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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母女二人站到了一桩破窑洞里。冰冷的土炕上铺着破破烂烂的毡子,连一条薄被都没有,如今已入深秋,西北的天气,早晚冷得渗人,也不知道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错,是两个。稍大些的女孩子正欲请母女俩上炕坐,瞥见练无瑕微皱的眉头,立刻满面羞红,悄悄地去抚那袭破毡,试图将它铺得更平整些。小的那个才两岁出头的样子,跟在姐姐身后,看了几眼来客,便目不转睛的瞅着姐姐带来的果子。    练无瑕摇摇头,一个清尘术打出,将窑洞内外陈设连同两个女孩子一起洗涮得纤尘不染,又取出前日做好的糖糕,掰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小一些的女孩。    两个女孩姓宫,九岁大的叫宫紫蕊,小的叫宫楼雪,出身的宫家是附近城里有名的绸缎商。因和其他商铺争利,对手竟雇了一批江湖杀手将宫家满门屠了个干净。只有宫紫蕊贪玩从狗洞里溜了出去,憨然的宫楼雪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爬了出来,才阴差阳错的躲过一劫。宫紫蕊已经颇懂些世情,知道自己和妹妹如果再出现在人前,仇人定不会放过她们,只得带着妹妹往山里跑,渴了喝点泉水,饿了找些山果草根来吃,幸好还找到了一桩废弃的窑洞,不然少不得还得风餐露宿。    宫紫蕊是被父母娇惯着长大的,生下来九个年头里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有时候饥寒交迫之下,再想到死于非命的双亲家人,想到自己一介弱质报仇无门,几乎想要一头撞死了事。每每此时,听到幼妹的啼哭,又不免擦干眼泪,装出三分欢笑来哄她开心。九岁的女孩子身上有股许多成年男子都少见的韧劲,这么苦的日子竟也熬了一个多月下来。只是可想而知,随着时气转寒,可吃的东西渐少,山中的猛兽又为觅食往近郊闯,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十有八九是活不下去的。    练峨眉看了宫紫蕊几眼,这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小姑娘根骨倒是意外的好,虽与练无瑕相差甚远,但只要苦心修行,他日也是颇有前途的。宫楼雪的资质比起乃姐又相差甚远,修道不成习武也不成,只是一副凡人的骨。    “宫紫蕊,你可愿随吾修道?”练峨眉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宫紫蕊今日眼见练峨眉弹石摘果、捻诀清尘,面上虽强作自矜状,心底早对修道者的手段倾慕不已。听闻这位仙姑竟然愿意收自己为徒,心中狂喜。另外一位小仙姑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就已能有这等能为,料想自己若能修行,自然只有更强的,到时一雪家仇绝对易如反掌,立时便想开口应下,只是话到了嘴边,瞥见正抱着点心直啃的幼妹宫楼雪,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跟着仙姑走,妹妹呢?不与我一起吗?”    “她身无仙骨,走不了这条路。”练峨眉道,“吾可以找妥善的人家,安置宫小姑娘。”    “阿姐……”小小的宫楼雪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命运攸关的选择,连点心都顾不上吃了。她才两岁大,莫谈是练峨眉,她连练无瑕的气势都承受不住,一时骇得话都说不清,只是一个劲的揪着姐姐的衣服,想哭又不敢哭。宫紫蕊也舍不得和妹妹分开,却更怕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报仇雪恨的机会,毕竟也是才九岁来大的孩子,再懂事也没多少决断之能,被妹妹一哀求立时便肝肠寸断,无声的回抱住幼妹,眼圈也红了。    练峨眉见状亦是为难,她并非罔顾人伦亲情之人,然而仙凡有别,修道者的寿命远超过凡人,可以免于生老病死,凡人却不能。宫紫蕊若不与宫楼雪分开,长此以往下去,面对唯一的亲人已是垂垂老矣的濒死之境,自己却依然色若孺子风华正茂,又怎会不心生怨望执念?须知贪痴嗔三毒,最是迷障。    正迟疑间,练无瑕忽然将小小的宫楼雪抱在了怀里,用手绢擦去她嘴边、两颊的点心渣子。顿了顿,又抬起脸,素来神色不动的眼底竟有一抹询问和请求,使她深井静水般的脸总算有了一点孩子该有的活气。    罢了。练峨眉想,对宫紫蕊道:“宫楼雪及笄之后,必须下山,去过她本该过的尘世生活。”    这是……答应了!宫紫蕊喜出望外,跪在地上就拜,又拉着妹妹一起磕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待两人站起,练峨眉指向练无瑕,宫紫蕊连忙上前,一声“师妹”将将出口,却听见练峨眉道:“见过你的大师姊,练无瑕。”    宫紫蕊:“……”    练无瑕有些不解新鲜出炉的师妹僵硬的表情,更不知道应当如何与这个初次见面的凡人女孩子相处,想了想,有些生硬的向她扯了扯嘴角,权作打招呼。    宫紫蕊的面色更僵了。    约莫是自家阿姊麾下的小鬼头又多了一双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练峨眉一行刚到萍山脚下,许久未来萍山的狂龙竟然又现身于山道旁满脸挫败的拦路,手里还拎着一个瘦小的绿发孩子。说是自家好容易找到一个差不多的苗子收了好与阿姊的乖女儿配成一对儿,阿姊竟然又收了一双,真是增产报国的先锋云云。    对于这些疯疯癫癫的话,练峨眉果断淡定的一掌拍了过去。看着仙人一般的女先天出手时天动地摇的震撼场面,被练无瑕护在身后的宫紫蕊与宫楼雪满脸崇敬。    “我如果能有这样惊天动地的本事,爹妈也就不会死了吧。”宫紫蕊想着,将宫楼雪搂在了怀里,却见她看似面嫩却实则七百岁高龄的大师姐写道:“母亲真是威严凌人。”    这句话是不错的,宫紫蕊甚至觉得,哪怕是凡世中一言九鼎一怒血流成河的皇帝,都不及自家师父半分威严。问题在于自家大师姊在左看看轻松挥掌的师父、右看看飞速逃窜的狂龙之后,又真心实意的添了一句:“舅舅真是英武帅气。”    宫家姐妹表情抽搐。一旁名叫向日斜的绿发单瘦男孩本来一语不发,此刻对她看了又看,终于忍无可忍的说了一句话证明他不是哑巴:“你的眼睛……没问题吧?”    狂龙自是知晓练无瑕对自己的评价向来不低,却没有想到高到了这种程度,很是激动了一番。练峨眉则又一次真切并痛苦的意识到自家养女的审美似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对宫家姐妹和向日斜不时投来的有些奇异的目光,练无瑕有所察觉,却不甚明了。她是真心觉得狂龙的风姿英武不凡,潜意识中似乎觉得,这世间比舅舅样貌差得远的大有人在,与之相比,舅舅的相貌简直是迷人得很了。更何况,他还是那么英武勇猛。    她将这番话写与练峨眉看,后者的表情隐约有些僵硬,半晌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道:“你说得对,与异度魔界的阎尸缸相比,狂龙是好看得太多了。”    “异度魔界是什么?”宫紫蕊奇道。    “阎尸缸?听名字就知道很可怕。”宫楼雪道。    练峨眉看着练无瑕:“无瑕不好奇吗?”    练无瑕仰头看着母亲,乖乖静静写道:“母亲想说的话,无瑕就问,母亲不说,无瑕就不想知道。”    练峨眉笑了,揉着养女细软额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将后者好容易梳整齐的团子头揉得乱蓬蓬的。练无瑕倒没有烦恼之后的发型恢复问题,只是在母亲的抚摸下微笑了起来,舒服的将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    宫紫蕊看在眼里,有些黯然的转开眼,用手梳理着宫楼雪有些散乱的头发。好在练无瑕也没在义母怀里腻歪多久,就以一句“舅舅不留下吃顿便饭吗”吓得狂龙卷着向日斜落荒而逃后,接着迅速的切换模式,对练峨眉点点头,便飞奔离开。    “大师姊要往哪里去?”宫紫蕊看着练无瑕以自己无法想象的速度消失在山道上,一边忖度着自己何时能够练到这种地步,一边好奇问道。她看到师父清肃的脸上有淡淡柔和的笑意:“她去洒扫屋子了。”    宫紫蕊已不是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自然晓得尊卑有序的道理,也知道山居清苦,一些活计都是由徒弟亲力亲为的,想了想便道:“弟子去帮大师姊吧。”练峨眉却道:“不必,”见她神色疑惑,便补充了一句,“无瑕的速度你跟不上。”    大师姊的速度有多快,此时跟在练峨眉身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的宫紫蕊想象不出,直到半天后她和宫楼雪被耐心渐失的练峨眉一眨眼便拎上了山顶,看到十里蒲团的景象,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她“跟不上”的速度。    整座十里蒲团的实际面积是宫家最大的宅子的五倍大,荒废了半年之后,按理来说应该尘网遍布才是,却从桌椅到房梁再到瓦缝都收拾得纤尘不染。通过这些日子的耳濡目染,宫紫蕊也知道道门有专用封锁洞府的避尘法术,但也不该干净到脚下的青石板都能当镜子照的地步。    跟着练峨眉一路往内来到正堂,桌上早就摆好了热茶果品和一碟温热的点心。练峨眉示意宫紫蕊坐下,把点心端给宫楼雪,后者立刻开心的吃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日子饿得太过,小丫头这些天几乎一天到晚吃食不离嘴也不觉得饱。    宫紫蕊有些拘谨的坐着,余光瞥见练无瑕进来,忽然睁大了眼睛。她的身后竟然跟着一只比吉祥画上还要漂亮的大白鹿,雪白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还挂着几颗水珠,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番细致的洗刷。似乎感觉到了宫紫蕊的注视,那头鹿回过头望了她一眼,眼瞳纯净如幽黑的宝玉。    “紫蕊和楼雪的屋子搭好了吗?”练峨眉的话吓了宫紫蕊一跳,见练无瑕点了点头,淡淡的表情实在是无比的理直气壮,便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其实没有听错。十里蒲团乍一看地盘甚广,实则建筑物少得可怜,只有正堂一、静室一、厨房一、膳堂一、库房一、丹房一和木屋一,前两者是练峨眉的活动范围,最后一个是练无瑕自己的屋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别人住。当初狂龙来萍山时,都是直接在野地里露营的,练峨眉懒得管,也不让练无瑕去管。现在多了两个孩子,自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练无瑕到库房取了往年攒下的木材,现搭了两栋屋子出来,规格比照她自己,一座分给宫紫蕊,宫楼雪年纪还小,暂时和她姐姐同住,但长大后总得有自己的房间,故而也给她留一座;桌椅床柜等家具?用剩余的木料钉一钉就好;杯盘盆壶?回十里蒲团的路上挖了些陶土,在洒扫之前捏出形状扔到练峨眉的炼丹炉里,打扫完后取出来洗干净便是,便利又耐用。    她甚至还在打水用来泼地的路上,顺手给青崖洗了个澡。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能力之全面,实在是凶残的令人发指——她的凶残程度注定还要更上一层楼,因为练峨眉说:“无瑕,今后紫蕊和楼雪便交由你来教导吧。”    自此,练无瑕又点亮了教弟子和带孩子两样技能,益发的坐实了“玄二代生存能力第一人”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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