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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缥缈,总在弹指一挥间。    不知何年何月何时起,北域流传起了这样的传说——    有一个人,火烧三百剑客,只为一剑招;有一个人,杀尽三千王酋,只为一口气。     而追寻未来的人,他有一口剑,一个仇人。    找寻过去的人,他有一口剑,一个恩人。     只求现在的人,他有一口刀,一个情人。    听起来很有范儿的传说,事实上也是很有范儿的内容,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欣赏各种很有范儿的内涵,比如此刻顶着残冬寒风艰难跋涉的名战。而他之所以无法欣赏,只因他们名家很不幸的就是被顶头的那“传说”很有范儿的火烧的三百炮灰剑客中的一个。    昔日名门子孙,如今家破人亡,心心念念只是拜师习得上乘武学手刃仇人。孰料那仇人屠他满门还不够,竟还猫捉耗子一般的戏虐于他,每逢他拜得一位师父,当晚便可看到师父死不瞑目的尸体。屡屡燃起的希望又屡屡被打破,名战的精神已然濒临崩溃,若非靠着一腔复仇恨火苦苦支撑,恐怕早已疯癫了。眼见自己身入一片梅林,四围噼里啪啦尽是落花,打了他一身。    连你也欺辱我!连你也欺辱我!    名战鼎沸的心火简直要从七窍里迸出,抱起一块大石便砸向了梅树上。谁知一阵清风过处,落英缤纷,那饱含怨愤的一击居然无声无息的消解,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名战愕然呆立了良久,如有所觉的转身,但见落花深处,一名绿发男子倚石而眠,平凡的面容,平凡的衣着,似是一名平凡无奇的落拓游人。次第的落梅重重的跌满了他的衣衫,他却只是合眼而憩,平和适意的气息,淡得似乎随时便要化入天地之间。    不知不觉间,名战为其气息所牵引,满心的愤懑悲恸缓缓平息,理智也随之回升。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遇到了一名真正的高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机立断奔上前:“侠士,不,师父,名战要拜你为师!”    男子缓缓张开眼,名战这才发现他生着一双晶莹冷澈得近乎异样的蓝的双瞳,本来平淡无奇的面容经此双眼一点缀,登时如画龙点睛一般生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清澈秀丽。他似乎很年轻,并非仅仅是指年纪、面貌,而是从内到外、由表及里、处处如一的浑然若赤子的澄澈。    名战怔了怔,总算没忘记自己先前的话题,轰然跪倒在他脚边:“名战身负家仇,势要学习最上乘的武学,站上武者的顶峰!”    男子眼眸一动,如名锋剑光乍起乍消,惊滟非常:“不问顶峰更为何?俯瞰天穹不是高!”    “那就让我站在更高之处,让我更在顶峰之上!师父,请成全弟子!”名战急切道。    男子重新合眼,却是答非所问:“你来迟了。”    “什么来迟?怎样才是来早?”名战本就心意烦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戳得更是混乱,“师父,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些?”    对方没有回答,他也无需回答,因为满地落花倏然升空,芳菲飞舞中凝出了数行字:“路遇暴雪,助牧民转移牛羊,误了行程。”    男子看罢,那漫天凝花便即失去了支持的力量,顷刻间缤纷而落。名战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头,正看见紫衣女子手牵白鹿于那无垠的落花疏枝后走出,面蒙轻纱,额头净似冷玉。她有着一头极丰沛艳美的紫发,被风片曵动出细微的涟漪,仿佛吸尽了三冬寒雪光华一般,滟得如有生命。    与平淡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绿发男子相比,女子无论出现在何种场合,都必是最灼眼的存在。    凝花为字,落足无声,如此高手,依名战的本来目的和作风,少不得要扑上前声泪俱下的乞求拜其为师的,可是看看自己跪地不起的姿势,还有自己泥污的鞋子和衣襟,怎么看怎么觉得落魄狼狈,他一时居然有些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少侠有事?”这回凝字的不是落花,而是清软如白雪飞絮的云气,却是女子和男子打过招呼,见他只是呆呆的跪在那里不动,便问了一句。    名战眼睛一亮,忙将自家灭门、路遇高人、一心拜师复仇的始末交代了一遍,末了满怀希望的看着女子。他看得出来女子与这名神秘高手交情非凡,如果她肯出言求情,说不定自己可以得偿所愿!    那女子正是练无瑕,闻言微微颔首:“父母鞠育之恩、家族长养之义,件件皆是百死难偿。你能不避畏难坚持复仇,正是仁孝好义之举。”    名战数月来历尽风餐露宿、世态炎凉,每每好不容易为人收留,恩人无不被仇家杀害,旁人更是百般嘲讽。他从前也是名门公子,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即使有复仇的信念支撑,一颗心也早被炎凉际遇伤得千疮百孔,此刻陡然听到如此慰贴的话,特别对方还是一位如此美若神明的少女,一时心头一酸,忍不住要号嚎大哭,然而只哭了数声,却又觉得自己这番崩溃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只得强咬了牙关,满怀期望的望着她,又望望男子,眼底的期待几乎要实质化了。    “但有一件事,你却是做错。”练无瑕眼露叹息,“既知仇敌强大,便不该投奔势弱之人。纵使他们急公好义、不惧强梁而收你为徒,然而枉送性命,一腔为善之心反成取命之刀。你又于心何忍!需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名战脸红一阵白一阵:“可是,可是……”支吾了几下,面上闪过激愤之色,“难道我想报仇还错了吗?我也不仅是为家族报仇,也是为了那些因我而死的恩人复仇!”    “你寻错了人。”练无瑕很是不解,“江湖中藏龙卧虎,多得是秉公侠义的泰斗名宿,为何不去寻他们相助?”    名战哽了一下,偷眼觑了觑男子,练无瑕见状摇首:“他之所学并非杀人术。”见名战又看向自己,当即写道,“我亦然。”    青年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期望又被打击得支离破碎,双膝一软,竟又跪倒在地:“请师太指点名战一条生路啊!”    练无瑕挥出一道劲力扶起他,余劲散出一行字:“蒿棘居、傲笑红尘;琉璃境、刀狂剑痴。”    名战似被什么莫名的思绪骇到一般愣了许久,终于露出痛下决心的神色,痛声道:“我……选叶小钗!”    青崖,送他去。练无瑕当即下令。    名战吼出选择后便有些神思恍惚,忽见那只白鹿从练无瑕身后转出,如风如电的拔地而来,也不见它做了什么动作,自己居然已然上了鹿背,耳畔风声似吼,两侧景物眼花缭乱的倒退。不过眨眼间,已是十里之外。    男子一直沉默着,直到一人一鹿远遁方才开口:“执迷难悟,何必助他泥足深陷?”    “你希望他打破樊笼,勘破这纷争执着。可人人皆有执著,却未必人人皆有真性。既无法渡他,又何妨助他?剑雪,赏罚亦是天道,一味的趋避,与逃避又有何异?”练无瑕转眸望向他,眼神若有深意。    被称作剑雪的男子立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在劝我,为了他?”    练无瑕嫣红的眉尖微不可查的一锁,当即写道:“我劝得动谁?剑、人,气质迥异,倔倒是同出一门。为你不愿,我连书信都不敢寄给他一封,唯恐一语不慎便泄漏你的行迹。我为了谁?”    剑雪见她神情微黯,分明是动了气,高亢的语调登时一低:“抱歉。我……有不能相见的理由。”    “什么理由,对知己如他都无法明言?”练无瑕目光炯炯,直逼向剑雪的眼睛,见他只是沉默,略一沉吟,便将目光投向了身周翩翩而落的梅花:“你我同是爱梅之人,我且问你,你到底爱它什么?”    “傲骨冰心,清洁自守,不与世易时移。”剑雪不假思索便道。    “这是在说花?还是说人?”练无瑕追问。    “有何区别?”剑雪反问。    “花若真有知识,何必非要生于冬季?为了昭示自己的风骨?不过是物类遭际不同,它偏就注定生于这严冬之中,便随天顺命,顶着朔风苦寒活下去罢了。”练无瑕眸光清凝,款款写道。    剑雪反诘道:“这又是花?是人?”    “但凭君意。”练无瑕微微侧眸看他,“花尚能不畏寒苦,人反倒畏惧不前么?”    剑雪沉思良久:“你说得对。”无视练无瑕闻言绽露期待的目光,一径道,“人人皆有执著,而剑雪无名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有慧根。”他清雪般的蓝瞳微微一黯,“这,是吾之执著。”    练无瑕亦是黯然。明明知道剑雪的答案,却仍是要一再确认,这样的自己,又何尝不执著?    相似的对话,近年来二人已经争论过无数次。若剑雪果真不想见他,练无瑕自然会就此丢开手。可她分明感觉到,在劝剑雪与他相见时,前者明明是动摇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这个令彼此不快的话题。    明明思念却偏要选择分离,这样的情绪,练无瑕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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