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3qxsw.com

当晚,练无瑕便即离开。她来是为了弄清剑雪顶下吞佛之名的真相,而今真相未明,反倒平添了不少烦闷。她看得明白,剑雪是铁了心的假充吞佛童子,也明白他是铁了心的要纵容邓九五的这一趟浑水。剑雪心志坚定,她劝也无用,索性不劝,好在剑雪武艺之高,自有他任性妄为的资本,又有她早前所赠的传信符在手,若遇他独力难支的局面,自会传信求援,横竖青崖的脚程快,届时前来援手即可。    她以气劲拂开水面稀薄的冰凌,余光瞥见不远处枯黄的残荷,微微分神之际,初冬冷波泠然的寒气已沿着她的指尖攀爬而上。    这么快,已是万物凋杀时了。    修道之人参的是天地灵机造化,这等年复一年的物候变化本应最是瞒不过她,只是近来心绪庞杂,竟是这一住眼方才留神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只是有些微的出神,陡然目光一凝,回眸看去。    一只蝴蝶张着翅膀落在了池塘畔的枯枝上,赤红如花,被她一眼扫过,登时连翅膀也忘了收起来,乍一看便似枯木之上生出了朵红艳的花。    练无瑕的双眼自修习天目咒后便生出异象,随着如今修为的小成,不仅那将幼时的金战战吓得魂不附体的暗夜生光之象已然不再出现,时常收摄不住的精光也得到控制,如今一双眼眸莹如清秋,惟有仔细体察,才能于那一派幽容深处分辨出一缕冲盈浩然之气。    虽说禽兽鱼虫的灵觉往往胜于人类,但能感觉到她目光之下隐含的威势的,倒也不是寻常的蝶儿呢。    练无瑕走近前去。又有十来只蝴蝶飘飘悠悠的飞来,被她目光一扫,扑啦啦的掉了一树,各个扎拉着双翼,假装自己是只无生命的蝴蝶标本。远远地望去便如半树稀疏红蕾含苞待放,倒颇有几分美感。    如此灵性,一只已是难得,现今却是来了一群……真是令人不联想到某位与人邪剑邪齐名的北域传奇都不行了。    那群蝴蝶乖觉,见练无瑕除了盯着它们看外再无动作,便试探性的扇了扇翅膀,发觉这个可怕的人类并无伤害它们的意思,便扑啦啦的一哄而起,却没有离开,而是飞在空中,组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简单的线条,怪异的走势,简直就像两岁小儿拿树枝随手划出的涂鸦,却莫名其妙的像一个歪着身子拄着剑的人。更加莫名其妙的是,练无瑕的目光甫一落于那符号之上,便不由自主的跟着歪了下头,居然从其上看出了三分熟悉来。    这是……    这不是……    一剑封禅吗?    刹那间内心的感受委实无法言说,练无瑕指了指冰风岭的方向,便见群蝶团团扇动着翅膀,风风火火的一哄而散。冬寒风急,倒难为它们飞得如此敏捷。    阴川蝴蝶君与一剑封禅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识,先前数度约战,不是不分胜负便是被各种意外打断。她只在两人首度决斗时远远观望过一阵,发觉两人对彼此并无杀意后便离开了。她很明白两人在那之前并无交情,不过之后便说不定了。    寒冬凛日的还要放蝴蝶出来寻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那副画像笔法之清奇,倒是与一剑封禅那一笔臭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隔了一会儿,练无瑕才意识到方才的自己在笑。    物以类聚。她在心中想。    剑雪处不用操心,下一步该去何处?思索半日后,她决定去养生馆走一趟。月无波那边,不亲眼确认现状总觉不安。况且去年战战来信,道是自己与老公努力多年后终于有了一个儿子,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她一心入道,战战却彻彻底底的融入了尘世的生活,甚至还拥有了自己的血脉。人仙殊途,昔日同止同息的师姐妹既已渐渐有了殊途的分际,她便理应自觉地淡出对方的生活。昔日的楼雪与紫玄如是,今日的她与战战也当如此。    不过,光是送了贺礼,却连探望都不探望一回,似乎有些过分了。战战会怪她么?这回是得好好哄哄她。想了想小师妹那一嗔起来就快要飞起来的两道剑眉,练无瑕不觉莞尔。    都已经,为人母了呢。    这一天注定多事,在她打定主意,召唤青崖预备动身之际,只觉耳畔的风似如活物一般抖动了几下。    不,不是风在颤抖,而是风声中掺杂了一缕极幽微极渺然的箫音,丝丝缕缕,似极了被纤纤玉指拨弄得繁杂不堪的柔丝,理不清何由何止,甚至是听不清的,却牵动着你的神思止不住的下坠。    好凄绝的箫声。    练无瑕目光微敛,袍袖风落处,守静琴悬空而立,纤柔的指尖落于琴弦之上,拨出第一声松壑猿鸣。    女子甜腻的笑声自远方浮出了一点,下一刻已然自上方悠悠而落,骨箫红衫半褪,金带飘飞,斜持着一管猩红长箫,红唇似笑似讽:“吾这至情之箫,可动道者的无瑕之心了?”    练无瑕没有理会她,只半垂了眼帘自顾自的拨弦,空谷青岚的妙音四处晕染,驱散了先前箫声所遗留的幽靡气氛。被无视的骨箫抬起蔻丹浓艳的手掩口笑了几声,持箫抵唇,袅袅箫声当即不甘示弱的迎了上去。    宛如女子婉转哀怨的血泪,一滴滴溅落于地,凝成最深浓难解的胭脂,又为那至清涟波一层层的濯洗、雕琢,水落石出,方才露出最本真的颜色。    直到最后一缕乐音在风中破碎无痕,练无瑕方才睁开双眼:“执着何苦?”    骨箫闲闲的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艳红的裙摆自然而然的沿着身体曲线滑了下去,露出一截羊脂也似的大腿。闻言肘着手,烈火一般的唇瓣上挂着旖迷的笑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断绝情缘的修道者,又懂得什么呢?”    练无瑕眸色空明,心头蓦然飘过一句话,理智还未意识到,云字已随意识飘转而出:“情如毒树之花,爱若森罗之火。”她为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吉光灵感而微微一顿,“饮毒投火,何乐之有?”    “情如毒树之花,爱若森罗之火。情如毒树之花,爱若森罗之火……”骨箫喃喃的念着,蓦然妩媚一笑,“饮毒投火,有死无生,听起来自然是痴傻之极。无奈这世间,多的是此等痴人啊!”    爱河千尺,苦海无边,然而世人自愿沉沦,她这等立于岸边之人,无论说什么都是在隔靴搔痒。故而对于这等人,练无瑕向来是能点拨便点拨,如若对方执迷便不再插手。执着是苦,可若是只苦了自己,这样无害的执著便是对方的自由,他人原也无权干涉。无奈骨箫不是前者,她鲜明的感觉到,骨箫不仅不无害,还有着非同一般的危险:“你不同。”    “哦?”骨箫稍稍有了点儿精神。    练无瑕抬起眼,目光澹澈:“你的心相已变。”    “何种变化?”骨箫饶有兴趣的问。    “由欲海沉沦,而堕入无间苦海。”骨箫的神态让练无瑕仿佛看到了一团热切无方的烈焰缓缓的沉入地狱,这种不祥的兆象令人不喜,她微一沉吟,“若你愿意,可入吾门中。”    “超尘绝俗的萍山绝情道也愿给吾这名声名狼藉的□□开一方便之门?”骨箫讶然,旋即意识到她并非开玩笑,稍稍一怔之后便不由笑起了她的天真,“可惜了,纵然艳羡萍山绝学的武林中人数之不尽,可于吾而言,若不能与情郎长相厮守,哪怕是长生为仙,也只是年复一年的消磨岁月,有何意义?”    见练无瑕目光悯然,骨箫笑叹道:“道者可是觉得我痴愚?吾确是痴愚拿……为他,吾甘愿背负风流恶名,吾甘愿堕入森罗狱火。他是世上最狂猛、迷人又危险的男子,只要他肯回顾于吾,哪怕只是一个怜惜的眼神,一句温存的情话,吾都情愿永不超生……可他只垂怜吾一夕欢愉,到底还是吾我而去。”她说着,便抬起红袖掩面,呜咽了几声。    “一剑封禅,你好狠的心呐!”    她唱作俱佳的又哭了几声,再垂下衣袖时,原地早已没了练无瑕的踪影。    一剑封禅坐在冰风岭之上喝酒,屁股下垫着一块断碑。那碑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东西,上面除了几行模糊到无法辨认的字外什么都没有,拉出去找个懂行的人鉴定鉴定,说不定也能弄几两银子,落在他手里便只有跨专业当把椅子的份。    世人挥霍自己的生命百般营求,可纵然建立了辉煌到足以勒石纪念的功业,过个三五百年,不照样在这世间消失得无痕无迹?不朽,由来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有那个追求的闲工夫,还不如多喝几坛好酒,多挑战几个高手,多结交几个知己好友,闲来唠嗑也好过招也罢,不比前者快活多了?    可惜啊,这世间还是愚人占了大多数。    一剑封禅将还剩小半酒液的陶瓮封好,轻轻搁在角落里,目光瞄向被立在触手可及之处的杀诫。冰风岭地如其名,风总是又冷又烈,此时此刻自然也小不到哪儿去,可若是仔细去听,会辨认出某种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昆虫冰冷的足肢攀爬而过,沙沙沙沙,自四面八方而来。    “耳闻一代剑狂,吾二人特来相会领教。”额生蛛纹的灰发男子自阴影中走出,阴沉沉的道,他的身边是一名生着苍蝇头的男子,正是败血异邪一族中仅次于首领夜重生的高手伏天塘与鬼祚师。    两张丑脸,真是让人连开打的心情也欠奉。一剑封禅随随便便的取剑在手:“只有你们两个吗?”    伏天塘闻言一笑。以败血异邪诡秘谨慎的作风,若非一剑封禅可能威胁到为他们翻译《宁暗血辩》的蝴蝶君,他们还真不愿贸然挑战这样一名高手。然而任务已接了,当然不能让自己失败了去——他和鬼祚师这回必然不可能没带帮手。    耳听得后方的败血异邪已爬近前来,伏天塘正要说话,忽然危机感在心底炸开,直觉先于理智让身体迅速向一旁撤去,只觉一道雪电携着利刃般的风啸刮面而过,没来得及闪避的异邪纷纷惨叫,竟是被锐利的气流活活搅碎成了黑气,饶是不死之躯,没个一半个时辰也无法凝聚成形了。    伏天塘只觉此情此景分外眼熟,待看清那道身影时,一个名字登时浮在喉边:妙严垂光练长生!    然而还没等他叫出声,对面的一剑封禅先开了口:“练长生你来……做什么!”原来一剑封禅方开口,练无瑕已然化出尺素丹青,二话不说向他愤愤杀了过去。    伏天塘&鬼祚师&围观的败血异邪:什么情况这是!    远山深翠之处,裙裾殷红的女子斜倚榻上,将下方混乱收入眼底,佻然一笑,意态森媚:“男人的弱点是因为在乎,要对付一个男人,何须亲自出手?女人,也是束缚男人最好的套环啊!”早前整理练长生的情报时,她留意到一条多年前的旧闻。练长生曾与一青面褐发的剑客结伴云游北域,青面褐发……这个特征,不是人邪是谁?    “毒树之花,森罗之火么?”骨箫喃喃点头,“说得有理,可惜并不全对。让吾教你们个乖,这爱啊,还如那漂流之鬼,请时容易送时难呐!”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