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还早，街上已经聚集了非常多看热闹的人，道路两边密密麻麻摆满了做生意的小摊，卖花灯卖手工艺品卖糖葫芦，各式各样新奇小巧的玩意儿看得桐尧眼花缭乱。帝都虽繁华昌盛，桐尧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终究是锋芒过盛，她一向懒得往人多的地方跑，像这样带着浓浓的市井气息的集会，确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叶争带他们去了离章台最近的章台酒楼，在三楼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每年这个时候章台酒楼的生意就会非常好，叶争跟酒楼老板邢璋是至交，邢璋知晓他喜好，每年都会给他预留这个位置。 “那邢老板于你可是真的够情义，年年将这样好的位置留予你。”桐尧一边喝着蜂蜜豆腐花，一边探头往外看热闹，“不过我看酒楼门口那牌匾跟题字都是你写的吧，跟你叶府门前的字倒是相似。” “章台酒楼开业之前，邢兄向许多业内大家都要了题字，最终的确是选了我那一副，实在是惭愧。”叶争笑了笑，“不过我叶府门前那一副牌匾，却是大人的手笔，不才笔法都是大人教授的，可能会有些相似，但与大人的字尚还相差颇多。” 听完桐尧一口红烧肉没咽下去，卡在喉咙里直咳嗽。 “看你，这么不小心。”林寒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狐狸眼温柔含笑，桐尧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里充满了戏谑。 这样故意不显山露水又处处体现出来的优越真的是非让人讨厌了！ 不一会儿，楼下的嘈杂声渐渐变大，一队舞龙舞狮队渐渐从街道尽头缓缓走来，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但叶争似乎有点不安，不敢往下看那红火热闹的队伍，只低头默默地喝着茶。 待舞龙舞狮队到了章台上，在高台上你追我赶争锋相对，动作威武，身姿灵活，确是非常精彩的表演，惹得台下的观众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与喝彩声，好不热闹。 伴着章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文开唱，桐尧突然开始有些手痒。往年姚薰家也会请戏班子来家里表演，一府的大小猫妖都会聚在一起，这时候姚薰就会拉着她还有族里的纨绔子弟打马吊，每次她俩都能赢得盆满钵满，导致现在一到过年姚薰那些表哥表弟都躲着她俩走，生怕再被拖去打马吊输的裤子都赔了。 “林寒大人，这么好的气氛，不如我们玩几把？”桐尧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副马吊，一双琉璃色的瞳满含真诚，“没有马吊的新年的多无趣啊！” 林寒抬眼看她，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伸手撑住下巴，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好啊。”林寒捏了捏身旁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叶争的脸，“带上小争，也还差一个。” 桐尧四下望了望，看见老板邢璋正好上楼来给他们送茶点。 “就他了。”桐尧笑眯眯地邀请眼前正优雅地为他们布茶点的男子，“邢老板，我们几人打马吊还差个角儿，您可否赏脸来参一手？” “邢某第一次见小争带朋友来这儿看戏，想必二位一定是小争的贵人。”邢璋微笑着坐下，“承蒙邀请，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却没想到桐尧这几圈打下来并未讨到什么好。林寒的牌跟他的人一样，表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其实早已掌控全局；邢璋虽然年轻，但作为一个商人在名利场上滚了这么多年，利益计算得非常精准，不贪多会止损，也非常难对付；只有叶争这个小白兔，作为一个只懂规则的新手被三个专家搓来揉去，输的晕头转向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小争？”邢璋见叶争手里拿着牌一直没落，看着窗外出神，轻声提醒他。 “嗯？啊，抱歉，我走神了。”叶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道歉。 桐尧往章台上看了一眼，一位白纱蒙面的青衣正眉眼低垂，语调婉转地唱着什么，身旁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正仰着头用一双干净的鹿眼看着青衣，温润的眸子里像是有点点星光。 桐尧大体知道这出戏，讲的是百年前鹿城的第一任城主的经历，传说这位女城主很小就被遗弃在树林里，被仙人送回村子，待她慢慢长大，身旁时常伴着一只仙鹿，后来妖物肆虐村庄，女城主从妖物手中拯救了乡亲，一步一步建立起了现在繁荣的鹿城。 叶争的视线却不是落在那身段婀娜的青衣身上，而是那白鹿上。 “怎么了？这戏有什么不妥么。”桐尧见他脸上矛盾的表情，好奇问道。 “他们今年找的是头母鹿。”叶争扁扁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噗……”虽然感觉这样不太好，桐尧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寒轻咳了一声，默默掩住了唇角的笑意，只一对弯起的狐狸眼暴露了他的心思。邢璋也忍俊不禁，只看着叶争的小表情，眼神异常温柔。 叶争瞪圆了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三人，似乎不知道自己说实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些莫名，更加委屈了。 打着马吊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到最后，三人都手下留情没有让叶争输太惨，叶争虽然八成的时间都是在输，玩得倒是非常开心，到最后天色晚了要回了，还恋恋不舍的模样。 临走前夜色已经有些深了，邢璋叫了自己的马车送三人回家。 叶争确是有些玩累了，先进了马车休息，林寒与桐尧在马车外与邢璋多寒暄了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在马车内睡着了。 “欢迎二位常来玩。”邢璋站在酒楼门口，笑意盎然，一袭深色的长衫像是要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有些话或许不适合现在说。”上马车前，林寒突然顿了一下，回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尽管狐狸眼依然含着笑意，桐尧却觉得他的眼里带着一丝冷然，“邢老板，我并不感兴趣你是谁，但我希望你清楚一点，我们只会在鹿城短暂停留，不会左右叶争，也不会带他走，你不必对我们如此防备。” 邢璋似乎有些讶异，但面上并没有过多表现，他只是对他们长长地鞠了个躬，一张温和的俊脸半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天凉路滑，诸位早些回府，恕邢某就不远送了。” 马车上，林寒似乎有些乏了，没有再说话，身体歪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绺长发松散下来，衬得他整张脸慵懒而柔和。 桐尧费了一天的脑子打马吊，也有些累，正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听见身旁叶争似乎在小声咕哝着什么，仔细一听，似乎是个名字。 “阿楚……”似乎在梦中正经历着什么，叶争的表情有些痛苦，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双手紧紧地攥着。 桐尧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摸着叶争的头，直到他安静下来，她才默默舒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准备睡一会儿。 车内的光线有些暗，桐尧抬眼却看见林寒一对细长冷艳的狐狸眼正盯着她，见桐尧的视线跟他撞上，眉眼微微弯起，眼角的泪痣让他笑起来的样子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对上林寒的眼神，桐尧总是会有一种被窥见了心底的错觉。 像是被抓住偷吃的小猫，桐尧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咳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到叶府门前的时候，叶争还睡得有些迷糊，被门童扶下来的时候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打量着周围，似乎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饶是如此，叶争还是坚持送他们回了客房。 “小争。”林寒站在自己房门外，突然叫住与他们道了晚安正准备回自己房间的叶争，一改往常的漫不经心，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她这一世的消息。” 那晌叶争的身影突然僵住，他缓缓地回过身来，冰冷的月光落在他的长发上，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单薄，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冬夜的寒风中。 “大人，我……”叶争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迟迟不知如何开口，一向纯净天真的脸上此时竟然有些落寞。 “去睡吧。”林寒静静地看了叶争一会儿，对他摆摆手，“好好睡一觉，明天带你去见她。” 叶争似乎一时间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小脸有些怔忪，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手激动得都不知道该放哪，回答也是语文伦次的。 “我，大人，明天……”叶争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拼凑了好一会儿都没凑成一句完整的对话。 “大人我也乏了，别的，明天再说吧。”林寒突然把头放在桐尧肩上，整个身体靠在她身上，狐狸眼慢慢地眨了眨，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 叶争像是得到了什么大赦令一般，飞快地溜得没影儿了。 “……” 感受着林寒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肩上，桐尧的动作有些僵硬，她正想叫他去床上睡觉，眼角余光却瞄见近在咫尺的俊脸，可以隐约看见林寒鬓边细碎的绒毛，一双狐狸眼已经放松地闭上，鼻间有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像是已经睡着了。 不得不说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又是这样一张毫无防备的俊脸，实在是乖巧天真得让人难以抵抗，饶是桐尧这样波澜不惊的性子，老脸依旧有些发烫。 “祸害。”桐尧低低骂了一声，吭哧吭哧地将人背至床沿，本想暴力地给人扔下去，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林寒放下，盖好被子捻好被角。没想到林寒看上去挺清瘦，分量倒真的是不轻。 回房之前桐尧再看了林寒一眼，他只是小小地翻了个身，睡得很安稳，长发如瀑半遮住俊脸，依稀可以看见眼角的泪痣。 或许背着林寒时耳边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声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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