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桐尧是没有这种习惯的。 来了人界生活以后,她渐渐开始在每年春节抽一段时间回妖界看一看。檀山上存在一个连通妖界跟人界的豁口结界,可以在人界跟妖界自由出入。 “娘,这是女儿寻了许久的陈年竹叶青,平日里您最是喜欢在冬日里小酌一杯热酒,此番女儿先敬您一杯。” “爹,您总说没有从小女儿这里捞到什么礼物,女儿不才,也没什么大能耐,只能绣了这只烟袋送您,丑归丑了点,您可不许嫌弃!” “……” 桐尧头靠着冰凉的石碑,手轻轻地抚摸着石碑上模糊的文字,山谷里的晚风撩起她冗长的青丝,隐约露出些因为酒意而微微泛红的小脸。 好像真的是有些醉了啊。 桐尧半眯着眼,纤长的手指揉了揉皱在一起的眉头,迷离的眸里蓦然闪过一丝清冷空寂的光芒,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又完全恢复醉鬼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谷间清风的凉意罢了。 出入两界需要耗费大量的妖力,从妖界回来后,桐尧的妖力已经无法维持长时间的人形,索性恢复妖身,在豁口结界所在的小瀑布外趴着。檀山上灵气很充沛,最是适合补充妖力,对修为也是极有帮助的,可惜她的身体资质所限不能承受过多的灵气,不能在檀山上逗留过久。 许是来回两界消耗过大,桐尧竟不由自主地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身体里的灵气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吸收就要被反噬了。 不过……她之前是在这里睡着的吗??? 篝火的火焰微微跳动着,映在桐尧琉璃色的瞳孔里,温暖而又热烈。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再看了看身下的草堆。她对自己的睡相一向很有自信,梦游这种灵异事件是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 “醒了?”林间夜幕中一尊修长的人影慢慢靠近,似乎是寻柴回来,手里抱着一摞树枝,还提着一只野兔,箭尖直接穿透兔身,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喵喵喵???”桐尧一脸惊悚地看着来人。 她居然毫无知觉地被个凡人捡了??? 当然,凡人是无法从一张猫的脸上看出来猫脸震惊的情绪的。 “下午在瀑布边取水的时候发现了你,就把你带过来了。”夜色中书生模样的人渐渐清晰起来,他放下手里干柴跟野兔,语气含笑,“别紧张,我没有吃猫肉这样的习惯。” 来人笼罩在夜色中的脸渐渐映在桐尧眼中。毫无疑问的,那是一张俊美的脸,饶是桐尧这样被姚薰拉着被迫阅男无数的老手,也不得不有一丝的怔忪。脱下御寒的黑羽大氅,内里身着的只是最为普通的青灰布衣,却依然衬得他清俊淡雅,身姿挺拔。略长的袖口被整齐地折起,方便在林中活动,漆黑如夜的长发随意地绑在脑后,用一支简单的木簪束起,一缕墨色的发尾被夜风轻轻撩起,如若不仔细看就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而那张脸,却一时让桐尧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些年她见过的美男,有的妩媚艳丽,有的冷漠无言,有的儒雅才绝,有的单纯可爱,总归是有自己的一分特色,而眼前的这个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相当冷艳,却是盈盈含笑,鼻梁高挺,唇色淡薄,明明是冷漠疏离的皮相,却让人看在眼里有一种相当愉悦的错觉,像是明月,又像是清风,而右眼角下一颗淡色的泪痣,原本给他淡漠的脸上平添了一丝忧郁,而笑起来的时候,倒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懵懂如孩童的天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不过纵然他在说不吃猫肉这件事情上也是和颜悦色,桐尧依然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一脸凄惨的兔尸,小心肝莫名地哆嗦了一下。 书生见她一双琉璃色的猫眼依旧警惕地盯着他,只是笑了笑,缓缓在篝火前坐下,从腰间的皮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熟练地开始给兔子开膛破肚。他的手指非常的修长漂亮,指节分明,用刀的手法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有一股跟本人格格不入的力量上的美感。 桐尧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兔肉,竟然没有丝毫重复厌烦的感觉,反而整个视线都被他的双手吸引着。接着,他又从皮口袋里掏出来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不时地往架在篝火上的兔肉倒上一些,野外的兔子很结实,没有太多盈余的油脂,一顿兔肉烤下来,肉质依然是非常扎实紧密。书生从烤好的兔肉上撕下来一块儿放在她嘴边,好整以暇地晃了晃。 桐尧不自觉地伸出小粉舌舔了舔,浑身的毛顿时舒服得倒竖起来,被兔肉的鲜香刺激得头皮发麻,毫不犹豫地抢走了了他手里的大块儿兔肉,嗷呜嗷呜的大快朵颐起来。 她拿她的宝贝脸蛋作证,她一开始真的是全身心抗拒这样的投食行为的,不过她没有预料到的是,猫身的本能好像跟她所认为的程度,嗯,有些出入。 吃饱后的桐尧整个猫身慵懒了许多,警惕性也渐渐降了下来。饭后的清洁工作最是惬意,她舔着自己的小爪子,篝火的颜色与她橘色的皮毛交相辉映,一片祥和安宁。 没错,她就是传说中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压塌炕的……啊呸,她就是橘猫中为数不多的健美苗条的特例。 不一会儿,书生的视线渐渐凝固在她身上,笑得愈发的勾人。桐尧知道那是怎么样一种眼神,听说凡人喜欢把这种中毒一样的情绪称为吸猫。纵然她对这个小子的厨艺非常满意,甚至与美食爱好家姚薰不相上下,但是,要她低下她骄傲的头颅,不可能。 在书生的手试图触碰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的时候,她亮出了肉垫内隐藏的利爪向他挥去,嗷呜嗷呜地示意着她的不满。 “这样啊。”书生无奈地将手收回来,一脸可惜的样子,“睡吧,明早还要赶路,今后还要多多指教,小猫儿。” 书生靠在树干上闭眼休息,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还未熄灭的篝火映照在他淡漠的五官上,渐渐变得柔和宁静。桐尧原本趴着假寐,见他是真的睡着了,悄悄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转身欲走,突然顿足回头看了书生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她张开嘴,似是有一团金光从口中飘了出来,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古朴内敛的玉簪。她叼着玉簪轻手轻脚地将其放在书生的长发边,随后消失在漆黑的树林中。 在她走后不久,原本应该是睡着了的书生慢慢睁开眼,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留给他的古玉簪,眼角含着如春笑意。 “小猫儿,吃了我的肉,还想到哪儿去?” 林寒一大早悠悠转醒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对晶莹凛冽的眼眸。明明长在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脸上,却有那么一瞬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守着我醒来吗,真乖。”他温柔地笑道,眉眼弯弯,搭上眼角的泪痣显得格外的天真无辜。 如果不是在树林中瞎转悠了一晚上,桐尧险些就要信了这张脸。 “着了你的道,是我道行太浅。” 许是一晚上没睡的缘故,小小的橘猫嘴里发出的女声有些喑哑。昨晚桐尧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不对劲,无论她怎么走,似乎都在同一个地方转悠,就是出不去那个特定大小的区域,也无法变回人身,在转悠了十八圈以后,桐尧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吃了人家兔肉的报应,难怪前辈们都喜欢教导小朋友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看来都是有血泪史的同道中人。 “想吃什么,能力范围内可以给你做。”纵然林寒笑眯眯的眉眼非常动人,但是对于桐尧这样嗜睡如命,现在还一晚上没能合眼的妖来说,这样的话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我们也别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我有什么能给你的。”桐尧的语气冷硬,毛茸茸的尾巴竖起来,一副警觉的样子。“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也没什么资格跟你谈条件。” “哦?我何时想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了?”林寒毫无戒备地蹲在她身前,这样的距离,只要桐尧想做,几乎瞬间可以挠瞎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是……” 他再一次把手伸向了她的小脑袋。桐尧本能地向后跳起,躲开了他的手。 “你看,不合作的可是你。”林寒无奈地摊了摊手。 桐尧的身体有些僵硬,她沉默了一会儿,强压下心底的抗拒。 “换个条件,无论是那蓬莱山上的百年一开的雪莲,还是东海龙宫壁上嵌的夜明珠,我都可以给你带来,只这一个,不行。” 林寒听了她的说法,似乎真的是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 “小猫儿好狡猾,竟开出这样诱人的条件。”林寒站起身,拍拍身后的碎屑,温柔一笑,“可惜,在下不求那长命百岁,也不求那荣华富贵,纵然那仙物万般珍贵,于我不过普通草木碎石罢了,又何苦糟蹋。” 这一厢,桐尧是真没辙了。她看不透这个凡人,不懂她囚禁自己这样一只三百年的小妖有何益处,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仙或者妖的气息,要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要不,他的修为远远在她之上,很显然,这个男子是后者,可这样一个强者,捏死她这样的小妖易如反掌,何苦这样戏弄于她? 纵然她心里万般思绪,在猫脸上是显现不出来的。林寒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去一旁的小温泉边舀水冲了冲脸。清亮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入颈下的衣领,那一脸水灵灵的模样煞是清隽。 “日上三竿了,若不想继续夜宿檀山,继续发呆可不是好法子。”林寒突然转身看向她,长长的睫毛沾着盈盈水光,整张俊脸在树荫的光影斑驳下有些朦胧。 桐尧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正想转过身去不看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恢复了人身,整夜未休息的缘故,眼睛有些干涩,眼皮也有些重。 林寒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地散落在脑后,沾了已凉的温泉水气,带了些泠泠的寒意。他缓缓走向她,漂亮的狐狸眼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接着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她的脸。第一次用人身面对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桐尧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压迫感,身体僵硬得忘了动弹。然而林寒只是轻轻抬手,拂去了飘落在她鬓边的细碎草屑。 “走罢。” 檀山处于大夏国南部,檀山脚下有一小镇,名字也很有意思,唤做无名。虽然桐尧已经恢复了人身,但依然还是不能离开林寒身侧半里地外,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他,林寒也不急,一路上慢慢悠悠的,总算是在天黑前到了无名镇找了个落脚地。 原本桐尧以为话本子里那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境地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碰上。然而造化就是这么弄人,现在她跟林寒正面对面坐在一间房里,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中间还点着跟红艳艳的蜡烛,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特别是客栈老板听到林寒说一间上房的时候,那冒着精光的小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的模样直惊得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公子,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你刚刚付钱的那个钱袋应该是我的。”踟蹰了一会儿,桐尧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嗯。” “所以,我是不是有权提一下两间房的要求?” “不行,你带的银两不多,太大手大脚的话不够路上花。” 桐尧脑门上不受控制地冒出一根青筋。 “那,两间下房可否?比一间上房还节省。” “不行,下房太脏太破,我不舍得小尧儿受苦。” 桐尧脑门上唰唰唰冒出第二根青筋。 “……那放我去房顶上睡,可以吗?我就喜欢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可以啊。”这次林寒答得非常干脆,手撑着下巴,跳动的烛光映在他弯弯的狐狸眼里,有些勾人,“你肯叫一声林寒大人,我便放你上去。” “……” “逗你的。” 桐尧在房顶上迎着三九的凉风吹了大半夜,一身顺滑发亮的皮毛被吹得跟营养不良的黄豆芽似的,模样委实有些凄惨。不知在房顶上进行了多久的激烈思想斗争,最终她还是灰溜溜地从窗户溜进了房间,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不是。 房间里林寒睡的很沉,桐尧本想趴得离他远远的,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灵活地跳上了床沿,小身体埋在软软的被褥内找了个最畅快的姿势美美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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