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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年,宫楼雪及笄,在宫紫蕊不舍的眼泪里被送下了萍山。宫楼雪虽未修习道术,但宫紫蕊私下有教她长春术和一些外家功夫,得以青春常驻、延年益寿,倒也非寻常凡人可比。她带着练峨眉师徒赠的盘缠回了西漠,在靠近家乡的附近寻了处地方住着,因生得清丽貌美,又身手颇好,没多久,便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名头,这是后话。    且说送走宫楼雪后,宫紫蕊的情绪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从低落中抬头。她与妹妹相依为命多年,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实在不放心,然而也知道仙凡有别,自己的心境不稳,不宜牵惹凡尘过深,妹妹也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她明白师父与大师姊的决定是为自己与楼雪好,却也克制不住思念之情。好在没多久,练峨眉的好友金八珍便带着自己十岁的女儿金战战上了萍山。    “这孩子我实在是降不住了!”一身珠光宝气的金八珍拉着练峨眉的手好一顿诉苦,“她爹去得早,我老觉得她既然人伦上缺了一半,就得在另一半上好好的补补。谁知三惯两惯,就惯出来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活猴来!想骂想打吧,一看她对我笑,就怎么也动不了口、下不了手了,气得我心口疼!眉姐,你说我前世到底欠了这祖宗多少债啊,这辈子要这么折磨我!早知道当年还不如一咬牙,跟着姐姐一起出家修道算了!”    练峨眉微微一笑:“俗世自有俗世的好处。”    “再好,有了这个祖宗,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瞧瞧这幅歪歪扭扭的样子,将来可怎么嫁的出去哦!”金八珍一副牙疼状,“我思前想后,只有眉姐这等人物才压得住这死孩子。妹妹真的不求她能学到眉姐的十分本事,因为我知道她连半分都学不上。我只求能把她这身歪骨头正一正,好歹看起来有个女孩子的样儿!眉姐家的无瑕多懂事,还有这紫蕊出落得多标致,再看看我家这活猴子,简直是寒碜到家了!”    “放心,交给吾吧。”练峨眉轻松道,转头胸有成竹的对宫紫蕊道,“带战战去见你大师姊吧。战战,你要听无瑕的话。”    饶是宫紫蕊已经看惯了练峨眉的甩手掌柜状,闻言也不禁对自家大师姊略有同情。    练无瑕正踮着脚用玉瓶收集花露,听到身后不同往日的脚步声,回头,便看见了跟在宫紫蕊背后的女孩子。    宫紫蕊早已不是初上萍山时的小丫头模样,道袍下的胴体修长,虽然气韵端庄沉静,但毕竟正当摽梅之年,全身上下都流动着少女独有的青春之美。手执一枝杨柳,更衬得容颜清艳脱俗,论姿容之美,宫紫蕊比她的妹妹宫楼雪是胜出一筹的:“这是师父刚收的小师妹,珍姨的女儿金战战。战战,这是大师姊练无瑕。”    尚是个半大孩子的金战战还未长成日后剽悍干练的玉狮子,长而浓黑的眉,直直挺挺的鼻梁,颇有几分稚气的俏丽,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把练无瑕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扁了扁嘴:“二师姐骗人!她这样儿撑死了也就六七岁,比我还小呢,怎么可能是跟了师父二百多年的大师姊,你哄我!你把我当小孩哄!!你觉得我不懂事!!!你看不起我!!!!”    当下金战战一阵撒泼跺脚,怎么也不肯叫一声大师姊都罢了,还一个劲的嚷嚷着二师姊欺负小孩子不在这里呆了要跟着娘亲回家云云。    宫紫蕊也是千金小姐出身,打生下来便从未见过人这样撒泼,一时有些目瞪口呆。练无瑕则颇感有趣的看了几眼,待玉瓶里收满了花露,当即盖住瓶塞,管也不管把地面当仇人踩的三师妹,径自转身走了。宫紫蕊看着已经被飞溅的露水打了一身的金战战,再看看背影已经消失在树木之后的大师姊,为难的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金战战是金八珍的独生女,打小便被捧在手心里疼,平时只要打个喷嚏,立刻便有一堆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哪像是现在,自己都已经屈尊嚎了半天了,竟然还没一个人赔礼道歉,两个无良的师姐甚至抛下她不管径直走人,心里一时无比委屈。偌大的山林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山风呼啸,树木婆娑,或远或近的地方回荡着猿啼虎吼之声,原先趁着一股怒气撒泼时还罢了,此刻头脑冷静下来,看清楚了周遭的场景,金战战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位被她称作师父的女先天,虽然是阿娘的好姐妹,但是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阿娘让她听师父的话,而师父则说要她听大师姊的话。可现在,大师姊不管她,连二师姐也不管她了。    这不是任自己为所欲为的笑蓬莱,而是萍山……    眼见得太阳从东边滑到中天,又从中天滑到西边,天色越来越黑,山间的傍晚甚冷,金战战又冷又饿又怕,只能爬到一根高高的树枝上,拼命的抱紧身子取暖。    都这么晚了,发现我不在,师父一定会出来找人的吧?金战战这样想着,然而随着最后一丝日晖西沉,她这一点希望也咯噔一声碎掉了。兽吼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不时可以看到幽绿色的兽瞳从下方缓缓经过,金战战吓得瑟缩在树叶间,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成了这些扁毛畜生的腹中餐。    正当她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阵温暖的食物香气。她小心翼翼的从树叶间张望过去,看见下方两点明光一闪,又一闪。    “鬼啊!”金战战一声惨叫,从树上栽了下来,被人轻轻巧巧的接住,正是练无瑕。金战战看着她清淡湛澈的眼,这才发现之前看到的两点清洌的光竟然是她的眼睛,心惊胆战的问:“大、大师姊?”    练无瑕点头。    “你、你你你的眼睛会发光?”金战战抖如筛糠。    练无瑕点头,她自修行了玄宗宗主传的天目咒后,双目便能暗夜生辉。奇怪的是,同样修行天目通的玄宗宗主反而没有这等异象,想来是因为她本身修习萍山道法,两相作用之下变异了的缘故。她知道这些事解释了小师妹也听不懂,便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写道:“我做了三菇面,你吃吗?”    柔软的云气焕着清泠的光辉,凝成了文字摆在了金战战眼前。食物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了她无法忽略的程度,金战战咽了口口水,兀自顾忌着随时都可能跑来的野兽:“有、有野兽,会吃人的!”    “别怕,它们不会伤你。”    威胁解除,金战战毫不犹豫的扑向食盒。盖子打开,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的冬菇、蘑菇和草菇都是从萍山上采摘的山珍,味极清香,又加了几滴香油,滋味十分嘉美。对于此刻冷极了又饿极了的金战战来说,简直是人间绝味。    她向着饭碗狼扑过去,却被练无瑕拉住了手,用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细的擦掉上面因为打滚爬树而留下的泥污。金战战呆呆的任由这位看着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为自己打理着这一切,直到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才回过了神。    直到很久以后,金战战依然坚持认为,十岁那年初上萍山时大师姊端给她的那碗三菇面,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所有的面条和菜,还喝光了所有的汤,金战战这才觉得身体暖和了过来,犹豫了半天,方才憋红了脸对正收拾碗筷的练无瑕道:“大师姊,对不起。”    练无瑕停下动作,看向她。金战战脸更红了,磕磕巴巴的道:“我没觉得你不像大师姊,但阿娘说我的大师姊已经七百多岁了,你、你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练无瑕点点头,拉过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写道:“我长得慢。”    金战战呆了呆,片刻后会意过来,看向传闻中已经活了好几百岁实际身高却还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大师姊的目光登时饱含同情:“没关系啦,就算你长得再慢也是我的大姊头,金战战认准你了!”    “那你以后会听我的话吗?”练无瑕写道,歪着头,神情严肃,但因为年貌小,又生得美,那模样便有说不出的天真可爱。金战战被萌得心肝都快化了,重重点头:“大师姊说一,我绝不喊二,谁敢说半个不字我就抽死谁!”    这句话说得相当的豪迈感人,甚至连金战战自己都不由得不自己给感动到了,只是当她跟在练无瑕身后走回十里蒲团时,却恨不得时光倒流,将这句丢人现眼到极致的话给收回去。    因为练峨眉说:“回来了?今天天色已晚,让无瑕带你去休息吧。今后由无瑕指导你,所有事情听她安排。”好吧这句话很正常。    宫紫蕊却是欲言又止,最终在随着练无瑕向弟子所住的屋子走去的时候在金战战耳边悄悄的说:“晚饭时候见你没回来,本想去找你的,但大师姊说你饿了就知道回来了。”    金战战呆住,片刻后怒发冲冠:“练无瑕你!”    走在最前面的练无瑕转过头,一行大字浮在头顶:“母亲说,要你听我的。”    金战战的气焰顿时灭了一半。    又是一行大字排空:“你也说过,我说一,你绝不喊二的。”    金战战瞬间蔫了下来。    于是练无瑕将她领到一座崭新的木屋前:“之前不知道会多一个师妹,山上唯一的一间空屋子是楼雪的,下午现搭了一间,缺什么记得告诉我。”    金战战走了进去,看着尚散发着树木清香的桌椅床铺与平整修洁的墙壁屋椽,一时惊呆了:“这、这些,都是你一下午做好的?”    练无瑕理所当然的点头:“师父不理俗务,所以杂务都是由我来做的。”    你能想象超级先天人练峨眉卷起袖子做饭、裁衣、洗衣服乃至盖房子、带孩子的场景吗?反正金战战不能,所以对于这种将所有杂务推给样貌只有七岁的女儿的做法,金战战好像可以理解一点了。    然而……一个下午就搭好一座屋子外加一张大床一座柜子两张桌子八张椅子的效率,也有点太高了吧?    见金战战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练无瑕善解人意的决定放她早些睡觉:“是累了吗?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卯时一刻起床,我带你做功课——现在还生气吗?”    金战战愣愣摇头,直到练无瑕走后很久,她才回过神:“什么?卯时一刻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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