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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她该怎么办?    练无瑕有些为难。    她本是受剑雪之邀赏梅而来,并未料想到一剑封禅也在。别说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与剑雪相识已久却为何对他只字不提剑雪的事情,便是两人现下这绸缪束薪般的气氛,也容不得第三人打扰了去——她只是不解人情而已,又不是傻。    是时候离开了,改日,再与剑雪另寻妥善时机会面吧。    她侧过身摸了摸青崖的脖子,后者心领神会的垂下驯顺的脖颈,为主人留出了上背的和缓弧度。练无瑕正待提身跃上,却被一缕箫音生生的牵住了衣襟。    箫音清彻,如高山冰岭、长河落日间无拘来去的风,飘然倏然,不知何起,不知何止。清远的叶笛之声次后一步跟上,空明泊然,似沉淀了千古岑寂的寒潭,春荣秋谢,雨雪严霜,无常也是它,无波也是它。    练无瑕怔怔回身,隔了疏枝繁花深深的望去。    两名剑客,一狂放不羁,一清洁内敛,竹箫与叶笛相和,并无美女轻敲檀板手拨金弦的曼妙韵致,却自有种奇异的韵致在其中。两人无需看向彼此,只各自随心吹奏,曲声便完美得契合着,纯澈的音韵仿佛能够浸润到魂魄至深之处。    她终于再度领略了双邪合奏的至美之景,距离那回单方面的初见,已隔八十五载光阴。    面纱下的檀唇不自觉的弯起。不同于六弦之首苍的琴音的道威滔滔,龙宿白玉琴声的沉渊莫测,似乎只有在聆听双邪合奏之时,她才能感受到岁月札扎间也无法动摇移转的安稳与宁静。    那是永恒最精恰的诠释。    她痴痴地立在梅树下,静静地听着,几瓣淡白的落英沾上了她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直到最后一丝音魂久久的飘逝于风片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回神,幽然微笑。    这下是真该离开了,青崖。    云鹿转动着耳朵,赞同的晃晃冰白的头颅。    她注定是走不了的,一如此时的这份宁静安欣,注定要被两个不速之客打破一般——更精确的来讲,是一点五只。微微的魔气透风而来,女子的笑声如同尖利的指甲刮过锦绣平滑的缎面,令人不悦:“居然还有心情奏乐,你们两个真是心大啊!”    “怎么能说是心大?明明是心空!”似极了蟾蜍体表黏腻而湿冷的触感,男子的声音紧接着道,“心空眼空,头脑空空!”    两个声音同时咕咕咕的大笑起来。    练无瑕凝眉回身,望见了两名魔物,女子着水蓝绲边的白裙,配着樱色半臂,圆圆的脸,长长的眉,虽算不上清秀佳人,倒也有几分动人之色。而与女魔的俏丽相比,男魔的面容却是十分丑陋,赭面,龅牙,再配以凌乱的双马尾,委实是丑得一言难尽。一美一丑的组合本就伤眼,更为怪异的是二魔居然是天生腰背相连的,既丑且畸形,亦可算是世间难觅的丑怪之景了。    这对人间罕见的双生畸胎便如风车一般在双邪面前滴溜溜的转个不休,俏美的少女面容与老丑的男子脸庞交替变换,滑稽之余,却又有毒蛇盘踞暗夜般的森然的可怖感。    练无瑕注意到,剑雪目含审视,那是他置身世外观察事态发展时惯有的神情,一剑封禅却是不耐的把手中的青竹箫一收:“又是你们!”    他为何竟会与这等畸恶魔物相识?    练无瑕颇觉困惑。    正自不解间,女魔已然张嘴,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古怪的笑声:“吞佛童子,你还有心情吹曲子啊?你该做的事还没做呐!”    话音未落,男魔便抢道:“呀,快变回原身去执行你的使命吧,剑邪!”    原来又是一个误信江湖传言,以为剑雪是吞佛童子的普通人。练无瑕思忖着,便听见女魔呃呃的笑:“错了,是人邪。”    练无瑕愕然,连忙望了望双邪的反应,一剑封禅的脸上满是不耐与微妙的困惑,而剑雪惯是澄明的蓝眸忽地为一丝晦暗掠过,尽管稍纵即逝,但以她的眼力,自信不会看错。如此的暗涩之色,为何会在剑雪眼底出现?除非……    胸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滋生,薄凉的恐惧如螣蛇的毒牙,在冰凉的攀爬蜿蜒中寒光森森,令她千年无波的道心竟隐隐为之动摇。练无瑕连忙凝神敛气,收摄游离的杂思。    “每一次都是你错,剑邪才是吞佛童子!”    “什么叫每一次都是我错?明明每一次都是我对!我说人邪是吞佛童子,他就一定是吞佛童子!”    “剑邪,快快觉醒你的身份啊!”    “人邪,速速记起你的任务呐!”    两只魔物神经质的叫喊错乱在梅花坞的每一处花雪婆娑之间,喧嚣的魔氛一时令此地的清洁之气荡然无存。一剑封禅只觉久违的火气从心底“扑拉”一声窜了出来,上上下下攒动不休,扰得他眼花耳鸣。身边的剑雪似是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而被惊住了一般,他中邪似的向全江湖默认自己是吞佛童子的事本就是梗在一剑封禅心头的一根刺,此刻见他默不作声的怔然之状,无疑是往一剑封禅的肺管子上又添了一把烈火,煎熬得五脏六腑都齐齐灼烧起来。    他哼笑一声,手向地上的柴火探去。    正在此时,平地疾风起,重重寒云汹涌而来,不过霎时便将视野淹没。蒸腾的水汽缓缓灭去了一剑封禅心底的火气,却又平添了另一种层面上的火气。他又哼笑两声,引来剑雪不明意味的注视:“你在兴奋。”    一剑封禅正待回答,然而还没等他张嘴,那满目云涛便仿佛受了什么指令一般齐齐散去,连同适才在二人不远处叫嚣的二魔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剑封禅的脸黑了。    阴无独与阳有偶自入江湖以来,鲜少有害怕的时候。然而此刻周身看似毫无异样,却不知为何连小指头都动弹不得,身体还被看不见的禁制吊在空中,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终于令惯于四处兴风作浪的二魔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某种事态脱轨的恐惧。    最关键的是,将他们困在眼下境地的高手始终未现身。    人邪狂傲,剑邪高洁,身为世间绝等的剑客,自然不屑于和两个修为低微且疯疯癫癫的魔物一般计较。可是这未知者的身份、性情、为人作风皆是未知,此人会不会一个看他们不顺眼便送他们去地府黄泉,便无从可知了。    “不要啊,我阴无独纵横江湖数百年,才不想死在一个卑劣的只会偷袭的家伙手下!”女魔阴无独当即尖叫起来。    “不要啊,我阳有偶逍遥江湖数百年,才不想死在一名连面都不敢露的胆小鬼手里!”男魔阳有偶也毫不示弱的吼起来。    阴无独,阳有偶……潜身暗处的练无瑕眸光一紧。记得疏楼前辈曾言,此二魔是魔界先知,虽本领不高,但通晓诸多魔界不为人知的掌故与密辛。难道……    不可妄加猜疑!她在心底肃声正告。    二魔叫嚷个不停,可那名将他们禁住的无名高手始终不肯露面,只有周围的莫名压力越来越是沉重,暗示着此人暗潮汹涌的心绪。倒难为二魔,明明已经被迫得面无血色几乎窒息,还能强撑着叫骂,内虽荏,面色上倒还不算太落下风。只是那叽里呱啦的叫嚣实在是太过聒噪,也没撑起多少面子就是了。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练无瑕只觉胸中有无名火焰跃动不休。适才双邪合奏,如斯美好的情景,连身为友人的自己都不忍搅扰,这两名魔物安敢造次!还疯言疯语,话里话外的暗示堪称诛心!此等魔物,纵无大错,也得惩戒一番拨弄是非、扰人清兴之罪!    阴无独和阳有偶堪堪断气的关头,终于感觉到全身一松,却是禁制解开了。二魔还来不及高兴,忽然齐齐像落石一般重重的下坠,却是禁制解开了,将他们掉在空中的力量也同时散去了。    “轰砸!”    分量十足沉重的落地声,落在梅花坞外数里处的二魔只觉得周身骨骼都快给散架,险些没把自己和双胞胎给震散开去。他们条件反射的想要抱怨几句,却在张了几遍口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声。    先天聒噪的生物,哪怕是封了他们的嗓子,光凭着意识的交流,也能上演一出吵吵嚷嚷的闹剧。    “无耻小人,竟敢封了我们的声音!”    “天真之人,以为封了口,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哼,我可没那么笨,封住了口,我不还有手吗?”    “哈,那些偷偷摸摸调查双邪的人,一定会很乐意收到一封记录双邪真实身份的揭发信!”    “正好借他们之手令吞佛童子觉醒,我阴无独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智慧家!”    “明明是我阳有偶想出的主意,想独吞?没门!”    对于那两名煞风景之魔,练无瑕无心再多关注分毫,确认被扔走后的他们无法再打扰双邪的清净之后,她也准备离开了。    然而一个没好气的声音挽住了她将将背转的身影:“又是来了就要跑?这回准备跑去哪里?”    练无瑕整个人都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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