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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陵动摇,风云变幻。这八个字是萍山此时此刻的最佳写照。    庞大的山体在怒潮般的云流中颤抖,肆虐的狂风如利刃,时不时可见参天的古木被卷入其中扯得粉碎。宫紫蕊凝目观察,发觉平日里四处横行的野兽没了踪影,而那肆虐的云浪风潮则似乎被一道无形却强大的力量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得越雷池半步。    宫紫蕊不喜反惊,这分明是师父提过的萍山护山法阵天萍流霞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师父把这她上山两甲子都没见动用过的护山大阵都开启了!    萍山有变故!    她方意识到这个事实,便有一道风刃突破法阵禁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宫紫蕊躲闪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风刃逼近,千钧一发之际,身边景物连连变幻,陡然一定,却已经置身于另一个所在。    一间普通的石室,一方墙面似的云镜,以及镜子前神情肃然的幼女。“大师姊?”宫紫蕊惊了一下,还没等她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见练无瑕往镜中一点,一道身影被活生生的从里面扯了出来,落地化为一个青发黑衣的少年,表情阴沉,苍白俊秀的脸上几道血痕正在缓缓的氤开,身上伤口若干,深得几乎见了骨,浑身上下简直像是被红色染料泼了一遍。    “向日斜?”作为自家师父唯一的弟弟的唯一的义子,宫紫蕊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印象颇为深刻。同是养在膝下,练无瑕活成了义母练峨眉的小小管家婆,向日斜则长成了义父狂龙一声笑的小影子。影子自然是不可能脱离主人出现的,既然向日斜在这里,那么狂龙一声笑……    “狂龙前辈来了?”宫紫蕊向练无瑕问。狂龙一声笑不是向来被自家师父克得死死的吗?怎么破天荒的敢在萍山上闹事了?    “舅舅在山门边巧遇了前来叫阵的蔺师叔。”练无瑕写道。    宫紫蕊默然。她能够想象蔺无双孤傲激烈的性格,也能想象狂龙一声笑撒泼放赖的能力,可这两人放一块会产生什么效果……她实在不敢想象。其实练无瑕也不敢想象,于是蔺无双与狂龙以实际行动演绎了答案。    一个嚷道:“哪里来的邪道,堵在我家阿姐的闺房前不走,几个意思?”    一个怒道:“练云人一代仙家高人,怎会有你这样龌龊无耻的弟弟!”    一个叉腰大笑:“我卑鄙,我无耻,我也是阿姐最爱的小龙龙,邪道你明明满脑子男盗女娼偏要装得道貌岸然——可惜啊,你就是在门外站得扎根长成树,我家阿姐还是不肯看你一眼啊哈哈!”    一个按剑呵斥:“放肆!今日蔺无双就替练云人教教你如何做人!”    “来啊来啊,放马来啊?怕你不成!”    “恶徒接招!”    于是天地无光山河变色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冬雷阵阵夏雨雪(?)……    那场面……怎么形容呢?    端的是:狂龙无双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等到练无瑕赶过来时,两人已经打得天昏地暗分不开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开启护山大阵,免得山中生灵被无辜殃及,或是山外生灵不慎闯入被扫到台风尾——见二师妹在这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回来,捞;看向日斜快被台风尾卷成渣了,捞;以及将现场发生的事向练峨眉全程汇报了一番。    天萍流霞阵是萍山的护山大阵,威力绝伦,但在练无瑕手中所能发挥出来的威能到底有限,勉强将两人打斗的破坏力约束了两柱香的时间,阵法结界便隐隐不稳起来。宫紫蕊大急,正欲上前帮把手,忽听一声清叱:“都给吾罢手!”    话音未落,更大的震荡轰然炸开。练无瑕再也支撑不住,云镜立时碎裂成雾。奇怪的是那震荡却没有传到他们这里,反而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严丝合缝的包裹住了。三人相视一眼,眼前景物变幻,竟是已经到了十里蒲团之外。原来是练峨眉制住了打得正欢的两人之后,立刻从练无瑕这里接过主阵之责,以大块腾挪之法,将三个晚辈移了过来。    一同被扔过来的还有狂龙和蔺无双。经过一番力战,狂龙的造型颇为凄惨,裸露在外的胸肌上横贯着长长的剑痕,鲜血从漫长的创口里流个不住,即便还称不上血流如注,但看去也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颇为骇人。只是狂龙惫赖惯了,凄惨也凄惨得理直气壮,甚至还趁机往练峨眉身上扑:“阿姐,小龙龙受伤了,好疼啊疼死了……”    不比从来没有形象的狂龙,蔺无双身上伤口不多,但衣衫被划破了好几处,素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墨发也有些松乱,一反平日严整自持的模样,此刻见狂龙如此惺惺作态,更是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居然看去比狂龙还要狼狈些。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决定忽略某个考验人忍耐极限的存在,转向练峨眉,寒声道:“练云人,上回琅笈玄会一别,吾来萍山挑战四十九次,你一直避而不见,今日若不是牵扯到自己的亲人,你是不是依旧吝于出来与吾一会?”    若在往日,对着这种争强好胜得疯魔的人,练峨眉是多说一句话都欠奉,但此刻见他神色不佳,显然是被自家弟弟的疯话气得狠了。想蔺无双也是道门少有的出色人物,清心寡欲的修行若许年,生平以来大约还是第一回被泼了这么一身脏水,练峨眉未免生出三分歉疚来,当下道:“道友言重了,既进山门,便是萍山之客,无瑕,奉茶。”    “这种邪道就是欠收拾,阿姐对他这么客气干嘛?直接像刚才揍我俩那样一巴掌……”狂龙一听顿时不依,大声嚷道。虽然狂龙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练峨眉及时一眼瞪得住了嘴,但蔺无双的脸色仍然黑得几乎发紫了。    “适才落败是吾技不如人,这杯送客茶便不必劳烦高徒了!”蔺无双说完,头一昂,立刻就腾云驾雾的没了踪影。    打发掉不怎么头疼的客人,就剩下了一向令练峨眉头疼不已的亲弟弟。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狂龙,后者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见她看过来,立刻露出自以为乖巧实则具有十分起肖精神的笑容:“阿姐,小龙龙来看你了。小太阳,快问候你大姑好!”    向日斜抱着弯刀,黑色的衣袖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褪下,露出一双因为常年习武而骨节分明的粗糙的手,闻言并没有说话,甚至睫毛也没眨动一下,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自家义父的动辄起肖状。    练峨眉头更疼了。这个时候就显出女儿的贴心了,练无瑕立刻上前,恭恭敬敬的把狂龙往里让。同时背后打手势,示意宫紫蕊先一步进去和金战战把狂龙的院子收拾出来——狂龙是早不指望阿姊的爱心便当了,练无瑕的素斋又嫌太清汤寡水,还不敢在萍山上就地取材免得因为杀生再被心爱的阿姊冷暴力,所以每回来都自带酒食。然而十里蒲团到底是修道清静之地,放他在任何一处大啖酒肉都有失体统,最重要的是他还带着彼时尚年幼的向日斜,总不好继续晾着他在野地里打地铺,练无瑕便在最远的一角处搭了处隔断的小院,供舅舅时不时上山歇脚之用。自此狂龙才总算在姐姐的地盘结束了风餐露宿的生涯,托自家的不良饮食习惯和义子的福,有了一席之地。    “阿姊,伤口流了这么多血,小龙龙好惨啊……”安置下来之后,狂龙仗着身上有伤,加倍的装疯卖傻。练峨眉却不吃他这一套:“失血过多就别说话,安静躺下休息。”    得她一句半点和温柔沾不上边的“关怀”,狂龙立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乖乖躺倒,隔了一会儿又弱弱的开口:“阿姊,小龙龙渴了……”    练峨眉眼锋一扫,一旁的向日斜立刻端茶送水,狂龙眼皮上的青筋跳了跳,毫不掩饰的瞪了他一眼,满眼的“不识时务”四字谴责。向日斜淡然的后退站在阴影里,无视了他的控诉。    向日斜看似阴郁沉闷,实则跟在狂龙身边多年,审时度势的能力一流,他深知当狂龙与练峨眉同时出现时哪边的靠山更硬朗,也明白即使靠山练峨眉不在,狂龙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他这个棒槌当得是十分的有恃无恐理直气壮,恨得狂龙牙痒痒,“哎哟”了两声,大叫道:“阿姊,小龙龙伤口疼……”    练峨眉掏出两大瓶自制的伤药,往桌上一放:“向日斜,给狂龙上药,另一瓶是你的。”    狂龙默默的将“阿姐我要你给我上药”咽了回去,嬉笑道:“阿姐对小龙龙真好。”    听他如此深情告白,练峨眉面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起身道:“好好休息,吾不扰你了。”    狂龙闭上了嘴,看着她关门出去,眼神忽然炽热得恨不能将那碍事的门烧出个窟窿来。手一招,练峨眉留下的药瓶便捏到了手心。    这是阿姐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阿姐亲手摸过的……天知道,阿姐那在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后偶尔露出的一点温柔有多诱人!    他把药瓶放在鼻子前痴迷的嗅着,隔了一会儿,猛然疯狂的吻了起来。    练峨眉不知道亲弟弟此刻在做什么,她要是知道,能把狂龙的心肝肺打出来。幸好狂龙肖人自有天相,练峨眉完全被蒙在鼓里,才没有惨死亲人掌下。练峨眉出来时三个徒儿都守在院门外,金战战躲在练无瑕身后,已经是少女的体态蜷缩在小女孩的背影遮蔽下,看上去十分滑稽,直到师父出来才敢瑟瑟缩缩的出来,期期艾艾的凑上前:“师父,狂龙阿舅他……”    “睡了。”练峨眉答道,顺利的看到金战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出于那无往不利的乌鸦嘴灵感,天不怕地不怕的金战战平生第二怕师父第三怕大师姊,第一怕的却是狂龙。每回只要狂龙出现,她能顶风溜十里,这回听说狂龙被蔺无双狠揍了一番,顿时对蔺无双大大改观,待到听说狂龙受了伤赖在十里蒲团不走,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的脸上顿时只剩下了满满的哭相。    练峨眉看在眼里,大是皱眉。她统共三个徒弟,除却疑似审美观严重扭曲的练无瑕外,剩下两个对狂龙的印象都不好。紫蕊还能稍稍应答几句,轮到战战就直接成了耗子对上馋猫的架势。当然这是狂龙的问题,她无意苛责徒儿,但她向来拿狂龙不是很有办法,这回他摆明了要借着受伤的机会赖着长住,她也不好硬赶人。如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战战非得给吓出毛病来。    即使修有长春术而得以青春常驻,战战也早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两年前珍妹就想接她回去,给她好好说门亲事,只是看战战在山上玩得开心,才搁置下来。如今看来,是时候放她下山了。    这个念头转了转就被练峨眉暂时放在一边,她适才在屋内掐指一算,发觉当务之急却是另一件事:“无瑕,吾要离山数日,狂龙要是问起,便说吾在闭关。”    狂龙纵使胡闹,却也不敢在她修行的时候造次。    练无瑕方点头,练峨眉已经从面前飘过,挥出七彩云霓,急匆匆的走了,不由一愣。金战战已经惨叫一声:“师父一走,狂龙阿舅再起肖我们该怎么办!还有向日斜那个家伙,整天阴沉沉的,吓人程度也就比狂龙阿舅少一点点!”    练无瑕回过神,见宫紫蕊也是微露惧色,当下出语安慰:“无碍。”金战战哆哆嗦嗦的问:“既然没关系,大师姊你为什么皱着眉头?”练无瑕摇摇头:“你今天的功课做了么?”    “大师姊你太坏了!”金战战的哀嚎声里,练无瑕抚了抚眉心。    她方才想,师父的性子,除却访友鲜少离开萍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撒谎骗人。如果是出山访友,昆仑山的号昆仑,笑蓬莱的金八珍,都是舅舅清楚的,就算他会因为母亲的冷落而不悦,也不用刻意的藏着掖着。到底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母亲匆匆离开,而且不愿让舅舅知道呢?    除非母亲去的是白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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