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可以为悲伤、愤怒、喜悦种种情绪而流。但是说的话歇斯底里疯狂,却面无表情眼睛落泪雨的,他只见过白静怡。 冬天寒风冰冷,这荒凉草域鲜有人来。 “你知道我听我妈和我奶骂我是□□的心情吗?外人对我说父母于你有恩,其实你也有错的心情吗?说我可以在遭受这些之后,继续选择我的人生,不被阴霾影响……呵。” 刘元听她提过许多次,早年还劝她或许她求救的老师不是背叛她,不是故意告诉其他同事,也劝过她报警没用是因为那个地方有问题,不是社会黑暗,但时年在论坛叫“恐怖分子”的白静怡,把他骂得哑口无言。 骂完之后一段“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今天见到你说的理想的文明世界的?是因为他们都死了!但凡他们活着,就没有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我,少劝我过去了让我放下,我放不放是我的事,不与其他人相干!”收尾。 五年中,同在论坛,甚至成为朋友,但他一直和白静怡殊道殊途,两人皆自诩战士,但一位三观早已扭曲,一位却是泥淖开花,整个人都伟光正。 直到他在家里看到奈韦拉平和依非韦伦。 这么多年都活在畏惧中的他,煞时崩溃。 从幼年懵懂无知被魔爪纳入怀中,母亲视而不见,他就无法建立正常的观念,甚至于成年后不再复幼时文弱,经年累月的侵害也让他不敢反抗。 那些药,连带着那些恶心的触摸,回家后躲避不及的侵害,睡梦中的埋伏,被锁在家里不许去上学,“你他妈再动一下就别他妈高考了!老子他妈的锁你十天半个月,动!”之类的污言秽语和威胁全都翻涌上来。 身处地狱中,他只听到母亲,“你是男人,这又没什么,总比他出去找别的女人抛下咱们好吧?”“说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人家会看你一起脏!你以为你还能干干净净?”“你忍一忍,你上了大学工作了,妈就敢跟他离婚,妈就可以靠着你了……” 要不然就是哭哭哭。 疯狂地爱着同性恋男人的母亲,不但没有得到爱,这个家暴赌博斗殴涉黄的人渣,还将她的一生变成悲剧,又让他的一生变成悲剧。 他和白静怡骂战过后加了好友,白静怡知道他所经历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么可怜,还劝我一心向善呀?” 她知道许多知识,给他分享论文和报告,教他在房间里放门顶,甚至于社会上哪些地方兼职包吃住,让他暂逃魔窟。 他在书桌前咬牙学习,告诉自己不好的一面不去看,考上大学他就远走高飞,谁都不管。 这些全都是一时的……一时的。 但是不久之后,白静怡自杀被救,检查出了重度抑郁症。 接着他被确诊。 正式转院治疗。 他这才明白自己当年的理想话语是多么轻飘飘。为什么,□□男人不判刑?为什么,禽兽不如□□生女的畜牲,还是有期徒刑?甚至可以只有四年?为什么不剥夺这类所谓父母的监护权?为什么受害者反而日夜受着逼迫和煎熬?为什么是受害者在感官的愉悦和道德的羞耻中挣扎? 已经万念俱灰的他,劝自己,可以治疗的,可以抑制的,还只是早期……还是有未来的…… 然后,被医院告知,账上没有余钱了,那两个人不要给他治病。 他的未来,他的光明,他的信仰,付之一炬。 他给白静怡打电话。 求她救救自己。 组里的七个人也是好友多年,日常看白静怡和刘元光明论和杀人论争辩,听闻此事,在白静怡的鼓动下,本就不成熟的心智,全都充斥了热血。 由白静怡牵头打电话,说要给刘元募捐,约好了见面地点,位于家长长期出差的一个小孩家里,茶水里放了白静怡大剂量安眠药,两个人轻轻松松放倒。 他和白静怡让其余孩子出去,打折了他们的骨头,分别塞进行李箱,这孩子无照行驶把他们送到河边,那边安营假装郊游的人早已准备好。 绳子勒断脖子。用一切想得到的手段毁掉他们的可以被识别身份的特征,绑上石头,沉入河中。 这些他做起来竟然驾轻就熟,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他内心深处早已重复多遍。 有了开头,自然也有了之后,待在这个组的人全都同病相怜。 回过头来,他们已然杀了数人。 如今已是一场流感就可以夺去他生命、娇娇病弱的少年,沉浸回忆半晌,笑了。 “你看星星,东边那颗特别亮。横竖时日无多,看一眼少一眼。” 到了今日,说什么都没用了。该服的刑,该承受的责,他们奚数承担,但是哪怕至死,他也拒不悔改,拒不认错。 天空依然漆黑,只见星稀月明,远远有手电的强光打过来。 白静怡遮了遮眼睛。 “……桃橙橙说我姥姥报了失踪案。咱们可能自首之前,就先要被捕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虽伏法,死不悔改,随君重判。” “……我真没想到,你变成这个样子。” 白静怡幼年在不大的小城讨生活,经历惨绝人寰,好不容易坏人死绝,逃出生天,但唯一肯养她的姥姥,也不甚喜欢她。 小姑娘幼年屡遭虐待,求救无用,崩溃之际,坏人全他妈炸了。一时神清气爽,过上了人的日子,固三观歪曲,以为死才是最佳解决手段,所幸没什么要杀的人了。 但是年岁增长,噩梦和阴影却挥之不去。奶奶扎进手上的针,母亲让她寒冬滚出家门、凉水洗菜,还有畜牲的行径,那些疼痛竟然仍然清晰地折磨她。 她混匿于论坛微博,试着自我救赎,但是互联网上的人和小城的人也没什么大不同,后来,她遇见了各种死绝咒骂中清新脱俗的刘元。 此人在一系列边缘人群中格格不入。学业优良勤奋健康心向光明恪守礼法,简直和成长顺利的普通人一样。 她时常困惑,她明明已经逃离,却还活在地狱,那个人还活在地狱,却像已经逃离。 她为了使日子过得有趣,给生活增加了很多伪装,“如果谁来了解我的话,那一定很有趣……”,抱着这样的想法,编造谎言。 但了无生趣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 她自杀了。 也没想写什么遗书,和谁告别,安安静静割腕,没想到虽然手都泡在热水里,让伤口不凝固了,她还是没死。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还有没做完的事? 之后曾经身在黑暗也阳光灿烂的人,哭着求她救救他。 那一瞬间,她无数次就要相信了的,是自己想法太黑暗,就算有人遭受了这样的事,也还是可以去远方有未来的想法——破灭了。通通破灭了。 受害者的自裁是最没用的。 你仇没有报完,凭什么死? 一直幻想着杀人事件的她,竟然有生之年用到了。 她真不喜欢那画面,甚至于觉得悲凉,因为再怎么血肉模糊,失去害人能力,这复仇也没有用了,晚了。毁了的救不回来了。 她系紧卫衣的系带,眯眼看向手电光笑了。 但是来的确是几个衣着不伦不类的年轻人。 南媛戈蒙朦林衍留在了总部,其余四个人过来。 谢没枝远远看见两个人并排坐着,不远是他们野营帐篷,他们慢慢走近。 “你们是什么人?” 白静怡冷冷发问,年岁不大,气势十足。 “别紧张,我们不是什么有管束力的人。是刘元和白静怡吧?” 两个人俱是目光冰冷回望过来。 “你们同学朋友托我们寻人,这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可以回执了。仅此而已。” “…………警察?” “说了不是有管束力的人,就是做点情报生意。” 乐正宇走到他们跟前,打开pad给他们看图片。 玻璃板上的信息和资料让两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说说吧,小姑娘,你们是来自杀,还是……呵……看样子不是自杀,那就要我们随手做个好公民,举报一下了。” 乐正宇话里夹枪带棒。 白静怡率先愤怒。 “用不着你这种死中年人多管闲事!” 乐正宇低低笑了笑。 谢没枝问道:“所以你们确实杀了人对不对?” “怎么?” 白静怡昂着下巴,挑衅写满了脸。 “查了这么多,你们随意,报吧,我们俩也不打算减刑,杀人偿命,你们不来我们也会自首。” “小姑娘,我们还以为要看你痛哭流涕说自己错了年纪小不懂事呢。” 男神慢悠悠晃过来说了一句。 “……没有意义。我只能这样做,也没什么好哭的。” “你们要是天亮了自个首,自由说话地时间也就没了。不如你们一直以来想说的,想告诉社会的,没有人回应的,给个机会,趁现在告诉我们如何?” 男神身上有着让人信任的气质,他既然淳淳善诱,便没有不上钩的人。 “人与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我们承认。我也查到许多东西,知道你们过去做过什么努力,今天为何走到这个地步,说实话,可以理解。现在,我们不是作为长辈,也不是出于猎奇听你们倾诉。按理来说青年们都该建设祖国的未来,但是却总有各种被忽略的对象,我们迟迟没有把社会变成可以保护好你们的地方,是我们太无能。既然你们也没打算逃脱罪责,那为何不趁最后留下真正的心声?不被人记住的死,不算死,你不想被记住吗?不想用你们经历的一切,救更多的人吗?你想救更多的人吧?” 男神慢慢靠近他们,以耳语的声音说道:“我查到你们用的新联系方式了,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两个是主犯,你们那么想保护其他人,难道自己就没有委屈吗?没有愤怒吗?不想责问这些无能的大人吗?” 一切终结的时候,有人说要记住你的委屈、愤怒,也许是十几天来心理压力大,也许是离经叛道太过寂寞,白静怡不争气地掉了眼泪,瞥见刘元也擦了擦眼睛。 “……实话说,我杀掉的是我亲生父母,你们还不觉得大逆不道?不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有恩于我们?” 谢没枝也坐下,道:“那种论调再多,也从来只是众多声音的一种而已。孔融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这也是一种论调,所以不是生身就是为人父母,没有教养,谈何恩情?做事对错又怎么会由身份决定?” 男神看了她一眼。 乐正宇周锦也默默坐在一旁。 凛冽的冷风吹过。 四个大人平平静静听,两个孩子心平气和讲。 所讲到的绝望、悲伤、愤怒、希冀、释然,还有许多的过往,甚至让人感谢河水已经带走了衣冠禽兽。 这个凌晨,永生难忘。 要走之前,两人都满眼泪。 “其实,我肯定是怕死的,被子弹打中多恐怖,但是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如果有一天……像我们一样的小孩,不用再走到我一步,其实我也觉得,那个社会挺好的。” 白静怡率先一步转身。 “可惜我们看不到了……” 刘元随后。 四个人回到车里,看到警车从身边经过,用望远镜看到遥遥布置起现场。 而此事甚至不会被报道。 录音笔放在盒子里,十六七岁却历尽苦难的少年犯,最后的独白,就封存在这里。给所有人,无声的责问。 “我觉得告诉他们太残忍,其他孩子一定逃脱不了,等出了少管所,也难有前途。而今后活着的人,或许会后悔,会怨恨他们,即使想好好活着的孩子,也还是会被过往折磨。有些伤害的作用从来都不是一次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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