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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山庄被女主人的突然疯癫闹得鸡飞狗跳之际,梅花坞中,正是一派恰然的清明——虽然一个在一口接一口的喝闷酒,另一个在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心,可互不搭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    拭去心头杂念后,练无瑕已能重新用澄明无垢的眼光审视二人,越看越觉得般配,不由得眼眸含笑:“你们二人前世大约曾于灵鹫山共听释尊讲法吧,不然何来这今世并坐之缘?”    一剑封禅大约是被两人晾在一边太久,憋得狠了,闻言也不待剑雪做出反应,当即自己先把酒瓮一搁,张口便是嗤笑:“那就怪了!我二人是前世有缘今世聚首,不过你可别忘了这座中现在可不止我和剑雪两个——同坐品茗的你,前世难道也在那佛祖座下听过经书?”说着目光沉沉的望了过来,眼底若有期待。    不意他会这么说,练无瑕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偏剑雪也不做声,一时间场中冷清得除了火苗舔舐木柴的“扑扑”声外鸦雀无声,她只觉得自己与一剑封禅对瞪了似乎有一百年那么久,不由颇觉尴尬。    适才之言,五分本是她的随心感慨,剩下的五分却是有意给一剑封禅打个圆场,只要剑雪肯接过话题,那么适才的小小尴尬正可顺势揭了过去。谁想一剑封禅这厮不仅不领会她的好意,反而还没等到剑雪开口就抢先一步扯到了她的身上?她不似剑雪与一剑封禅,前者距离比丘僧只差了一道正式的剃度仪式,后者虽行止粗放,然言谈之间自有禅意,这般的二人自是深有佛缘。而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受过《虚皇天尊初真十戒》和《太上中极智慧观身大戒》的云门霞子,纵有前尘因缘,也应是与道门有关,又怎可能跑去佛门听佛祖讲经?门户有别,这番话说得真是糊涂透了。    所幸她也熟知一剑封禅的脾气惯是兴致上来便要满嘴跑马的,是以在愣了半晌后,细细的想了想,倒也没恼:“我哪有如此根基福缘?至多,不过是一株无知无觉的梅花,草木而已。”    一剑封禅等了老半天就等来了这么一句呆话,没忍住就是拍膝大笑:“原来你是梅花精?要是这么说的话……剑雪,你吃这梅苓糕,岂不是在吃练长生了?”    好不容易回暖了一点的气氛,因着这句毫无营养的话,又冷场了。    越说越是无聊,没话找话的意图明显得简直令人恨不得替他好生的尴尬上两三天。于是剑雪便依旧当他是空气,只径自又从盒中拈了一枚梅苓糕送入口,又向练无瑕道:“你的手艺更胜以往。”    练无瑕自是知道这回带来的茶点是合了剑雪口味的,而剑雪在品尝第一口时露出的淡淡欢喜之色也肯定了她的猜测。剑雪并非多话之人,与练无瑕之间的交流往往一道目光、一个神情便可达成,无需言传,意尽即可,既然适才已经以神色表明了他的喜爱之情,此刻却还要再画蛇添足的添上一句赞美,显然是故意的成分居多。    练无瑕双眼微弯,瞥了依旧被晾在一边的一剑封禅一眼。    真要论前世,一剑封禅一定是团活火,活该的“活”,引火烧身的“火”。    默默的在心里写了个大大的“该”字贴在他的脑门上,决定也不理会他,转而一手捧起茶杯继续品茶。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她的下半张脸,借着广袖的遮掩,另一只手掀起了面纱的下半截,将唇凑到茶杯边轻呷了一口,一股清冽寒香透脑而入。她垂了面纱放下茶杯,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你的茶艺也更胜往昔。”方言罢,便想起自己带来的碧霜青雪来,正欲取出相赠,谁知还没来得及写字,便被一剑封禅打断。    某位外号人邪的同志被两人默契的忽略成空气,不仅没有检讨自己的意思,见她终于历经一系列复杂工序后修成正果的放下茶杯,反而还有心思调侃:“喝一杯茶都这么麻烦,我要是你,早把面上那劳什子摘了,横竖都是相熟的朋友,何必怕见人?”    被他这么一说,练无瑕早就把先前打定的要晾着他的心思忘到了一边,抬手摸着面纱上三叶萍的花纹,有些为难的蹙眉:“不可,我曾立下天人之誓,一辈子不会主动摘下这萍水纱,除非将来有人替我把它摘下。”    “你就能正脸见人了?”一剑封禅眼睛一亮。    练无瑕点点头:“最重要的是,我需得爱上、嫁给那人,道心不灭,至死不改。”    “嫁人?”一剑封禅很鲜明的就是一愣。剑雪亦是吃了一惊,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侧头用力扫了一剑封禅一眼,后者的眼睛明了又明暗了又暗,半晌带着点儿恼火的意味低质问道:“你从前不是说过,萍山门人一旦动情,便要受门规戒律惩处吗?”    她有这么说过吗?练无瑕略愕然,转念记起之前自己与一剑封禅谈起骨箫时确曾提过,按萍山门规妄动情念者将被封锁功体勒令闭关清修的话。不过……“吾受戒之时,母亲曾言,他日若想还俗,只需先行向她报备即可,不必受戒律所约束。”练无瑕解释道,她在修行上从无半点懈怠之念,然而母亲待她向来优容有加,哪怕是修行人畏之如劫火的情念也许她动上一动而不加苛责,这般宽和的师父,又怎能令她不努力精进,好不辜负她的劬育之恩?    一剑封禅一向青青的脸陡然光彩熠熠起来,却又唯恐被人看出他的窃喜一般欲盖弥彰的摸了下鼻子,大皱了眉头:“以你的个性……当初怎么会立下这么孤拗偏僻的誓言的?将来倘若没人主动摘你的面纱,你就准备一辈子蒙着脸当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道姑?”    剑雪终于若有深意的扫了深谋远虑的一剑封禅一眼,脑洞却开得更为清奇:“若是那名摘下你面纱的人是名女子,你也要爱上她、嫁给她?”    练无瑕着实被剑雪的脑回路惊了一下,凝眉思索了半晌,方解释道:“当时立下此誓,是出自吾母练云人授意。道心之誓,只看因缘,无关性别。”    也就是说,只要是摘纱之对象,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总归是应了她的天人之誓,她便应献上全部的情爱,毫无保留吗?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剑雪当即又重重的瞟向一剑封禅,眼底的催促之意几乎要实质化成雪亮的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然而一剑封禅只是青着脸,将那坛枫红醉重重提起来,轻轻放下,又重重提起来,轻轻放下,两条线条粗犷的长眉几乎要纠结成一团。    事实上,在此之前,一剑封禅必然不是没有琢磨过下回与练无瑕见面时的说辞,不仅想过,还想过不止一遍:    “你送我美酒,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样回礼?”    嗐,貌似意图有些明显,万一练长生无意,岂不是十分尴尬?    “听人说这款口脂不赖,你看看如何?”只要她说一下“好”,就顺水推舟送给她。    呃,旁的不敢肯定,在对妆品的了解上,练长生的水平绝对和他在伯仲之间,能看出好赖才怪!万一她老实的正告一句“不懂,请另寻高明”,他还怎么下台?    “喂,路上捡了个东西,女里女气的也只有你能用,接住!”    嗯,态度坚决,没给半点回绝余地,最妙的是没有暴露出真实意图,面子里子兼顾。好!就这样办!    然而即使早就打定了主意,事到临头不紧张依旧是不可能的。在心里将预想好的台词又过了十来遍,在被剑雪的目光刮掉脑门上的一层油皮之前,一剑封禅终于踌躇着丢开酒瓮,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情状,一手朝袖中探去。    一剑封禅不知道,人一旦走起背运来,端的是张嘴钻风闭嘴招风站着挡风躺着伤风——因他纠结的时间委实有些长,以至于练无瑕会错了意,看他一副踌躇难言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她适才那副男女人畜不忌的豪放作风给煞住了,略一沉吟,又补充写道:“若此誓不破,则恒久伴于萍山座下。无论是停留凡世,或是飞升仙界,皆侍奉吾母练云人左右。”    夜风呜咽,卷起森凉而料峭的潜流,上方的梅树疏影婆娑摇曳,降下了阵阵花雨。    一剑封禅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若有感应的看过去,果然见那浅色的褐瞳之中,她的目光清滟,在花香与酒香织成的夜氛里,宛如无梦的雪月琉璃,澹淼不染纤尘。    “此乃吾修行之本愿。”娟逸的小字如是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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