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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午后尤其如此。大红的日轮精神抖擞的挂在天正中,肆无忌惮的将过盛的精力抛洒到下方,树木的叶子被烘烤得几乎冒烟。饶是练无瑕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也不由微感燥热,而生了一身细密水滑皮毛的青崖早就热得不耐烦了。也是凑巧,正在这时,随着周遭树木的后退,一方湖泊便出现在了面前。    湖水极清,镜子一般,人影落在里面照得纤毫毕现。湖中心生着密密的荷花,荷叶青碧,托着或红或白的花,宛如玉盘。天边几朵素云,倒映在了水里,那荷叶荷花便似生在了天光云影之中,清旷烟淼,却益发衬得那花叶的色彩鲜明得仿佛鲜洁流动的水波。    练无瑕看得有些愣住了,青崖垂下脖子喝饱了水,抬头望了望天上红彤彤的日头,四蹄一点,有些迫不及待的钻了下去,在岸边清凉的浅水里卧了下来,任由波动的湖水带得它雪色的皮毛微微漾动着,墨玉般的眸子半开半闭,一副惫懒的德性。    练无瑕看着爱宠一张鹿脸上一脸“旁人根本看不出主人却一眼明了”的享受并慵懒的表情,不由眼神含笑。再望向那日光下浮光泛金的辉灿湖面,碧波上的云光荷影,她忽然也有了跟着冲个凉的冲动。    这想法来得好生奇怪,按理来说,先天人在物欲的心思很淡,一个清尘咒上去全身上下纤尘不染,平时连沐浴都可以省了,更不用说冲凉。她又已修行至寒暑不侵的境界,哪怕是置身炭火也未必感觉到热意,是以这天的温度也没高到让她忍耐不了不得不去冲凉的地步。何况道门中人崇拜日月星辰,为免触犯星斗神灵,最忌讳的就是裸、露躯体于三光之下,练无瑕生出这个念头,无疑是犯了大忌讳的。    可她还是想冲个凉,那湖水看着实在清凉可爱,湖水中的荷花云影也着实妍丽动人,青碧嫣红雪白的色彩入了眼,简直迷了她的心。    练无瑕很清楚的意识到,便在适才的一刹那间,自己多年无波的道心为色所迷,乱了。    然而她自幼自律惯了,好容易有一回生出了惫懒之心,还真不是随便忍一忍就可以忍住的。况且,只是放纵这么一下而已,应该出不了什么事的。    五色乱目、五声乱耳、五臭薰鼻、五味浊口、趣舍滑心,原是初学修行者之大忌。然而修行有成的练无瑕早已不是那些初踏入修行门径的道子,竟然也能被五色乱目,乃至于被乱了心。心动,万魔即生,则诸般忧苦烦恼蜂拥而至,颠倒梦想,乃至真性染晦,沉沦炼狱火海……那之后一切玄之又玄的巧合际遇,只能说是冥冥注定的因果。    感觉到周遭十里之内无人,练无瑕立刻钻进了湖水。她到底记挂着不能冲犯星斗,所以一直潜到湖心的那片荷花底下方才拆散了发髻、除了衣衫。清凉如沁的湖水无数不在的包裹了身体,这份感觉着实舒适。又有天上变幻的白云透过荷叶的间隙,在水面上倒映出素白的变幻的影子,头顶的荷花与目下的荷影相映而生,一般的娇艳夺目。    练无瑕掬起一捧湖水,掌心便又生出新的一方云影荷光。她轻快的分开双手,那一捧湖光当即坠入水面映出的白云绿荷之中,一方光影顿时缭乱,碧红白三色颤曳,一派华光迷离。    练无瑕轻轻一笑,难得的玩心大起,屏息等待着,好容易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却又翘起一根指头,小心翼翼的冲着水面映出的荷花蕊心上轻轻一点。隔了一会儿,又点了一下。    指尖轻触,晕开的是五色迷乱,是万象森罗。散,聚,散,聚,散……    卧在湖边的青崖睁开一只眼睛,疑惑的望着对着水面点点戳戳的主人,虽然没有弄明白她开的什么心,但还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凫水凑了过来。无奈看了半天后仍是不得要领,又着实懒得顶着灼热的日头再游回去,加上头顶有荷叶一罩着实凉快,便张口打了个哈欠,在主人身后闭目重新卧了下来。幸好它和练无瑕一样,早就到了入水不沉的境界,就算在湖心深水中摊成大字型也不用担心会沉下去,更幸好这片荷花面积颇广,才能八风不动的将练无瑕和它一人一鹿都罩进去。    于是,问题就出在了这句八风不动上了。一人一鹿一个玩得正入迷,一个打盹打得正迷糊的时候,一剑封禅背着杀诫疾飞而至。    众所周知,是高手都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无奈该能力总有个距离限制,练无瑕知道十里之内无人方才放心洗浴,待到发现有人闯入时对方已经冲到了湖边,想离开都来不及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没法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顾忌的现身人前,更糟糕的是她还是个哑巴,没法出声提醒来人离开,仓促之下只好一边往荷影深处躲过去,一边暗运真气预备聚气成字提示对方回避。    同理,远在百丈之外时,一剑封禅并未感觉到百丈之外的湖里有人,他的速度何其之快,百丈距离转念之间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掠过去,等到发现湖中似乎有人时,他整个人已经因为惯性冲到了湖边。一剑封禅与那些满脑子浪漫幻想的年青人不同,在野外随便跑个步都能遇到美人沐浴这种绮丽的幻想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他的大脑中,以他多年腥风血雨锻炼出来的坚韧神经以及树敌无数的既成事实,第一反应便是湖中有埋伏。    头顶毒辣的日头晒得发际线颇局促的一剑封禅头皮都在冒烟了,本来就积了一肚子火气,他又不是什么能存心忍耐的人,这个不知死活的埋伏者正好撞上了枪口。于是拔剑——    “杀诫半邪影,剑风不留人!”    剑光射出,被一道颇为眼熟的紫色玄光弹开。两道力量碰撞间,湖水如大块的碎玉四下溅开,掺杂着大片大片残碎的荷花荷叶,或娇红或青碧,绚灿而华艳。练无瑕窝在水里,青崖在她身后,早就没了睡意的墨黑眼睛睁得溜圆,一人一鹿同时大睁了眼睛,直愣愣的瞪着远处的青面剑客。    虽然练无瑕条件反射的及时挡住了攻击,但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尴尬的事。随着年纪的渐长,加上龙宿的一番谆谆教诲,她到底还是有了点男女有别的意识,尽管这意识还颇朦胧,也足以让她在赤身裸体被不怎么熟的陌生男子看见时震惊上那么一会儿——沐浴时被男子撞见已经够尴尬了,更糟糕的却是在光天白日之下裸、露身体,因而触犯了日宫的慈辉朱日天尊,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是以她合着美梦被扰的青崖一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祸惊愣了。    如果忽略了少女脸上惊愕僵滞的神情的话,这四围水玉琳琅落花翩翩的景象,倒真是赏心悦目。一剑封禅愣了一愣,在理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及时背过身去,只是顶尖剑客的眼力何其之佳,不过是适才一瞥间,能看见的便全都看见了。    这真是个悲惨的故事。    当然,这个故事真正想要告诫我们的,是姑娘家最好选用正规的洗浴场所,另外,即使是在荒郊野外,限速标志也是必不可少的。    发了一小会儿呆后,练无瑕终于把自己已经完全陷入僵滞的神智给用力掰了回来。一剑封禅那冒冒失失的一剑像是一道猝不及防破开了遮天混沌的雷光,让她自生下以来第一次惊悚的意识到自己在“人”与“出家人”的身份之外,还是个女人。    既然是女孩儿家,即便再心平无波,身当此境也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化出尺素丹青设下结界,练无瑕钻在水里,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却又缩在结界里不想出来了。练峨眉从未在这方面对她有过教育,好在龙宿有假借穆仙凤为她补过课——寻常女子碰上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似乎……应该护住重点部位尖叫一声色狼,然后哭个惊天动地,等待正义之士将登徒子擒拿归案,最后再视那色狼的顺眼程度决定要不要顺势以身相许?毕竟,被男子看到了身体,女儿家的清白也毁了。    这样、这样的话……练无瑕瞟了眼一剑封禅的背影,打了个寒噤。    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    且不论她有及时往水里钻,对方就算有看见什么也至多是肩膀以上的部分,她是个哑巴,想要尖叫也没那硬件能力,也哭不出来——就算她能哭得惊天动地,以一剑封禅的能力,那正义之士得逆天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登徒子捉拿归案——最重要的是,诚然她并没有觉得一剑封禅不顺眼,但“以身相许”这个词语放在自己身上,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还是、还是算了吧。    一剑封禅眉心紧皱,虽然听不到身后出了风声之外还有什么可疑声响,但只要想到练无瑕应该正在穿衣服,便一时恨不得塞住自己的耳朵。他虽然被称作人邪,也自认是邪人一枚,但说到底也只是行事脾性偏僻了些,本质上仍然是一名在女色上单纯正直的糙汉子。撞见女子洗澡,即便自己并非有意偷窥,也够他尴尬上一阵子了。    何况……他不得不承认,水光落花间,少女明眸冷秀,长发直披遮住大半纤瘦光洁的白皙肩头,纯紫的发梢没入碧水涟漪中的样子,确实美得如同佛家传说中不应存于世间的优昙婆罗花,以至于他在条件反射的背过身时,竟然还有一点惋惜。    ……他可以指天发誓,真的只有一点!    依着普通人的规矩,一剑封禅是该娶练无瑕为妻的。诚然一剑封禅是刀头舐血的江湖人,但就算是江湖人,也没个看了人家女孩子洗澡还能装作清白无辜的。在这种情况下,练无瑕如果真的要他负责,他还没那个城墙来厚的脸皮拒绝。    萍水相逢,难道他快意江湖的日子就这么迈进拖家带口的坟墓了?    身后异样的安静被悄然的踏水之声点破,感觉到练无瑕站到了自己身后,明知她已经穿戴整齐,一剑封禅也没有回头,只道:“适才冒犯。”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生硬得简直生无可恋。    练无瑕抿了抿唇,聚拢云气,一剑封禅面前登时浮出一行字:“无碍,只是下次练剑之前,还请剑者探清周围环境后再拔剑……告辞。”    一剑封禅背影一松,似乎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立刻也道:“告辞。”话音未落,居然抢在练无瑕走之前,便“噌”地一声化光逃之大吉了。练无瑕见他没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没了踪影,也是莫名的松了口气。至于松的是什么气,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觉得适才站在对方身体遮出的阴影里时,胸口有着形容不出的憋闷惶然。    应该是五色乱心的后遗症。    感觉到主人浮动的情绪,青崖伸出脑袋拱了拱练无瑕的手臂。她顺势摸了摸青崖云气一般清白而光滑的皮毛,暗暗的发起了愁。    五色乱心果然没好事!练无瑕难得有些嗔怒的想。以后一定要持静守心,一刻不得懈怠……    一定再不能这样了!光天化日之下赤身入浴不说,还被男子看见了,最重要的是触犯了慈辉朱日天尊……亵渎冒犯尊神,以后也还指不定会有多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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