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川蝴蝶谷的风景无疑是颇美的。有美丽的林海,美丽的群蝶,美丽的河流,美丽的黄金,还有美丽的蝴蝶君。 呃,最后那只除外。 可惜如此美景,眼下两人均是无心欣赏,一剑封禅满脸都是大写的“扫兴”,蝴蝶君则是一脸哀怨的痛不欲生。 事情的根源还要从三日前说起。那夜一剑封禅如约上门,狂凛剑气破开公孙月金像封体,见狂喜之中的蝴蝶君眼珠子一丝不落的粘在昏迷中的公孙月身上,一时失了决斗的兴致,索性又将比斗日期推后了三日。说完正欲离去,便见两道金光璀璨的掌气自天外飞来。蝴蝶君身法轻灵,即使再加上公孙月的体重也可以轻易避开,一剑封禅身法不逊于蝴蝶君,自然更没有避不开的道理。只是他与蝴蝶君这场北域刀剑界的传奇对决的消息这些日子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吸引了大批江湖人前来观摩,他闪便闪了,这群杂鱼却难免要被黄金没上一回顶,以他们那可怜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功体,就算他能解金封,解开之后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留下几摊没化尽的骨头。 “麻烦!”一剑封禅骂了一句,拔剑在手悍然迎上,硬生生扛住了这开山裂地的一掌之威。他并不以力量见长,这般强行硬抗,虽不至于吃不消,也觉得持剑之手被震得发麻。 “再不走,是想等邓九五给你们一人发一个黄金大礼包吗?”蝴蝶君抱着公孙月在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见一干围观群众还没回过神,便闲闲的提醒了一句。 顷刻间,围观群众作鸟兽散。 “溜得还真快呐!”蝴蝶君感慨了一会儿,瞥了瞥收剑还鞘的一剑封禅,“不过一剑封禅,以你那只求自己痛快不管他人死活的个性,居然也会主动出手保护弱者?转型了喔?” 一剑封禅冷哼一声,颇难看的脸色显出主人此刻一点也谈不上愉快的心情。 蝴蝶君注定为他的多嘴付出代价,因为一剑封禅为报答他的慧眼如炬,接下来的三天里一直赖在蝴蝶谷——当电灯泡。 蝴蝶很郁闷,蝴蝶很暴躁,蝴蝶很抓狂,可惜拖家带口的蝴蝶没资本跟某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邪同志比谁更流氓。只好趁着自家心爱的阿月仔喝过药睡熟后,酸着牙跟这位不请自来且赖着不走的“客人”委婉的提了提房租问题。 众所周知,阴川蝴蝶君很贵。向来只有别人被蝴蝶扒一层皮的份,绝无别人占去蝴蝶半分便宜的可能。何况蝴蝶谷地处黄金地段(此处黄金为实指),风光优美环境清幽,又有ABCD至无限系列的群蝶做保安,安全系数一流,想不花一分钱就来蹭住?敢问客官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可惜人邪这种生物的先天出厂配置里就缺了“良心”这样零部件:“阴川规矩,听说相杀免费?” “你、你、你!”蝴蝶君捂着心口连退三步。他自然是不惧挑战的,可是眼下最最重要的是他心爱的阿月仔,其余的一切都要靠边站。他统共就剩这么三天时间可以和公孙月好好培养感情,中间再横生枝节和一剑封禅来场计划之外的相杀,还活不活了! 为了阿月仔,我忍! 这一忍,一剑封禅就真的在蝴蝶谷扎了根。公孙月醒来时见蝴蝶谷中多了一人,蝴蝶君又是一副横眉竖目恨不能即刻拔刀相向偏又怎么都拔不出刀来的崩溃样,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又对自己的情人何其的了解,当下便知对方是他的损友没跑了,再听了对方的姓名之后,登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是以待一剑封禅颇为有礼有节,在蝴蝶君说酸话时还会喝止几句,一来二去,蝴蝶君是彻底的敢怒不敢言了。 这份微妙的气氛终止于三日之约到来的黎明时分,公孙月不辞而别的消失了。 抓狂的蝴蝶君翻遍了蝴蝶君和浮光掠影,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几天阿月仔所有的平和从容全是欺瞒的表象,她早在看到一剑封禅的那一刻便猜到了自己解开金封的方式,自然也猜到了一剑封禅驻留蝴蝶谷的缘由。阿月仔就是故意想要把这回的决斗搅和散了,削他蝴蝶君身为男子汉的眉脚! 一剑封禅坐在当地,盯着蝴蝶君左三圈右三圈转个不停,时不时伸长脖子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感觉怎一个糟心了得:“阴川蝴蝶君,还比不比了?” “本蝶没心情!”蝴蝶君没好气的道。一剑封禅懒得跟失恋的疯子计较,谁想蝴蝶君转了一会儿,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居然不知从哪里抱起来一面月琴,期期艾艾着一张小媳妇脸,哀哀怨怨的就唱了起来: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情;” “三恨男儿真痴,四恨无肝无肺;” “五恨世态炎凉,六恨情字误人;” “七恨爱到惨死,八恨骂不下心;” “九恨恨不彻底,十恨打她痛我;” “十一恨舍不得打,十二恨蝴蝶应该!” 一剑封禅忍无可忍:“喂,蝴蝶君,你是在号丧吗?” 蝴蝶君垮着脸乱七八糟的拨着弦:“你懂个什么?本蝶是在哀悼自己命途多舛的凄美爱情。” 一剑封禅嗤之以鼻:“人不见,就去追、去找,在这里哭有用?” 蝴蝶君翻了个白眼:“我跑出去找,阿月仔万一回来,见我不在,肯定又会留书一封,说些什么‘我特意回来看你,可惜呀——你不在。鉴于你近来业务如此繁忙,都忙到不着家的地步,我再额外叨扰便是不识相了——以后不必联络’之类的狠心话。这套路都玩了十八年,我早就习惯了。与其到时候还要费尽心思往回哄,还不如就呆在阴川等,本蝶这么英俊潇洒温柔多情,阿月仔舍不得离我太久的!” “蝴蝶君,你男子汉的气魄呢?”一剑封禅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包容心爱的女人小小的脾气和个性,这就是男子汉的气魄。”蝴蝶君理所当然的道,“相聚的甜蜜、分离的思念、等待的煎熬……爱情独有的乐趣,你这样打光棍的是没有发言权的。” “看你的模样,这发言权还是免要了。”一剑封禅的表情里登时写满了同情。 蝴蝶君自鼻孔里哼出两道鄙视来,阴阳怪气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之欠揍,一剑封禅一时跃跃欲试。谁知手正往剑柄上摸过去的功夫,目光无意中扫过下方。他脚边的草丛里开着几朵小小的花,玲珑的花瓣有着幽紫的边沿,嫣红的蕊上凝着细细的水珠,谈不上有多矜贵美丽,却是十足的娇嫩宛盈。 视线自花之上甫一掠过便定住了,隔了会儿,他才粗声道:“喂,那边那只姓蝴蝶的,再弹首曲子听听!” “一、剑、封、禅!”蝴蝶君顿时把月琴往地上一拍,“你真当本蝶是弹小曲的吗?” 一剑封禅没有理他,一道细微的剑气挥出,柔脆的茎干发出轻若叹息的断裂轻吟,小小的花打着旋飞起,正好落入他的指间。他注视着指间之花,脑海中似有许多画面浮动,却如掠影浮光,刹那亦无法停驻。 其实,当初会时蝴蝶君以洋洋有理实则胡搅蛮缠的口气说出自己之所以畏战是因为还没有抱得美人归时,曾有那么一瞬,一剑封禅的脑海中闪过了练无瑕的脸。虽然那张脸一直蒙着面纱,虽然样貌看起来年纪确实小了一些,不过有了那样一双冷秀无瑕的眼睛的姑娘,确实已算得上是个世间罕有的美人了。 ……就是傻了点儿。 “哼!”他心情陡然恶劣了下去,花随手往背后一掷,拎起剑起身就走。身后,被砸了个正着的蝴蝶君恼怒的喊了他好几声,他连回也不回一下,便一径离开了。蝴蝶君抓起落在脑袋上的野花,抓狂的扔出了老远。 同一时间。 远方。 练无瑕略略侧头,避过了随风而来的拂面落花,抬起一只手挡住阳光。盛夏的日光自她指缝流淌而下,那涌泛的炫目白色炙热而纯净,将她的手指映得透明若水晶。她抬眼看了眼被手指分割成一束一束的阳光,蓦然一笑,将另一手沉入溪流之中,感受着那一点沁人的凉意。清澈的溪水在掌心流动出丰盈的纹路,甚至还绰绰约约的倒影出天空中柔白变幻的云。 青崖正懒懒的卧在小溪的上游,雪色的皮毛在溪水里软软的蓬散开,纤尘不染的渲静。它的毛片丰盈,平日里看去只觉涣然如霜雪,可那毕竟不是真的霜雪,美则美矣,却是一身真材实料如假包换的绝等皮草,一到夏天总免不得把整头鹿都热出抑郁症来。 练无瑕侧头看着自家舒服的瘫在溪流之中的坐骑,一时戏谑心起,掬了一捧水便往青崖头上泼。青崖躲都懒得躲一下,支楞着脑袋直直的被泼了个正着,清凉的水珠碎玉似的沿着白鹿光滑的皮毛滑下,一粒粒的滚落,将一溪浮光缭得益发的凌乱,温润的黑瞳无奈的望着自家难得淘气的主人。 她收回目光,察觉到一绺发缕被风撩起垂到了颊畔,当即抬手将其挽到了耳后。嫣红的眉线浅浅的一颤,晕开了依稀是幽惘的笑漪。 炎夏,清流,天光云影,贪凉的青崖。一切都和那天分外的相似,只缺了弥望如碧的田田莲叶,和大煞风景的莽撞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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