窗户都掩上了,特地为谢余航挡住了光,经过新鬼谢余航的介绍,罗文君终于成功的给谢余航奉上了一杯茶。 谢府前厅供桌上的那些香烛糕点酒水,谢余航通常只能接收到一点香烛。其余的香火会被引到地府和城隍庙,就像是做生意的人总得缴税,罗文君是这样理解的。 至于那些糕点酒水,若是上供的时候没有默念他的名字,之后也没有人在灵前这么一说,基本上就不晓得供到哪里去了,应当是给天下的无处可去的游魂野鬼分而食之,算是一项济鬼的措施了。 谢余航终于喝到了自家的香茶,这是他和同窗去年出孝以后,登高回来的路上同乡间村民买的自家做的茶叶。大概是制茶的人手艺确实很不错,炒出来的茶芽特别香,泡出的茶水更是清润可口。 给了母亲周氏一些,生母吴姨娘一些,谢余航只留下一点点,省省着喝,最后剩下一小把,如今都在这茶壶里了。 红桔说:“听茶房的小丫鬟说六少爷最喜欢这茶,我想着往后也没别人爱喝,就抓了一把泡给少奶奶尝尝,若是喜欢再打探哪里买的,否则今后涤尘院的茶叶就按规矩分就是了。” 谢余航痛心疾首,一点一点的抿着茶水,红桔看不到谢余航,但是看到了罗文君另外倒的一杯茶,放在桌上,热腾腾冒出来的雾气,很快就散掉了。她吹了一口自己茶杯里的茶水,一股热气蒸腾起来,润湿了她的睫毛。 她惊讶道:“六少爷这是喝上了?” 罗文君笑眯眯道:“可不是,多不容易,可把我们六少爷渴坏了,饿坏了。” 罗文君指使红桔去拿点吃的出来,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的茶房里都放着些耐存小点心,免得主人家想要吃,厨房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又或者有客人来,总不能让客人等个一个半个时辰才吃上一口点心吧。 红桔去取吃的,罗文君就对谢余航说:“你知道你有个儿子了吗?” 谢余航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我只知道我有媳妇了。” 罗文君哼哼道:“你们谢家真是奇奇怪怪,嫡孙就两个是过继的,要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你们不如办个族学好了,看着不错的孩子就收下当干儿子,多好。” 谢余航苦笑:“谢家这些年,越发只剩下些妇孺,男子多早亡,我前头就有两个堂哥去的早,更别说我父亲和上京的大堂伯,都是英年早逝。” “我只是觉得,过继族人的孩子也没什么,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人家,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天灾人祸就过不下去了,过继孩子给别人还说不定能过的好些,日子也宽松些,更何况是谢家。只是今日母亲挑中的孩子,显然是人家夫妻并不愿意的。” “怎么说?”谢余航惊讶的问道,他以为会送来孩子的人家,多半是孩子太多或者是感情不深的人家,过继以后也好交割清楚。若是两方都放不下,这个孩子还能成为文君未来的依靠吗? 罗文君把在老夫人院里发生的,和听到的对话和谢余航说了一遍,谢余航沉默了一会儿道:“母亲,大概是因为我和父亲吧,她生怕养不大孩子,更怕孩子命格不好。” “我不信命,只是有些人高高在上,可以支配别人的命运罢了。”罗文君抢过谢余航的手里的杯子,愤愤的放在桌上。 谢余航不晓得哪里惹着她了,讪讪的看着她,眼巴巴的盯着还剩一点儿底子的茶杯。 罗文君怒道:“你看你,不就是一杯茶么,怎么死了做人鬼就可以不要面子的吗?要不是还是那张脸那个声音,鬼知道你是不是原来那个六少爷了。” 说着就执起茶壶,给满满的倒了一杯茶,这时红桔端着小碟子进来,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小姐,不,少奶奶,您这是什么技法?” 罗文君低头一看,真正的茶杯就在桌上放着呢,她手里却是虚虚的握着一个茶杯,另一只手执起的茶壶,壶嘴里倾倒出来的茶水落在杯子的虚影里,腾腾的雾气冒出来,她却没有感觉到杯壁的温度。 她怔怔的把茶杯放在谢余航的身前,谢余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大喜道:“这好,快快快,再给点吃的。” 红桔还在惊讶,罗文君已经接过碟子放在桌上,心中默念谢余航的名字,为了防止这个饿鬼吃不到点心,还念了一遍他的生辰八字。谢余航的手边儿果然出现一叠点心,谢余航连忙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还模模糊糊的表达了一下感激之情:“文君你真是太好了,果真是我的好媳妇,真的,太好吃了,都说死也别做饿死鬼,真的,我真是太可怜了。” 罗文君无奈的叹了口气,生死果然是大事,竟然把堂堂谢家六少爷变成这副模样。 红桔已经缓过神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罗文君见状挑了挑眉,红桔鼓了鼓脸颊,问道:“少奶奶刚才是倒了茶水给六少爷喝了吗?” 罗文君点点头,红桔又道:“红桔刚才可没有看到你手里有茶杯,你是不是能碰到些,我们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此言一出,真是惊醒了梦中人啊,连沉迷茶水和普通糕点的谢六少都抬起头呆滞的望着罗文君,手指尖在茶杯上指指点点,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 罗文君瞅着这个浑身上下只有脸和鸡爪一般分叉处手指的手看的清楚的鬼,只能试探的伸出手指准备去戳一戳谢余航的脸。 谢余航偏头一躲,急忙道:“不可,不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鬼力集中在脸上,好让他媳妇可以看清楚他俊美的容颜,以免认错了鬼,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和伤害,谢余航在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又用心。 “来,这是我的手指,来,手给我。”谢余航盯着罗文君的白嫩的手指笑道。 罗文君嫌弃的看了一眼鸡爪似得鬼爪,伸出手飞快的在谢余航肩膀的位置点了一下,“碰到了!” “碰到了!”谢余航也惊叫起来,虽然他的惊叫只有罗文君听得到,或许还有附近的鬼。 谢余航一把抓住罗文君的手,飞快的挪到罗文君的身边坐下,胳膊贴着她的胳膊,笑的见牙不见眼。 罗文君晓得从这以后,大概她的生活和她之前所想象的守寡生活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了,真真是人鬼情未了啊! 暗暗叹了口气,为自己将来不复存在的单身生活。 罗文君提醒红桔道:“记得待会儿把在家时做的虎头鞋虎头帽什么的小孩儿的衣裳,收拾收拾,晚点用晚膳的时候和我一起送去母亲的房里,孩子在她那里养着,我这儿做母亲的总得做点什么,幸好之前有所准备。” 红桔点了点头,这些衣裳都是在她们知道了谢六少爷已经死了以后,猜测到谢家肯定会很快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因为过继孩子多是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所以罗文君做了些几个月的孩子到一周岁多一些都能穿的外衣和小帽子。 说到了孩子,红桔就有些疑问:“少奶奶方才为什么不把孩子抱回来养呢?虽然说这谢家处处诡秘,但是有个孩子傍身总比将来夫人养大了孩子和咱们不亲,有什么事也没法说上话来的好吧。” 罗文君摇了摇头,“养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这孩子还不是我生的,年纪又还这样的小,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只会让我在母亲心里的印象一降再降。这个孩子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三房的未来和希望,我想在她的手心里长大才会让她安心。” 红桔叹息的点点头,谢三夫人确实是这样强势,且抱负着理想的女人,更何况涤尘院里没几个年长的下人,若是真要照顾孩子,必定忙的团团转,还很可能做不好。 想起年幼夭折的弟弟,红桔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也觉得这个孩子还是不要沾手的好。 谢余航却有其他的想法,他是吴姨娘生的孩子,吴姨娘是周氏的陪嫁丫鬟,当年陪嫁到谢家的时候,吴姨娘还是个一团孩子气的小丫鬟。好几年过去,小丫鬟已经成为周氏的左右手,可夫人还没有孩子,老夫人都急了,言语间透露出给三老爷纳妾的想法。在上京成长起来的周氏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她当机立断,取了吴姨娘这个在她身边长大,脑子灵活又忠心的丫鬟,许了诸多好处,开了脸,送到了三老爷的床上。 那一夜周氏怎么辗转反侧没人知道,但是吴姨娘却夜夜得宠,不久以后就有了身孕,她主动向周氏投诚,愿意把孩子生下以后就交给周氏教养,只要周氏没有同意,就不会见孩子一面,以此来表达对周氏的忠心。 老夫人见三老爷纳了一个姨娘很快就有了孩子,疑心是周氏不会生,不顾周氏的心情,硬是给三老爷又塞了两黄花大闺女,因为周氏力争,所以这两闺女连个姨娘都没捞着。 之后的三房鸡飞狗跳不说也罢,就说这谢府众人发现三老爷新纳的两个通房也没有怀孕,一去二三年,只一个六少爷。纷纷有人怀疑六少爷可能不是三老爷的孩子,这事又起了一阵风波。 可没闹多久,因为谢余航尽是朝着三老爷和老夫人的模样长的,并且三老爷四老爷和五老爷各有一副样貌,十分明显,这就洗清了吴姨娘的嫌疑,并且在这个时候周氏有了身孕。 那会儿谢余航已经有三岁多了,多少记了一点点事,他知道周氏有了身孕以后,他在周氏的院子里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若不是三房目前还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苗,恐怕已经被送回吴姨娘的房里了。 后来谢素嘉出生,周氏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孩子,也就歇了心,又关心起谢余航来,时时督促他学习,关心他的生活更是无微不至。也常常让他闲时照看谢素嘉,谢余航很明白自己的感情倾向,尽管有那段被忽视的时期在,他仍然是更加亲近周氏这个母亲的。 所以他是想要让罗文君去养大这个孩子的,谁养大的孩子跟谁亲,这是他自己的亲身体会,所以他甚至为了让周氏开心,才会一边试图扭转她对罗家的印象,极力鼓动罗文浩上京科考。 一边儿应付宣平侯,期望能够心想事成,既能够娶到罗文君,也能让母亲和罗文君好好相处,可惜老天不给他筹谋的机会和时间。 若是罗文君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必会鄙夷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皇帝远,不晓得他们的婚事只差一步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罗文君觉得有点儿饿了,午膳的时间快要到了,但是想也知道涤尘院就算不会是最后一个送到午膳的,也绝不会是第一个,所以她偷偷的伸手,从供给谢余航的糕点里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谢余航看着她默默的摇了摇头,还是一团孩子气,还是个孩子。他也确实没有办法想象她要怎么照顾一个孩子长大,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娘亲。 红桔悄声问罗文君:“好吃吗?” 罗文君嚼了几口,顿了顿道:“没味儿,就像是放久了,没了香味,什么都没了。” 红桔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少奶奶,你这算不算是和六少爷同吃一块糕点啊。” 她的小脸蛋有点红,眼里却透出一点促狭的笑意,罗文君砰的红了脸,气鼓鼓的说道:“以后供给他小点心的时候,我就全抢过来,倒进嘴里,看谁吃的快。” 红桔不忍心提示,鬼吃的和人吃的当然不一样,而且,这样不会有一种他在你嘴里吃东西的感觉吗?红桔想了想还是把这个羞死个人的话憋回去,并且考虑不要让她家少奶奶有做这个试验的机会。 谢余航矜持的坐着,期待下一次上供的小点心,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轻轻的敲了敲房门,红桔看向罗文君。 罗文君连忙轻手轻脚的起身,回到内室,脱了外衫,钻进杯子里,转过身就看到一坨黑乎乎的影子斜斜的依靠在床头上,相对清晰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娇羞。 呸,娇羞个鬼! 不,是娇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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