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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月无波自三日前出门,至今没有回来。”粉衣的丫鬟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回道。    金光深处,白发人一捋长须。数日之前,他曾借五弟章袤君之口传达月无波,欲收拢男子的心,需思考如何让自己对丈夫有所助益,一味的逞强斗狠只会将丈夫推得越来越远,据眼线回报,之后月无波便一直心事重重,果然三日前她便离家外出,不知去了何处。    照理,金银双掌之下绝无生机,然而迄今为止却有两名幸存者,一名便是枯行者,一名则是月无波。枯行者已知是人邪一剑封禅所救,至于月无波,根据眼线百般试探,救她之人应非人邪,而是一莲托生预言中可解金银双绝掌的第二人,剑邪。    论作风诡谲,人邪自是不差,然而论行事神秘低调,剑邪却犹有胜之。对付此人,在不暴露己方行迹的情况下,惟有借助月无波之力。若非如此,月无波还没有那个分量让他亲自去动用手段欺骗,乃至于派人假扮他那早已死在乱箭之下的独女楚华容,只为换得她的一臂助力。    月无波从来不聪明,如今又盲了眼,别说派去假扮楚华容的丫鬟小荷装得尚算像,便是她演得破绽百出,月无波也未必看得出来。以邓九五对她的了解,只要“楚华容”央求几句,再被他人“点拨”一二,不怕她不死心塌地的找上剑邪的门去为他求情。只是,三日未归……    倘使她未找到剑邪,此时自然仍在寻人的路上,不需担忧;倘若她已找到了剑邪,自然会拼尽全力劝说剑邪不与他为敌,结果已得,接下来她是生是死,都与他无涉——无论她寻到还是未寻到,他的目的已然达成,便不必再在这个女人身上投注精力。至于她会不会看破真相反过来对付于他……凭她一个,还掀不起多大风浪,看在死了的华容的面子上,只要她安安分分,便随她去!    世间之人,能让邓王爷留意的只有两种,一种是有情分的,一种是有利益的。前者如兄弟与女儿,后者如前日寻来结盟的骨箫。失了情分与利益的即成草芥,是生是死于他全不相干。至于红叶……    邓王爷目光微温。    红叶从来都不算在其中。    人心叵测,情之所向,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就像陡然见大师姊的坐骑驮来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女人,从头到脚还寒酸得宛如乞丐,金战战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偷了自家大师姊的坐骑。“你是谁!”她瞪圆了眼,惊声喝问。    她搞不清楚状况,一头雾水的月无波只有更搞不清楚情况,幸好接着赶出的惠比寿眼尖,及时瞅见了系在青崖脖颈上的帛书。夫妻二人三两下将练无瑕的书信读完,金战战拧着眉头苦思一瞬,向一脸不明所以的丈夫比划了几个手势,便当即堆着笑迎着月无波往里走:“原来是大师姊介绍来的病人啊,早说嘛!夫人只管放心,我家那死鬼虽然一无是处了些,好歹也就剩下医术这一项本事啦!”    “老婆大人呐,当真这位夫人的面,你得给老公我留点儿面子啊!”惠比寿正无奈的挠头,便看见自家刚满周岁的儿子惠施儿摇摇晃晃的跟着父母跑了出来,小孩子头一回见识到云鹿这样皮毛雪白个头奇骏的生物,好奇的摸索了过去,抱住了青崖的腿。青崖弯下优美的脖颈,墨玉般的双眸驯顺的瞅了孩子几眼,又抬起头,好脾气的任施儿在自己身上乱摸。    惠比寿擦了把冷汗,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便看见自家乖儿子玩够了,又跌跌绊绊的朝月无波摸索了过去,一个趔趄便抱住了女子的腿。    惠比寿又擦了把冷汗,颠着颠着飞跑过去,一面伸着胳膊把自家小崽子小心翼翼的捧了回来,一面赔笑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不懂事,夫人莫怪、夫人莫怪!”    月无波连忙摆手。腿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确实小小的惊了她一下,淡淡的奶腥味令她恍惚了一瞬,以至于孩子被抱开时,她还有些不舍。    她的容儿还在襁褓中便被楚王孙夺走,母女再相认时前者已长成了花信之年的少女,她错失了太多的时光。没能好好地陪伴女儿成长,一直是她心中至深的遗憾与愧疚。    女儿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这回医好眼睛回去,便得张罗着给她相看合适的人家。那长孙佑达说容儿曾许有婚约与他,听其言之凿凿的语气,当不是虚言。回去后也得好生见他一见,看看可配得上容儿……    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月无波本应报以十二分的警惕,然而小两口看似剑拔弩张实则蜜里调油的斗嘴,幼童稚嫩而顽皮的亲近,无所不在的温馨的柔情气氛令她不住的恍惚,以至于手中的草药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然后她就昏睡了过去。    惠比寿蹲在旁边检查月无波的眼睛,愁眉苦脸的唠叨着:“老婆大人啊,你的大师姊真是托付给了我一桩大麻烦啊。”    “你再跟我抱怨一遍我大师姊试试?”一听他说自家大师姊的坏话,金战战立时眉立,捋起袖子就摆开了厮打的架势,“多少年了都,还是拿二师姐的胳膊没办法,亏你还敢说自己是神医?!”    “哎呀老婆大人,能为你大师姊效力,我三生有幸、三生十分有幸、三生不敢不有幸呀!”惠比寿当即怂了。    练无瑕已经许久不发一言。    月无波被送走后,本来立在远处的她便飘身落于剑雪身畔,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周遭飞雪。两人站得不算远,可她望天望地望树望雪,就是不肯再看剑雪一眼。    见此情形,剑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在生气。”月无波追来时,练无瑕立即走开,此后一直跟在不远处。是以月无波的恳求,她与出手金银邓九五之间的所有爱恨痴嗔,她同样听得一清二楚。虽未发表任何建议,可看她彼时微蹙的眉头,沉凝的目光,无论如何都非赞同之意。在剑雪允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时,她的眼神甚至可以用诧异震惊来形容。    其实剑雪又何尝不知自己的这个决定做得太过轻率糊涂?月无波心中的楚王孙是她挚爱的夫君,是她的女儿不可失去的亲身父亲。可现实中的楚王孙只是邓九五,是所经之处掀起腥风血雨无数的出手金银邓九五。对付此等恶人,再要秉持“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之原则,难道邓九五就在他身边杀人,他还要因为对方未曾有犯于自己而眼睁睁的看着他逍遥法外不成?这与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有何区别?    更有甚者,今日他因着几句恳求而放恶人一马,那么他日,第二个、第三个月无波出现,他又该如何行事?继续纵容对方为恶作乱么?    这些道理,剑雪无一不懂。而事实上,以他的聪慧,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搬出千条万条义正言辞深明大义的大道理,可他就是不愿、亦不忍,去亲手毁灭一名可怜的女人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这一点,练无瑕又何尝不知?毕竟剑雪在说出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时,话虽是对月无波所言,眼睛却看向了她。    “吾意已决”,他以那双剑气凌霜的蓝眸,坚定的传达了自己的意愿。    练无瑕当时便即放弃了劝说的念头。不言,是对友人决定的尊重,亦是对他坚明个性的清晰的认知。无论是他还是一剑封禅,他们所做下的决定,又有何时可以是为他人所动摇的?二人的秉性,相识日久,她早已习惯。    见练无瑕完全漠视了自己的存在,剑雪不免局促。若练无瑕果真全然赞同他的做法,便会听任得到满意答复的月无波满怀欢喜的离去,而不是突发念想要为月无波医治失明多年的双目。盲眼者或可为谎言所欺,那么盲眼复明呢?即便是依旧会为巧言令色所哄骗,但总归多了一分筹码,令她可以在未来的危局之中,更多一点护身之力。    这是练无瑕施予月无波的怜悯,大约亦是她给予剑雪莽撞做法的补救之策。    “信中写了什么?”见练无瑕始终没有回应,剑雪又问道。    练无瑕终于微微曵动手中所持的尺素丹青,数行云字飘挪而出:“误信奸人,身世可怜。医她双眼,多关几年!”    剑雪:……    良久之后,他亦转头,入眼是一天一地的风雪败叶,心中却只感觉到细细的暖意流溢四散,不禁微微一笑。    她果然在帮他。    也不知惠比寿夫妇在读完如此一封又要他们下苦力做救死扶伤的医者又要他们卖命做拐骗拘禁人口的人贩子的信后,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其实表情精彩的只有惠比寿,金战战的表情不仅不精彩,反而还惯性的替自家大师姊向丈夫悄悄比划着把书信翻译了一番:误信奸人——并且现在依旧鬼迷心窍中;身世可怜——待她态度好一点儿;医她双眼——敢有闪失你就等着给我负荆请罪吧;多关几年——若是跑了就换你来回萍山关禁闭!    我们有理由相信,除却三分有理有据之外,剩下的七分纯属某个童年阴影过于深重的小师妹的自由发挥。    自然,此时的练无瑕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一封信带给了小师妹夫妇与月无波本人怎样的惊吓,也并未意识到剑雪心中的感动。月无波其人,令她怜悯之余,亦有说不出的不祥之感。人心芜杂,爱欲横流,此乃世态人情,她原也无话可说,只自己持洁守正,置身世外便罢了。可若是连剑雪这般超离尘俗之人也身陷其中……    “小无瑕,你知道这世间最误人者,是何物?”曾有一名老者,目视着远峰亘古不化的皑皑白雪,问了她一个问题。    凛风飘曳,练无瑕手中虬枝上青白丹红的梅花徐徐的一开一合,便泻出几缕萧寒幽香,在雪霏翩然中浮动,徘徊在她霰雾似清泷的眸底。不见隐怒,只有淡泊清冲的倦厌之意。便似久远之前的那一日,师祖的袍服在封云山的罡风中舞动如游龙,潇潇闲闲的拂袖,落叶飞花平地而起,化作一庞然周流的圆环。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忠奸贤愚,神佛俗子,入此皆再无脱身之日——这圈子最是误人啊!”老道士笑着,忽然振声而歌: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不固其节。”    “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练无瑕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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