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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海,狂涛万顷,挽起怒云如聚。    天阴沉得可怕,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亦是平明时分最末的黑暗。    占星者深紫的长袍完全为黑暗所吞没,覆面的白发在狂风中毒蛇般的盘曲蜿蜒,却因夜色太浓,惟有靠近,才可勉强辨出几分隐隐昧昧的魍魉邪影。他的声音嘶哑异常,回荡在这极暗之夜,诡谲异常:“蝴蝶谷的试探,证明人邪确有解破二弟金银双掌的实力,此人将是日后吾等计划之大敌。”    “威胁兄长者,无论他是人是鬼,惟有——杀!”锐利的杀气,似乎连黑暗都为之畏怯的稍稍退开些许,露出说话的少年清寂如兰的眼瞳。    “兰漪莫急,‘人邪剑邪破金银’,这条来自《一莲托生品》的预言只印证了一半,剑邪未出,贸然轻举妄动,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迹,令暗中的敌人遂心快意。”占星者道。    “难道便放有可能威胁到二哥的人逍遥在外?”少年急切的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连叶口月人的女王九幽也不敌我们,人邪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兄弟联手……”形状优美的眼闪过一丝杀意。    “威胁到吾之人,吾岂会放其高枕无忧?”刺目的金光在夜色中浮动,说话之人隐藏在后,难辨其容,惟见衣履华贵,珠光宝气炎炎若炙,“但人邪功体特殊,吾出手不便,大哥尚在隐迹自证之时,亦不能暴露——三弟呢?”    “三哥尚在着手铲除叶小钗与令狐神逸之事,二哥有意将人邪交给他对付?”少年问道。    “老三虽喜爱单挑高手,但长于布计,往往让对手陷于重重陷阱之中疲于奔命,而当其暴露出致命弱点之日,便是毙命之时。”占星者低声而笑,“吾们皆信任他的能为,至于剑邪……”    金光人接口道:“剑邪此人,吾自有应付之法。”    半月之后,北辰胤策马扬鞭,向婆罗寺赶去。两侧的景物急速的倒退,而当日自己与婆罗寺主持无量佛尊的对话也一般的急然自脑海中掠过。    “北辰胤此来是为请教久远前佛门一件公案,吞佛童子的根源,与此人现今的去向。”    “阿弥陀佛,此人非是佛门弟子无从知情,施主从何处听到此人?”    “吾一名朋友一剑封禅,手持杀诫圣器,为追杀吞佛童子而生。他也许是佛门子弟,大师可听过此人?”    “请恕贫僧见闻寡陋,未曾听闻施主朋友的名讳。”    “请教大师,吞佛童子从何而来,因何消失?”    “既称吞佛,灭佛而生,没人知晓吞佛童子之过去,他也不隶属于任何派门,除了杀戮,无人知晓他有何其它目的。佛门能者虽多,却皆不知此人行踪,正当佛教在此人杀戮之下凋零过半,吞佛童子却也突然销声匿迹。此魔倏然来,倏然去,至今仍是佛门不解之密。”    他提及“吞佛童子”此名之时,无量佛尊身后的二位侍僧分明面有异色,只是随着无量佛尊的讲述而渐渐平和了双目,转而双掌合十低诵佛号。当时的他只道是二僧所知与无量佛尊讲述相同,然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果然未得吞佛童子的半分消息,北辰胤心中的疑惑却日趋增长——一切果如无量佛尊所言,吞佛童子已是一个无法追寻的传说?还是……另有隐情?    北辰皇朝内乱初定,北辰胤身为一字并肩王,本不应为着一句捕风捉影的偈语而在民间只身闯荡。可半年前磋峨佛子拜访北辰,坦诚早年为阴谋家所害,蒙蔽佛性化身震天苍璧陷落竞技场,因缘际会佛性觉醒造就双佛并现的危局,以至于小活佛梵刹伽蓝不得不选择陨落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真相。磋峨言道,竞技场名为贵族竞技取乐之所,实则藉由这个名义而私下遴选高手充作某个化名“白手套”的阴谋者的杀手。竞技场背景极深,这是早在北辰元凰将出身竞技场的嵩马狄收入麾下时便意识到的问题,后来亦曾派嵩马狄率大军剿灭了竞技场势力。如今想来,剿灭过程太过顺利,清剿到的战利品又太过寻常,当真合理吗?特别是磋峨佛子所画的白手套,面貌竟与北辰首富、楚华容之父楚王孙一般无二,可后者早因楚华容谋反一案而自缢身亡!    而今,肆虐江湖的出手金银邓九五已隐隐有剑指北辰皇朝之势,而不日前中原智者素还真寄给北辰元凰一封密信,信中只有六个字——“邓九五、楚王孙”。    九五,王孙,当真不是同一人吗?    一时间,满朝文武只觉一股森然凉意悄然自背后攀爬而上。那楚王孙的独女楚华容,可是被乱箭射杀,死状奇惨啊……    然而北辰胤并不担忧北辰元凰的安危。盖因不日前奇人六丑废人入朝,此人系玉阶飞临终前举荐,虽不愿入仕北辰皇朝,却于此行为北辰元凰举荐了另一高人——隐居在瀚海原始林的皮鼓师。北辰胤相信皇上的能为与手腕,足以将皮鼓师招纳于麾下;北辰胤亦相信六丑废人的眼光,他举荐的人才,必有能保护皇上安全的手段。眼下当务之急,是速速寻找克制邓九五的方法与高手,他的动作越快,皇朝所要面临的凶险便会更降一分。    前些日子蝴蝶谷中人邪破金封,那句“人邪剑邪破金银”已有一半得以印证,剑邪不知所踪,姑且搁置不论,如今只需寻找到吞佛童子,不愁人邪不为北辰所用——可惜线索依然不足,正因如此,哪怕是一丁点的疑惑,他也要将其揪出,追究到底。    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曾经香火鼎盛的婆罗寺最终的结局是化作一摊灰烬,分不清哪一捧是禅房,哪一捧是曾行走诵经的僧人。唯一未被焚尽的尸体便是无量佛尊,尸体下以鲜血写下二字。    “吞人。”北辰胤念道。“人”字比划歪斜,似是书写者未写完便即毙命,莫非……    “是吞佛童子!”他浓眉一横。尸体之上的焰气尚盛,杀人者必未走远,能不能抓到这名令人邪效劳的关键者,便看今日,速追!    前方的杀气忽隐忽现,却一直逗留于北辰胤可以感知的范围之内,北辰胤足足追出数百里,那股杀气却骤然散去了。    “冰风岭,为何会来到此处?”北辰胤止步,正自疑惑,便闻一缕箫音穿透狂风透寒而来,飞雪漫漫,飘忽不知何所。他猛然侧头仰望,正望见一剑封禅手持一管竹箫靠坐于石畔,阖目而奏。见他前来,方睁眼:“北辰胤,回到冰风岭,是带来消息?”    不知为何,北辰胤脑中忽而响起无量佛尊苍老的嗓音:“没人知晓吞佛童子之过去,他也不隶属於任何派门,除了杀戮,无人知晓他有何其它目的……倏然来,倏然去,至今仍是佛门不解之密。”    剑雪独自点燃了篝火,鼓舞的夜风携来了几许森凉的秋意。这只是平原的气候,若他身在高山之上,这样的季节,已该落雪了。    跃动的火光喷吐着炙热的炎气,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婆罗寺废墟上的火焰与眼前的光影分离又重叠,冷若玄冰霜雪,寒意彻骨。    杀诫,已压制不住那人了吗?    陡然间,记忆在冰风中被吹落几许边角。依稀曾有一人,于梅林下,清溪畔,篝火旁,沉声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为吞佛童子来,你呢?又在寻觅什么?”    练峨眉心有所感,自定境中睁开双目。    头顶星河灿烂,浩瀚不知凡几,而人只身立于这无边之中,渺小恍若微尘,似乎稍一分神,便会迷失、陷落。    练峨眉起身,就这么萧萧肃肃的立于九天重霄之上,烁烁星海之下,青衫寂寂,似化入了天地之间。她轻车熟路的找出了练无瑕的命星。罗布繁杂的星空,在她清明的双眼中映出了无数芜乱的轨迹。    玄宗高徒中,窥天机、占天命、禳凶趋吉之术,造诣之高无过弦首。而在弦首之下,赭杉军的云相、墨尘音的风角、练峨眉的占星之术亦称独步。爱女练无瑕下萍山之后,几乎每个夜晚,练峨眉都会立于朔风之中,观星占测她的命途。    练无瑕会将沿路所遇的每一件重大之事写信向练峨眉倾诉,而她不知道的是,养母所知的远比她所写的还要多。她知道许多生命因养女而获得新生,正如许多运途因养女而扭转向不可掌控的轨迹。    强改天命,闍城血劫的化消者都将付出代价,区别在于有的会立即报应于眼前,有的则会延于久远的草蛇灰线之后。一力对抗血劫的领袖小活佛梵刹伽蓝付出了整个鎏法天宫的气运与他自己的生命,参与行动的一众阿闍黎耗尽阳寿而一一圆寂,护佛者姜媻命星陨落,神魔族四分之三失去血统沦落平凡,圣行者佛剑分说将时时徘徊于佛魔之间,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也会于不久的未来迎来数度杀身之祸,与邪之子密切相关的蜀道行、半分之间注定将为此子献出一生。    而无瑕,她的无瑕,则在离开鎏法天宫的不久之后,邂逅了一个人,一个会将她拖入无间地狱之人。也就是在那晚,练峨眉占测到了天机——    某年月日,练无瑕亡于吞佛童子。    这些年来,每个夜晚,练峨眉都会反复推算练无瑕的命星轨迹,每一回的结果都是同样——某年月日,练无瑕亡于吞佛童子。若说有什么不同,便只有日期,时而近,时而远,却无一不在二十年之内。苍曾断言,倘若练无瑕能活到一千九百岁尚无恙,便可成就一番仙缘,可在练峨眉的测算里,别说一千九百岁,她甚至活不过一千七百岁。    带无瑕回山,立即带无瑕回山!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心中有声音在愤怒的质问,练峨眉阖上双目,坚定着语调告诉心中之人:“这是她必然经历的劫数,惟有独自面对,才有突破宿命的可能。”    “即使是有殒身之危?”    “修道者逆天而行,哪个没有殒身之危!惟其如此方可历劫成仙,方不浪费她那一身根骨,这是无瑕的心愿。”    “她的心愿究竟是历劫成仙,还是侍奉在你身边,练峨眉!”    “并无区别。”    “练峨眉,你果然是最接近仙道之人。只是,你若果真如此坚定,为何不敢睁开你的眼睛,再看看无瑕的命星?”    “我夜夜皆看,又有何夜动摇?”    “果真不悔?”    “果真不悔!”    星月之光明朗清澹,投射在她的脸上,半面覆着面具,而另半面,惟余沉寂之色,恍若冰山雪岭之上的磐石,亘古无法移转。    东海碣石,漆黑狂云以看得见的速度自天际逼来,风声如刀,正是暴雨来袭之兆。    练无瑕身骑白鹿立于礁石之上,望着下方的波涛如怒,恍如天地漩涡中心的一叶无力自主的小舟。    她拍了拍青崖的脑袋,萍水纱之后的檀唇弯起些微的笑意。    青崖,我们今日就来比试一番,看是这天地乱象快,还是你我的速度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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