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凡人最有意思的事情,便是春节了。 桐尧搬来了躺椅在檐下坐着,手里兜着暖融融的小火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大雪刚停,一向喧嚣热闹的帝都像是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貂皮袄子,没有了往日金碧辉煌的世俗贵气,倒是平添了一些仙风道意。 当然,仙境里肯定是不会有家家户户院落外那些红红火火的窗花灯笼,也不会有洒落得到处都是的孩子们玩剩下的炮竹碎末。 房檐外,姚薰披着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有大户人家才买得起的毛氅,夹着其貌不扬的地瓜往生好的火堆里埋,不时地扒一扒炭火,加几根粗柴,让地瓜能够熟得更均匀一点。 “桐桐,快来快来,这一个好了,来尝尝味道怎么样。”姚薰从炭火中夹出来一只表皮已经黑漆漆的小地瓜,碳烤得快剥落的地瓜皮已经无法藏住熟地瓜的甜腻香味。 桐尧还在原地没挪屁股,只是张开嘴对着她。 “姑奶奶我给你烤地瓜,你还要我伺候剥皮喂你嘴里是吧。”姚薰就这炭火夹将熟地瓜往桐尧脸上扔,笑骂道。 “哎哎哎,悠着点儿……我就想夸夸你贤惠,怎么这么难呢。”桐尧虽然一副懒得没骨头的样子,手脚却异常麻溜,安稳地将地瓜接了过来,对她吐了吐舌头,“还好在下身手敏捷,不然把我这几百年历史的手炉子摔坏了那可是要你赔的。” “呸,你这暖手炉昨儿个刚从集市上花了半钱银子从一个卖货老头儿那里讨来的,你当我那么好骗啊。”姚薰笑着啐了她一句。 “我当它值几千两就行了,要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认同我做什么。”桐尧笑嘻嘻地咬了一口烤地瓜。 浓香四溢,甜而不腻,不愧是姚老爹弄回来的野货,嗯,口感确实幼滑清爽,与外面常卖的那些长一个样的妖艳贱货就是不一样。 不一会儿,簌簌的小雪又开始落了。姚薰提溜着一摞烤好的地瓜放在小木几上,细密的雪花落了她一头一脸,小巧的鼻尖被冻得粉红粉红的,倒是别有一番惹人疼爱的风景。 “嘶——” “急什么急,小心烫嘴。”桐尧无奈地给她递上茶水。 “瞅你整天没个骨头的样子,也不知道来搭把手。”温热的茶水稍微缓解了些被烫的没知觉的舌头,姚薰伸出小舌头晾在外面降温,“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也不知道是从前是哪个小萝卜最喜欢跟在鄙人后面吵着闹着要听故事的,哎。”桐尧还非常做作地捂了捂胸口,“果然不论是萝卜还是人都还是嫩的好啊。” “你,你!”姚薰气得俏脸涨红,一连好几个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总比你这老南瓜好!” “哎,谁当初还要死要活地要嫁给那南瓜来着,这才多少年就开始嫌弃人家老了。”桐尧撩起橘色衣袖擦了擦干巴巴的眼睛,还特别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再说了,南瓜多矮呀,鄙人再怎么样也该是个挺拔修长的胡萝卜。” “你一只血统纯正的猫,好端端的学那兔子满嘴萝卜的做什么。”姚薰听她这比喻,气鼓鼓的脸再也绷不住,傲娇地哼了一句。 桐尧笑嘻嘻地跟她打了个哈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吃饱喝足后的身体格外慵懒,舒服地把身体窝进躺椅里,拢紧了手炉子,半眯着眼睛一副餍足的模样。 多年前遇见姚薰的光景,她还记得挺清楚的。也是这样一个冬天,她第一次在小巷子里见到姚薰,小姑娘一身喜庆的绯色锦缎小马甲,头上戴了个葱绿的棉帽子,活脱脱一只洗干净放砧板上的小红萝卜,玉雪可爱的小脸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就杵那哭,似乎又不太敢哭太大声的样子,说句不太厚道的话,要是现在的桐尧,一定会把那叫做,干嚎,当然,那时候的对象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桐尧自然不会有现在这样分分钟笑出声的好心情。事实上,想到这些的她确实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这应该是除了姚薰第一次真正明白嫁人的意义后那五光十色的表情外最让桐尧满足的画面了。 姚薰一脸狐疑地看着在那自顾自笑得起劲的桐尧,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一阵头皮发麻。她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桐尧这样看似长得人畜无害的脸上总是能露出这样似乎带着些高深莫测又似乎带着些猥琐的笑容? 雪渐渐下得大了,墙内的桃树终于积不住那一波又一波,脆弱些的枝丫咔嚓一声脱落,掉下来的雪堆瞬间把煨地瓜的小火堆给埋了。 “小薰薰,凡人有句话,叫做‘瑞雪兆丰年’。”桐尧暖了茶,滚烫的茶水下肚,“你说,这雪为何是‘瑞’的?” “因为雪下得大了,第二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吗?”姚薰往嘴里扔了颗糖,是她老爹在域外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特产,据说,这叫牛奶糖,“不过我是不懂其中的原因。” 桐尧笑了笑,没有说话 纵然大雪能带来来年的丰收,然而这也从来不曾是雪的本意,它没有生命,从来不会有感情。凡人总是能很容易地感动自己,或许相较于她们这样的妖,或者相较于这六道轮回,凡人的生命实在太短暂太脆弱。一点点无心插柳的福祉被捧高供奉,而冷酷无情的真实却少有人仇恨。弱小的事物是不配被历史记住的,在这一点上不止凡人,世间万物都是一样。 “不不不,我问你,若天上这雪,不是白白净净的跟那小白脸似的,而是像小白脸扣的鼻屎,你觉得还会有人喜欢它吗?” 桐尧的语气很认真,惹得姚薰听在耳里也很认真,她脑补了一下漫天掉鼻屎的情景,恶心得直打哆嗦。 “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啊!”桐尧趁她不注意,笑嘻嘻地往她红扑扑的脸上摸了一把。 嗯,手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又温暖又滑嫩,不像自己,冷冰冰的像个冰坨子。 姚薰面无表情地,熟练地操起手边还没扔的地瓜皮糊了她一脸。 “说起来,听说最近南祠那边来了个教书先生,长得惊为天人的俊俏呀。”就在桐尧快要睡着的时候,姚薰突然间提了那么一嘴,脑袋上蓦然多了一对白乎乎软绵绵的猫耳朵,一抖一抖的格外吸引人。 “唔——”桐尧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我们去看嘛,好不好,好不好?”姚薰一定不知道,这么剧烈地摇晃一个正在小憩的妖是非常不人道,阿不,妖道的行为?!! “……乖,你找你大柱哥哥一起去,我明天要回檀山。”没有被满足睡眠的桐尧好像整个脸都揉在了一团,就差写上不爽二字。 “咦,大柱哥哥人跟他名字一样,毫无情趣,看美男这种事情带他去,多没意思。”姚薰啧啧一声,满脸的嫌弃,“桐桐你跟我……啊?你刚刚说什么?你明天就回檀山啊?怎么今年这么早?” “……今年雪下得早,晚了就不好动身了。”还不是怕被你没脸没皮地拖着去画美男??? “啊?这样啊。”姚薰不怎么相信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遗憾,“那你要早点回来哦。” “嗯,好。”桐尧定定地瞅着她,“姚薰小姐,一提到美男,你的猫耳朵又露出来了。” 姚薰愣了一下,遂捂着耳朵泪奔而去。 练了这么多年的定力,一提到皮相好的男子就显形。桐尧摸了摸下巴,不由得感叹。 哎,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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