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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之时,正是霞映碧霄时候。红日只半露于天际,却已投射万千朝晖,长天正中恰矗着一殿宇似的巨云,为那晨曦点染,一时红橙黄绿五彩备举,宛如九重玲珑宝塔,霞光灿灿,华光灼灼,蔚然若神迹。    飞瀑湍流自崩崖倒挂而下,响声隆隆,嗡鸣回转不休,令人毛发为之悚然。    骤然间,雪色白鹿足踏云光水岚逆流而上,于山巅之处以一个超乎常理的速度弯转回身,款然无声的落地。练无瑕的道袍在烈风中鼓舞不休,莹褐的眼底所映入的,正是如此一副恢瑰浩荡的画面。    此情此景只应见于九霄仙宫之中,自己一介肉体凡胎,竟能于浊世之中因缘际会窥见如斯美景,也不枉她追随着这片雨云,由东海而始,跋涉数千里而至北域了。    练无瑕含笑看着眼前胜景,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眼眸微动。    有女声自远处响起,旖旎,透着颓然倦然的风流:“惘山绝尘缘,入此无生天。情天十二重与世隔绝得太久,想是在世间已失去了存在感。不然,贵客登门,都不晓得与主人知会一声吗?”    练无瑕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头顶绮光变幻的云霞,只是身后女子面前陡然多了一行云字:“我追随雨云东来。”    女子含笑的声音着实优美,像熟透了的果实,甜美多汁,可甜得似乎有些过了度,不觉怡人,反而生生多出了几许令人不虞的凌厉:“云腾于天,确非此界所有之物,然而芳客坐骑之四足,却是落地了哦!”    “那该如何?”练无瑕反问。    “不如何。”女子哼笑着迈步而来,足音如猫,柔媚,却又潜藏着锋利的指爪,不经意间便会给人鲜血淋漓的一击。    “骨箫范凄凉。”她说,尾字意味深长的拖出了微微的余音,一唱三叹的风情流媚,“主人已通名报姓,贵客若还不肯告知芳名,可是会伤人心的。”    “练长生。”练无瑕写道。天际云楼终于一丝一带的消散如缕,她兴尽的收回目光,驭鹿欲去。转身之际,她看清了女子的形容。    漫山红枫扑眼而来,其后楼阁隐绰,众多男女行走嬉游其中。而立于山巅崖畔的女子墨发赤钗,眉眼噙笑,容颜奇美,看得出年纪已不轻了,可在那样靡靡佻然的态度前,年龄这个概念本身已失去了意义。眸色是与剑雪极似的清蓝,然而剑雪的眼睛蓝得清通澄明,女子的瞳却冷得冽然,如星如电,落于女子之身,使得她于本来的柔靡妩媚之中又生生多出了一抹绮梦般迷离又清醒的丰韵。    人们对于骨箫的第一印象,不是她的放荡,她的艳媚,便是她的刻薄,她的残忍,可练无瑕对她的第一印象,只是那霜叶红枫皆艳不过的一身红衣,烈到了极处。    这是练无瑕于无知无觉之中头一回望见江湖上臭名卓著的淫窟魔宫,也是最后一次。    “练长生,妙严垂光练长生。”目送着练无瑕头也不回的离去,骨箫红唇噙笑,自言自语,“呵,果如传言,是个旷世罕见的小美人。论清绝出尘,到底还是道门美人的气质最为地道,令人心痒难耐呐。”    胭衣红裙的侍女急急而来,骨箫见状,遥遥笑道:“衷情,有消息了?”    被唤作衷情的哑女旖艳衷情毕恭毕敬的递上一封书信。骨箫随手接过,看罢,神情微妙的一变,说不清是轻蔑,还是狂热:“做了北隅皇城的国师么?乖龄儿,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啊!”    骨箫举重若轻的态度安抚了旖艳衷情焦灼的情绪,她敛去了眼底的担忧,改以坚定温顺的笑容。她是情主的属下,情主的情人,情主的侍者与护卫。情主的决定,她只要死心塌地的支持便好,无需任何异议,也本不会有任何异议。    再度归来,练无瑕只觉得整个江湖的风向都有些不对劲。明明出手金银邓九五尚四处为恶,大半个江湖却在抓吞佛童子,委实将“不着调”一词发挥到了极处。    自然,当练无瑕听说了“人邪剑邪破金银”这句相传来自高僧一莲托生的偈语后,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并非江湖人不着调,而是大半个江湖的人被某只不着调的邪人支使着去抓吞佛童子了。    她无奈而笑。    一剑封禅对找寻剑雪这件事的执念若有杀吞佛童子的欲望那样深,她也不至于夹在这对明明挂念彼此但就是不肯与对方相见的挚友中间左右为难这么久——一展眼,距离初遇二人于篝火之畔箫叶和鸣的那个寥寥清夜,已过去近二百年了。    江湖上的风声便如小孩儿的脸,变得忒快。前几天还说吞佛童子是传说中弑杀佛者的魔人,曾一手铸下了圆教村血案,将一度人烟鼎盛的崇佛村落屠成了尸山血海,又从容隐退。过两天,便又说吞佛童子再现江湖,婆罗寺上下僧众尽数为其所杀,尸骨焚于火海,其恶行罄竹难书。再过些时日,那吞佛童子的身份便已确认为一额蒙布巾的剑者,好巧不巧,正是北域刀剑传奇之一的剑邪。    北辰胤率领精兵,素还真、六丑废人互为奥援,太瘦生暗中围堵,只为逼出剑邪的身份。脱身不得的剑邪被震碎额上布巾,露出的印记赫然便是吞佛童子的火焰标记。被逼至绝路的剑邪拔剑出鞘,冲天的邪气血光将围杀的精兵屠戮无数,在场的高手被齐齐逼退,他终于得以脱身,也因此坐实了吞佛童子的身份。    练无瑕蛾眉轻蹙。剑雪怎会是吞佛童子?可剑雪的额疤既是吞佛童子独有的火焰印记,想来至少与吞佛童子有过交手,若后者果真是传闻中罪孽累累的魔物,他为何不提供线索;若后者不是,他又为何不为之辩白?    一味的沉默,如此的态度,本身便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承认。但以她对双邪的了解,哪怕说一剑封禅是吞佛童子,其嫌疑也比剑雪是的可能性大些——剑雪究竟想做什么?    剑雪究竟想做什么?    此时此刻,身在梅花坞的一剑封禅也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证实了得知剑邪即为吞佛童子的嫌疑人,北辰胤第一时间便前往冰风岭告知了一剑封禅,后者几乎无法按捺心中的悒郁与愤懑。勉力以三个要求为条件打发走了北辰胤后,他便立时杀上了梅花坞,准备向这名多年失散好容易露出行迹却是当头给他一记“惊喜”的好友讨个说法。    剑雪是吞佛童子?哈?哪怕说他是吞佛童子,都比剑雪是的说法更合理——脑壳又没坏掉,好端端的睁着眼说什么瞎话!    然而面对一剑封禅的质问,剑雪的回应斩钉截铁,绝无半点可商榷的余地:“认清事实,我就是他!”    一剑封禅霎时僵成了一只冰冻青虾。    剑雪又说:“但我不会再变身为他。”    一剑封禅松了口气,他半点也不信剑雪会是吞佛童子,见好友不再发疯坚持,哪怕只是不坚持咬定如今的他是吞佛童子,一剑封禅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然而还没等他这一口气喘完,剑雪又道:“名字的意义只是证明曾经存在,好好思考吞佛童子对你的意义。抛弃名字的枷锁,就会取得新的生命意义,抛开一切吧!”    话音落时,剑雪已然失了影踪,独把一剑封禅剩在了梅花坞中,干瞪着满目的落花微雪,胸中的焦躁不减反增之余,更多了满头的迷惘雾水。    “吞佛童子对我的意义,对我的意义……剑雪究竟想说什么?!”    情怨纠葛,殊死决斗。    骨箫负伤归来时,情天十二重已为北隅皇城夜鸺军血洗。侍奉她多年的旖艳衷情倒在地上,胸口要害赫然被一剑洞穿,整个人只余下了一口苟延残喘的气,却挣扎着不肯死去,直到模模糊糊的看到骨箫凑近的脸,视线恍惚的眼底才闪出一缕凄婉而不甘的笑意。骨箫爱怜的安慰了她几句,扭断了她的脖子,接着侧身躺回自己华美的床榻上。    下方是遍地的尸骸血污,甚至于华帐的一角还渍着猩红的血迹,却换不来她哪怕是厌恶的一顾。    “贺长龄。”她冷着一双清醒得可怕的蓝眸,娆娆含情的念着皮鼓师的名字,“我夺你绝弦丫头,你灭我情天十二重,这便是你的报复了?还不够、还不够啊!”    她沉吟着盘膝坐起,余光便瞥见了最靠近床榻的尸首。旖艳衷情生前白皙姣好的脸容有一半浸渍在已凝固的血泊内,瞳孔涣散的眼睛睁得极大,那是只有死者才会有的神情。    骨箫施施然的为自己的唇擦上猩红甜美的胭脂,甜哑着嗓音低声而笑:“小龄儿,你可以借助北隅皇城的势力灭我惘山情天,我难道便再无倚仗可寻了?夜重生,邓九五,两方势力,该寻找哪一方作为奥援呢?又或者,左右逢源?呵呵,女人呐,从来总是不知满足的贪婪者,衷情,你说是吗?”    已死者无法回答主人的提问,她的神情已永远定格在濒死的一刻,情天十二重旖迷的光色徘徊在她灰白的脸孔上,惟有静如死水的牵挂,痛楚,不舍,担忧。    数日后,败血异邪围杀剑子仙迹。    剑子本应轻松却敌,却于鏖战中被突如其来的摄魂箫音扰乱心神,只一刹那的恍惚不知所以,怀中所负的《宁暗血辩》译本已为败血异邪所得。败血异邪一击得中当即全军撤退,连追击的机会也没有给剑子一分,剑子伫立在空空如也的狂野之中,心境之凄凉,简直与四阖风声相得益彰。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哀叹——    若是让龙宿知晓此事,吾命休矣!    或许也不是不可补救?剑子一甩拂尘,煞是通脱潇洒。只需先发制人杀上黑暗之间,剿了夜重生的老巢,一举荡灭败血异邪都不在话下,还怕拿不回一本小小的《宁暗血辩》?可惜单凭他一人,虽能在败血异邪环饲之下自由来去,要想做到清除剿灭,却也超出了能力范围。偏偏佛剑好友受邪兵卫侵蚀过深,如今正致力于重整佛心,不便打扰他的修行,不然倒可联手……嗯?    “天可怜见,龙宿好友,幸好还有你啊!”剑子发自肺腑的深情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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