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还是那座南天门，依然高高的矗立在巍峨的重天前。 只是这次没有了彩凤，只剩了一团金乌挂在远方，远远的，像极了在凡间吃过的咸蛋黄。 “阳儿，我带你回家。” 上一次，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句式，说的是他带她离开，之后凡间几年，无论阳儿有多调皮，沅倾都始终记着那句话。那是他说出口的承诺，不能反悔。 而这次，他带她回家，阳儿就相信，从此以后，她重新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夫子口中的“安身立命之所”，有了纵使离去数年也能时时不忘的地方。 “师父，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凡间的孩子都会得到父亲赠与的名字，“阳儿”二字是母亲所赠，是血脉的联系，可如今既然已经随了师父入了仙界，想必凡界的有些东西，还是当断则断吧。 沅倾料想到阳儿是想岔了。 “你平日里少看些戏折子，真当仙人们都要摒弃红尘啊。你随我入了仙界，到不必有那些心理负担，只管好好修炼就是。” “不过，”沅倾转而又道：“阳儿二字虽无不妥，但等你有了仙阶，这两字也就显得稚嫩了。所以，你若真想换个名字，待回了华西境，找我师父给你取一个，该是比我的好。” 说完，就撇下司命仙君，带着阳儿踏上仙剑，御剑往华西境而去。 御剑速度不比御风，恰好可以借此时间向阳儿好好介绍一下仙界。 仙界独立于其他五界，却与神界共同居于三十三重天。只是神界退隐后，在第十四重天设下禁制，所以仙界之人统居于第一重天至第十三重天。 其中一重天与二重天和凡界毗邻，多是一些地仙或土地神之类的居所，往上就有各仙自己的洞府宫殿。及至第十二重天，因其灵气相对浓郁，许多仙人无法适应，所以只有像隐枫上仙、玉簟上仙之类法力高强的人才能居住。 而十三重天，作为仙界最高所在，自然是居住代表着仙界皇权的天帝及其亲眷。 再说仙阶。 一为正仙，即那些仙官，诸如天帝、司命之类。另一为散仙，通常是常年游历在外不在天宫任职的仙人。 正散二类仙人通常没有什么交际，毕竟在正仙看来，散仙就是一群没组织的野蛮人，而在散仙看来，正仙就是一堆只知争权的伪君子。可是，就在第三次仙魔大战时，这种进水不犯河水的局面被破开。身为散仙代表的隐枫上仙手握天界兵权，将魔界赶回若水河对岸。而玉簟上仙，一跃从天宫公主成为新一代第二位上仙。 这两条消息在当时震惊了整个仙界，连魔界都被惊动，当时还妄图以此做文章离间仙界，只可惜被识破了，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仙界自此算是真正团结起来了。 “仙界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以后再碰到其他情况我再与你详细说明。你看底下的宫殿，我一个个指给你看。” 阳儿在人间看过最宏伟的建筑就是那位首辅大人的府邸了。当时她在里面住了许久，却也不过堪堪记住了里面曲折的小道。可如今再看天界的殿宇，尤其是“宏伟”二字可以描绘。 随便哪个宫殿挑出来都能有四五个首辅府邸大小。仔细看去，宫殿屋顶反着光，应该是因为其上铺着的琉璃瓦，阳儿这般猜测。 可是仙界之人大多号称出尘入世，哪里看得起琉璃瓦这等凡间俗物，那反着光的是灵山里埋着的美玉，仙界的能工巧匠们将它们一块块削薄，一层一层铺垫在屋顶上，远远看去，冰清玉洁。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叫做华西境，是我师父的洞府所在。还有你上次见过的鱼浅，他的父母也是仙界的上仙，不过他们住在十一层天，这次回华西境你应该能看见他们，很和蔼的人。还有玉簟师叔，她的洞府名为妙清境，不过与华西境一个极北一个极南，我们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御剑速度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等沅倾絮絮说完，也就差不多到了华西境之前了。 与之前见过的宫殿楼宇相比，现在，此刻，在阳儿眼前的就是一个庞大、漫无边际却又格外朴素的建筑群。 阳儿心想，听师父那么说，自己的那位师祖就是仙界的顶梁柱了。这么一想，阳儿觉得就算他住在天宫里也是可能的。 走下殿仪剑，阳儿的腿刚沾地，还没适应突然静止的地面，惯性之下往前摔去，幸亏沅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双手皮肤相触的刹那，阳儿却觉得似乎被火灼烧了一样，人间道内那句声音雄厚的询问，又刺破猎猎虚空，深入内心，“你对你的师父，是什么感情？” 阳儿收回被沅倾牵着的手，小心的拢着衣袖，却是心不在焉地想，自己到底是睡了几千年的人啊，又怎么会不懂那个问题背后的意思，可是第一次能故作单纯地回答，可以后呢？以后，万一，谁都说不清。 阳儿不敢去想那些可能的后果，人间的伦理道德是她心里紧绷的一根线，不能断，不能跨过，甚至不能触碰。她很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只要有什么契机，那个问题就会时刻跳出来，不合时宜地提醒着阳儿。 阳儿自嘲一笑，又快走几步跟上前头的沅倾，穿过结界，进入华西境。 华西境内除了数不胜数的宫殿，各种恢宏的，破败的，就是随处可见的草木，有些低矮，有些高大，参差不齐地生长在小道两边。因着没有人修理的缘故，它们各自恣意生长，枝桠纠缠在一起，叶香花香果香混合在一起，奇异的和谐。 “师父，我喜欢这里。” 阳儿喜欢这里的树给她的感觉，就像当初的王家岭。 “我也喜欢。” 小石子铺成的小道蜿蜒向远，分叉众多。阳儿亦步亦趋紧跟着沅倾，偶尔视线扫过，还可见藏在深处的浅色花骨朵。 走了一刻钟左右，前方隐隐有了人声。然后有穿着霓裳的仙女鱼贯而出，一行数十人，优雅地站在一旁，等沅倾走过时，她们就又优雅地行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仿佛沅倾一直都在，而不是久游未归的人。 阳儿扯了扯沅倾的衣袖，示意他自己有悄悄话要说：“师父，那些姐姐好漂亮啊。” 漂亮吗？ 在仙界的清规戒律中养出来的，纵是漂亮优雅，也少了些生气，还不如凡间生于市井的普通人。 “没有蜀地的没人好看。” 阳儿苦了脸，殿仪剑不甘心地鸣颤。 话题还没开始就截然而止了。 “阳儿，你等会儿先去梳洗，我先去拜见我师父。等会儿会有人再带你过来的。” 又是一阵，沅倾才带着阳儿停在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奢侈的宫殿前，上书“苍云殿”三字。 “这是我的寝殿，我们回来得匆忙，估计其他的宫室还没收拾好，先委屈你在这的偏殿住上一阵了，之后我再陪你去寻一处你喜欢的房子。” 兴许真的是仙界的教养原因，就连苍云殿内侍奉的仙婢们也是统一的微笑，丝毫没有苍云殿主人回来时该有的喜悦。 沅倾一声令下，仙婢们就有序地各自离开，准备阳儿梳洗用的器具去了。 其实哪是沅倾说的“回得匆忙”的原因，事实上，仙界到现在，恐怕也就司命、鱼浅和沅倾本人知道，沅倾上仙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凡人。 所以，素来只有隐枫和沅倾两个男主人的华西境，压根都没有什么适合这位远道而来的姑娘的器具呢。 不过幸好仙界有个叫鱼浅的小仙女。 鱼浅算是小辈里比较得隐枫青眼的，所以华西境里也有一处专门辟给她的宫殿。 有机灵点的仙婢，就索性跑去了那儿，得到允许后，两两三三的就带着一些新物事回来了。 虽然有违待客之道，但事急从权，也只盼得那位姑娘能体谅一二了。 可是阳儿哪里懂这些啊。师父说让那些姐姐们带她好好洗漱一番，她就大大方方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木偶人，由着她们折腾。 更衣，沐浴，焚香，梳妆。 一系列繁琐的程序下来，阳儿最终还是没抗住，小脑袋一点一点，睡着了。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大变样了。 怎么说呢。 以前那个阳儿，你看着她，就觉得那就是一个与泥巴打交道的小丫头，可眼前的这个，大概就是戏折子里常常说的大家小姐了。可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是好好的梳了个小髻，换了身用上好料子裁制的一群，就连粉脂，那些仙婢都没怎么给她搽。 阳儿算是懂了老人家说的“人靠衣装马靠鞍”了。 门外早早有人侯着，是从隐枫上仙那边过来的。 在阳儿洗漱时，各路仙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她的身份。原来这是上仙的徒弟啊。 阳儿阔步走出时，门外侯着的人眯了眯眼，小心地打量，心里有些不屑，但还是将它们藏在心里，丝毫没有表露出来，然后才上前，谦恭地传达隐枫上仙的意思：“上仙听闻沅倾上仙带回位小姑娘，特派小的过来请姑娘过去一见。” 阳儿没有吭声，刚从自己变美了的高兴中缓过来，看见眼前人明明谦恭却就是让人不舒服的表情，虽然想装作懵懂无知，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不欢迎自己。 “师父也在吗？” “沅倾上仙也在的，姑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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