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尧这一晚睡得不算太好,她梦到了些多年前的事情,甚至有些被魇在梦中,无法醒来。 最后是一阵一阵由远至近的清脆铃铛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醒来后,桐尧浑身有些虚脱无力,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胸脯微微上下起伏着,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剧烈的挣扎。 似乎是不想面对什么一般,桐尧刚睁开眼睛看清身边的光景,又默默地闭上。 床沿边坐着的修长俊秀身影,毫无意外的就是林寒。他一脸淡漠地看着她,冷艳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让人有些辨不清他在想什么。手中躺着一只别致古旧的铜铃,想来将自己从睡梦中唤醒的便是此物。 “小尧儿就是这样感谢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出来的恩人的吗。”林寒好整以暇的声音响起,“还真是别致的方式。” 桐尧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好像只穿了一层亵衣,又迅速地钻回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大人您起得真早!”桐尧一脸陪笑,很是狗腿的模样,“多亏大人您来了,小妖才能安全回来,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妖一定铭记在心,铭记在心!” “心口不一。”林寒将铜铃收回袋中,扫了她一眼,轻笑道,“遮什么遮,就你这二两肉,大人我还真的不稀罕。快些收拾,小争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你迟迟不出来,可是要把他憋坏了。” 说完,林寒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没说多余的话,转身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桐尧半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隐在长发的阴影中,暧昧不清,一双琉璃色的瞳中微微透出些清冷的光芒。 那一瞬,林寒望向她的眼神里像是包含了许多内容,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没有,摸着她头的大手非常温柔。 突然间有些无法控制地,鼻头隐隐有些发酸。 桐尧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只是一小会儿,她伸手摸了摸鼻子,起身穿衣梳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房门开了又关上,房内空空荡荡,只有微尘飘浮在空中,似乎刚刚一瞬间的情绪波动都只是冬日里的一个美丽的错觉。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桐尧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再一次来到了如梦斋。没有想象中的纸醉金迷,如梦斋里的气氛倒是非常的风雅,许是上午的缘故,客人并不是太多,大都三三两两坐在大厅内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舞台上的伶人表演,舞台上方的红木牌匾上赫然写着佳期如梦四个镶金大字,亮闪闪的十分贵气。 “几位客官这是来看戏呢还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接待了他们,见林寒跟叶争都是一身贵气的行头,笑得有些暧昧,在见到他们身边的桐尧时愣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妈妈,优莲姑娘今日是否有约?”林寒微笑着问道。 “这,今日优莲已经被王公子定下了。”老鸨面对着林寒微微有些愣神,隔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为难道,“要不我为您叫一下飞凰?虽然飞凰的琴比不上优莲,但她的舞姿是如梦斋最出挑的,方圆百里都找不出一个比飞凰身段更好的姑娘了。” “我们就是专程来听优莲姑娘的琴的。”林寒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锭沉甸甸的银锭,轻轻放在了妇人手中,狐狸眼含着如春笑意,眼角的泪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天真又忧郁,“妈妈,优莲姑娘真的有约吗。” “……没,没约。”老鸨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锭,被林寒的笑有些晃得五迷三道,好在是老江湖,还不至于失态,“待我去让优莲准备一下,三位请稍等。” “不胜感激。”林寒轻轻躬身感谢。 看着老鸨老脸泛红地上了楼去,连步伐都有些娇羞的模样,桐尧内心默默的感叹了一句。 连半老徐娘都勾引,真卑鄙啊。 林寒斜了桐尧一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冷艳的狐狸眼微微弯起,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尧儿,诋毁大人的话可要少说两句,我的这里比较灵,你说的坏话可都是能听到的。”林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桐尧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但是身体还是诚实地哆嗦了一下。 不一会儿,老鸨回来领他们去了优莲的房间。优莲的房间非常干净素雅,黄花梨的花几上置了一只甜白釉素色长颈瓶,其内插了一束娇嫩明丽的水仙,窈窕的白色花瓣,嫩黄的花心,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似是有人刚刚浇过水。 “优莲刚起身,多有不便,还请各位见谅。”一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缓缓从内室走出来,身段婀娜清丽,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柔弱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却是清冷无物,甚至让人觉得她不像是活物,而更像一尊玉琢的雕像。 叶争却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再也感觉不到身旁的任何事物。 “阿楚……”他的嘴里无意识地溢出这个名字,可爱的小圆脸上此时只剩哀伤。 那晌的优莲似是有些疑惑,娥眉微蹙。 “这位公子是否认错人了,优莲从未认识过公子口中的阿楚。” “抱歉,是我唐突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叶争抿着嘴再没说话,只一双眼里透出来绵绵不绝的情绪,有些让人心疼。 “优莲姑娘请吧。”林寒微笑着对优莲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着痕迹地岔开了两人的话题,“早闻优莲姑娘琴技绝妙,素有‘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水清波指下生’的美誉,不知今日可有幸能听姑娘一曲琴音。” “公子谬赞。”优莲微微颔首,掀开屋子里另一边的珠帘,摆放在木几上的赫然是一张内敛沉稳的桐木古琴,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优莲的琴不愧为如梦斋的一绝,泠泠如泉,皎皎似月,让人不自觉沉浸入她描绘的山水情思中,一曲终了,桐尧竟觉得有些恍然,似乎还没有从琴声中回过神来。 “我出去会儿。”叶争低着头轻声说了句,起身缓缓走出了门去。 林寒微微偏头指了指叶争的方向,桐尧会意跟了出去。 叶争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绕到了后门无人处停了下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对着高墙旁的梅树发呆。桐尧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安慰一番,却发现叶争的泪水突然一颗一颗溢出来,无声而寂静。 桐尧最怕看见人的眼泪,男人的眼泪尤甚。叶争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让桐尧有些手足无措,她站在离他十步之遥,不知自己是应该上前还是放他一个人冷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桐尧看着他哭得泛红的眼眸,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上前抱了抱叶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脆弱,看你现在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小姐被人欺负了呢。” “对……对不起。”叶争断断续续说了一句,瓮声瓮气的。 “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像什么样。”桐尧轻轻拍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儿的男子的背,轻声说道,“要是真的想哭,就大声点儿哭,现在在这里,没有人能看见,也没有人会知道,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也不会有益处,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叶争的身体微微颤了颤,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缓和下来。他慢慢松开压抑的情绪,一字一句,都击打在桐尧胸膛里,闷闷的有些痛。 “阿楚!阿楚!” “对不起……对不起……我违背了誓言……” “阿楚……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不开心……” “我好想见你……” 一声一声的呢喃,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桐尧设下的结界中,在旁人眼中,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排寂寞空旷的高墙,还有一株开得正艳的梅树,冷艳清丽的花枝伸出墙外,在寒风中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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