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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送给剑雪包水果的包裹皮并不大,勉强只能把果品包住,稍稍一晃便当即捉襟见肘,除非一直密不透风的抱在怀里,否则稍稍一颠便得漏出来。    见剑雪抱得十分局促,练无瑕转过身,悄悄把前几日买来准备做衣裳的布匹拽出来一截,剑指一划裁下来一大片,回过身拿出给剑雪做包袱皮用。两人才包到一半,忽然一封飞书破空而来,原来是龙宿发的飞信,道是疏楼西风阶前的几树辛夷花开得颇颀秀雅艳,穆仙凤因而精心张罗了数样消遣,准备办一场赏花小宴,限她两日内赶来,否则后果自负。    催得这么十万火急,就差再发上几块龙首金令把她往回调了。练无瑕无奈,只得与剑雪暂别,先赶去疏楼西风一趟。横竖青崖脚程快,至多耽搁三四天的功夫,赶得及——这一来便后悔了。    穆仙凤是张罗了数样消遣不假,可惜和赏花宴没什么关系,因为那消遣的对象正是练无瑕自己。    原来穆仙凤工于刺绣,那几日见辛夷花开得落落秀丽,一时心动,便想把辛夷花的样子绣下来——谁知绣着绣着来了灵感,亲自设计了花样叫底下人织了一幅锦,果然罗叠绮艳,斑斓蕴藉。穆仙凤满意于自己的作品之余,看着看着便又是一笑。她是龙宿一手带大的,心里想什么龙宿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绝对是又突发了灵感,想要用这锦裁一身衣裳出来,而在穆仙凤过往的认知里,除了自家主人,举世绝没有第二人是配服紫的,这一身衣裳未来的实验对象是哪位不言可知。龙宿是爱美不假,可惜穆仙凤的作品并非回回都符合他的审美,只是不忍拂了自家凤儿的一片孝心,才强忍着任她发挥。好在今时已不同往日,在服紫的领域,龙宿终于有了一个上好的祸水东引的对象——    “吾这就去信,唤长生丫头来此。”龙宿华扇一晃,挡住了眼底揶揄兴味的光。    以上便是这次飞信事件的始末。    “事情就是这样啦,现在我们去试衣裳吧。”穆仙凤甜美而笑。    练无瑕装作没听见,把自己站成了萍山绝崖外横出的一棵松,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    “练小妹!”穆仙凤跺脚。    练无瑕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身不由己的跟着穆仙凤走了。对着穆姐姐这样温柔秀美的女孩子,她一贯是一点抵抗的意志也生不出来的。    大约是把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和少女心都倾注在了打扮练无瑕的事业上,穆仙凤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热烈的激情,围着练无瑕团团转,一会儿嫌弃这里的配饰颜色不够正,一会儿发觉那里的珠子嵌的位置偏了点儿,一会儿又说:“主人说你最适合银朱、紫棠和素色,可依我看,练小妹穿黑色一定也很可人——可惜主人说你穿黑会很古怪,老是不许我放手试上一试。”    练无瑕唯唯诺诺的应着,被穆仙凤如牵线木偶一般拉住,又是扯手弄发又是描眉画眼,简直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舒坦的地方,连头发丝都充满了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待到穆仙凤终于带着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悦拉着她出来时,她看到华丽无双的某紫龙悠然摇扇,唇畔含了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十分促狭的笑,卷着满口饶舌的儒音道:“好、好、好,这才是女孩子的样子。女儿家,就应该打扮得秀秀气气的才好。”    ……疏楼前辈总是这么喜欢戏弄人。练无瑕尴尬的立在中庭,心想。    龙宿唯恐她还尴尬得不够似的,又一叠声的叫取笔墨过来要为练无瑕画一幅小照:“这样的衣裳,这样的花,不画下来可惜了!”练无瑕头皮一麻,穆仙凤已一脸忍俊不禁的快步去了书房,口中还笑道:“是啊,这样好的衣裳,这样好的花,还有这样好的……”    究竟是这样好的什么,却又不肯继续说了。    练无瑕正一门心思的尴尬着,哪里来得及纳闷这点小小的细节,眼见着穆仙凤捧着笔墨纸砚出来,她思考了又思考,终于还是痛下决心,创下了生平以来第一回落荒而逃的记录——以心神召来青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疏楼西风的大门。    料峭春寒夹杂在风中吹面而来,练无瑕只觉久违的轻快感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恰似之前在穆仙凤的温柔折磨里死过了一回又一回,直至此刻才终于重新活过一场,这种感受真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青崖是萍山上的异种灵兽云鹿,素有御风腾云、一息百里之能,饶是疏楼西风距离北域颇有些路程,练无瑕纵着一口如沐新生的气冲进了梅花坞时,前后也不过花了短短半天的时间。    直到对上剑雪满是惊讶的眼神时,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竟然套着穆仙凤为自己设计的冠服妆容就这么冲过来了。    “这是一位前辈让换的,”以飞快的速度闪避到僻静角落重新换回道装的练无瑕面色兀自有些讪讪的,向剑雪解释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好,不伦不类的,让你见笑了。”    “妄自菲薄,何必。”剑雪却道,方才的一幕在脑中一掠而过,见练无瑕一副尴尬自愧的样子,不由摇头。    垂挂髻,金翠冠。香雪海间,少女盛鬟雾鬓,丰容霓裳,端坐于冰霜般的神鹿之上,那样的美丽,非人非仙非魔,却是睨瞰众生的惊心动魄。    很显然的,眼前的少女从未意识到自己拥有着怎样一份得天独厚的美丽。    练无瑕有些不好意思的扬了扬嘴角,露出萍水纱外的狭长明眸便弯了弯,莹褐色的眸子澹湛若最纯色的琉璃,瞳周有细细的色晕,那颜色也是恍如血液的丹朱之红。剑雪忽然盯着她的眼睛看住了,清涟的冰蓝色眼睛中凝固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练无瑕被他看得有些奇怪,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睛。    “你的眼睛很特别。”剑雪因着她的这个动作回了神,忽然道。    “?”练无瑕不明所以。    “骤然观之清澈纯湛,细看颇显嗜血之意,然再仔细观察下去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错觉。”剑雪补充道。    “……”练无瑕更是糊涂了。    剑雪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这种含着血晕的眼瞳,竟与一剑封禅的眼睛有那么几分相似。    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练无瑕按下了心头的疑问。毕竟不是自己特别好奇的问题,她很快便忘记了这一点疑惑,全心全意的沉浸于天地肃杀的梅雪浩景之中。剑雪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眸光微定,却是不露痕迹的侧身,将背上的朱厌转到了更加不易察觉到的角度。    东君不紧不慢的驾驭着日轮沿中天西去,不知不觉已是暮霞漫天,千树万树梅花浸于流金斜晖之中,疏影畸零,十分的瑰丽冷艳。又有萧条的风送来阵阵梵呗之声,空静祥和,那梵唱便恍如自天外飞来一般,入耳但觉尘情涣然冰释,身内身外空明若琉璃宝光。    依这晚课之声来看,梅花坞附近居然坐落着一座规模不小的佛寺。    练无瑕目光流盼,瞥向了剑雪。她没记错的话,剑雪是信佛的,一个崇信释家的居士,居然对家门口的佛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未免奇怪:“你不去那座宝刹参拜吗?”    剑雪正在收集洁净的梅花,预备着焙干以待烹茶使用,闻言回头:“我久不入寺参拜。”    “为何?”练无瑕这回是真的起了好奇心。    剑雪无语了一会儿,扭回了脑袋:“一剑封禅看不惯。”    这桩公案还要上溯到数百年前,双邪方结识不久的时候。剑雪自有意识起便自觉的奉佛,茹素吃斋、念经拜佛、不杀生灵,除了没剃度之外,俨然便是个离群索居的比丘僧。可惜比起剑雪的清洁自持,一剑封禅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放诞狂妄的人物。一日路经一座寺庙,剑雪入内,他也跟了进去,见剑雪规规矩矩的上香、参拜、默诵圣号,也不知戳中了他的哪点笑点,居然就拄着剑在旁纵声大笑:“这么几尊泥胎石壳,从泥土里挖出来捏上两把、刻上三刀就成了佛?智慧在哪里?法性在哪里?慈悲在哪里?剃头的,你们拜这劳什子还不如拜我!”    字字句句尽是诋毁之词,直把庙内的老住持气得直喊“罪过”,脸色铁青浑身乱颤,几乎要厥了过去。眼看着众僧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把一剑封禅烧成渣,剑雪无奈之下只好拽着他退了出去,自此自觉的对所有寺院退避三舍。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即使他早已不与一剑封禅同行,也下意识的对这些寺院浮屠过门不入了。    练无瑕听得直皱眉:“毁僧谤道,原来他向来如此。”    “谤道?”剑雪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练无瑕轻而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昔年她与一剑封禅同路而行时,曾偶然在林陌深处发现了一座废弃的老君观。北域举国崇佛,又信奉萨满,无论朝野,道教的影响是半丝不见的,这座道观也不知是何人所建,看内中蛛丝倒挂蝙蝠乱飞的样子,显然荒废了少说已有百来年头。即使如此,已足以让练无瑕惊喜不已了。    她当即取来笤帚、抹布等物,欢欢喜喜的欲好好将此地清洁一番。若换在其他场合,一个清尘术即可让这里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但供奉神仙的宫观自是不同,一粒尘土、一片飞灰,总要亲手清扫方可显出虔诚。    听到这里,不用练无瑕再说,剑雪已猜出了一剑封禅的反应,一时颇觉无奈:“一剑封禅又毁谤了尊神?”    “他踢飞了老君神像前的蒲团。”练无瑕眸光闪了闪。    剑雪虽自觉奉佛,但毕竟未经过任何正式的仪式受持戒律,故而对于一剑封禅的轻慢之举,他无奈之余,倒也不觉有多不可饶恕。可练无瑕却是实实在在的受戒出家的道士,在她眼前公然对神灵不敬……    “你做了什么吗?”剑雪问。    “亵渎道、经、师三宝者,罪不容恕。”练无瑕写道,“我们打了一场。”余光见剑雪满脸的匪夷所思,不觉眼露询问,“有何不对吗?”    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将“打架”这个词语联系到温文沉默的练无瑕身上,怎么想怎么画风不对而已。想来满心以为对方会像剑雪一样好脾气的不了了之的一剑封禅,却看到这个一贯没什么脾气的姑娘忽然暴走,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和人动手。”剑雪湛蓝的眼底泻出一丝笑意。    练无瑕忽然无言。    她要是告诉剑雪,她与一剑封禅真正意义上相遇的第一面、第二面,两人都动了手……    剑雪会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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