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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易燃醒来时,邻床的女病人举着大苹果啃得正欢,规律的沙沙声阵阵传来,让那颗苹果增添了几分香甜的色彩。假如不是右肩传来的酥麻酸胀提醒着他所处的真实,他大概会将这视为离奇的幻梦。  发现他醒了,李晓澄停下啃食,对他说:“你‘小叔’去给你缴费了。”  等了许久,她也没等到王易燃的回应。她像是习惯了似的,撇撇嘴,兀自啃苹果。  眼下她的脑子乱得很,顾不上纠正前男友的教养问题。  从裴庆承递给她苹果到王易燃醒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为了区区44亿嫁给一个才见三次面的男人值不值得。  是的,李枭的身家之丰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律师和会计耗费整整两个月,才将他打拼一生攒下的诸多产业,变成一串巨额数字落在几张薄纸上,成了她的嫁妆。  李晓澄想,她应该是幸运的吧,毕竟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嫁妆高达44亿的姑娘。  可她为什么用“区区”两个字形容这笔钱呢?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因为钱而嫁给谁。  可是,当裴庆承亲口告诉她王易燃是他的侄子时,她差点被这荒唐驱使笑出声。  王家的情况比较特殊,王震和裴慰梅夫妇都是典型的事业家,年轻时忙于奔波没顾上要孩子,等回过神来想要孩子时,却检查出患有不孕之症。  好在裴慰梅十分看得开,并没有纠结于子嗣问题。她陆续收养了三对双胞胎,并将这六个孩子悉心培养成材。或许是看到了她的努力和慈悲,最后上天垂帘让她有了裴庆承。   李晓澄虽没见过裴庆承的哥哥姐姐,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不难判断,父母的宠爱和兄姊的良性示范,使他在鲜花和掌声中成长起来,他的性格里仿佛不存在阴暗面,一切都可以施施然摊开给你看。  王易燃则与之截然相反。  比起成群结队,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李晓澄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发现和她一样的天煞孤星,她与王易燃的爱情绝非一场意外。  而王易燃这颗流浪在天际的星星虽谈不上身世凄惨,但也十分可怜就是了。  十岁时,他父母因意外去世。他的父亲Kevin是裴慰梅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也是裴庆承最喜欢的一个哥哥,比起年迈的父母,裴庆承总是更愿意听从兄长的引导。  建立在敬畏之上的对兄长的惯性模仿,或多或少影响了裴庆承的性格,偶尔王易燃也会在这个比他大12岁的叔叔身上看见自己父亲的影子。  但这对年幼失怙的王易燃来说并非是件好事,那些相似不但没有令他感到亲切,反而使他十分混乱。他并不讨厌叔叔,但如果自己的心轻易向叔叔投诚,岂不是对父亲的背叛吗?  由此,王易燃义无反顾走上了自己的反叛之路。  为了防止他走上弯路,裴慰梅不得不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哪怕当时的她病魔缠身,根本无力照看一个与全世界为敌的十岁魔童。  但裴慰梅总有她的办法就是了。  她本就十分擅长与人打交道,又有亲自抚养7个孩子的经验加持,王易燃在她的控制之下总算没有腐坏变质。   回忆起往事,裴庆承的神情异常温柔健谈。他今天穿了一身像太妃糖一样柔和的驼色西装,驼色在他身上拥有无与伦比的高级感,但又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  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里,这个男人安静地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李晓澄偷偷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分辨出那是雪松、薄荷、姜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很衬他,就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味道一样。当他提及去世的兄长面露遗憾时,淡淡的忧郁便和那味道凝固成了一抹浅蓝色。  “梅对饮食很严格,但Kevin时常逃脱管制与她对着干。有一次他开车带我去路易斯安纳吃鳄鱼,因为他没告诉我那是鳄鱼肉,所以我吃得挺开心的。梅知道后给吓坏了,那时我才五岁大。”  “我猜,他在学校一定是最不安分的那个。”李晓澄说道。  “被你说中了。他和Gee就是一对臭名昭著的混蛋,一度令梅十分痛恨。但比起家里那些懂事的孩子,梅总是更偏爱这两个坏蛋。”裴庆承微笑,补充道,“如果家门口不是总徘徊着漂亮的女孩,门铃不是总响个不停的话。”  李晓澄会心一笑,原来王易燃的桃花运是DNA里自带的。  虽然中途裴庆承被护士叫走,导致她没能了解更多,但她还是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这些,都是王易燃不曾告诉她的。  她就像个得知心上人不仅喜欢画画,还很喜欢下雨天的少女那样,每多了解一点他,心就变得更充实。  哪怕,她的这个“心上人”其实对她冷漠到可怕。  苹果吃到还剩三分之一,她觉得腮帮子有点酸,于是停了下来。  “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叔叔。”  她忍住不去确认他的反应,目光直视前方。她的声音犹如烟雾一样飘散在空气里,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化为无形。  暗忍一阵,她只觉得心气不顺,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嫁给裴庆承的可能性。  如果她肯嫁,不但能拿到一笔花不完的丰厚嫁妆,还顺便成了王易燃的“小婶婶”,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像现在这样无视她!  想想都解气!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做了个深呼吸,她泄恨似的狠狠咬了一口苹果,没好气道:“你助理陶显刚来过,说是粉丝把医院包围了,害人家连救护车都没法进,你公司的人正在开会想办法怎么把你接出去,让你好好在这待着别乱跑。”  对于她的好心传话,除了呼吸,王易燃依旧毫无反应。  李晓澄忽然觉得自己好悲哀,气极反笑,旧事重提:“我说王易燃你可真沉得住气,既然你有一个这么有钱的叔叔,当初何必去住我家的破房子?只要你开口,你想住皇宫都可以吧?”  回想起他俩交往期间王易燃全程吃软饭的行径,李晓澄至今无法释怀。这个小白脸不仅吃她的用她的住她的,分手后还给她留了五万多的卡债。为了替他还这笔钱,当初她差点没把自己累出病。  呵,结果呢,他非但不穷,还生在豪门!  难怪他刷起她的信用卡毫不手软,原来三千块的墨镜,八千块的皮带,都只是他的日用品而已。  可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   她就像个孤独了很久的怪胎,别人稍加注意她,她便以为这是对方发出的友好信号,敞开心扉彻底描述自己,生怕对方难以理解一个“怪胎”的行为,知难而退。  她不但为王易燃提供了“你不需要来探索我,我会主动告诉你”的便利,还对他倾其所有。以至于后来遭到背叛,她连还击的余力都没有。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从来没打算向我介绍你的家人吗?如果你肯说,我也不至于像个笨蛋一样主观地认为你是个身世凄惨的孤儿,在你刺伤我之后,我还觉得你比我更可怜。”  遑论她在这段感情里付出了多少,单在坦诚这方面,王易燃就足以死一万次了。  就算当初他们并不是和平分手,但她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忠于内心爱得高贵纯粹。当下她既没有死缠烂打求复合,也没近水楼台徇私报复,她不过是想讨一个答案,解开一些令她费解的疑惑,难道她连这点尊重都得不到吗?  她气他行骗,也气自己天真,更气王易燃对她的视而不见。  “王易燃,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回避我吗?还是你觉得你可以一辈子不和我说话?说句话吧,不要让我觉得自己那么贱,那么可悲,行吗?”  王易燃终于大发慈悲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声线因缺水略显沙哑,但他开口和不开口一样能伤人:“我们在一起,有很久吗?”  闻言,李晓澄清浅的眸中透出受伤的神色,“也许93天对你来说很短暂,但对我来说却漫长到出乎想象。”  像是笨重的字典,毫无让人想要翻开的欲望。  像是成摞的试卷,让人毫无头绪,不知从何落笔。  也像一本薄薄的爱情小说,字数不多,却足以让人悲痛欲绝。  93天,历经四次生理期,与他在13个场所发生过亲吻,对他说了62次“我喜欢你”,在心里和他举行了一百多次婚礼,以及心上多出的一道伤痕。  93天,刚好是拍一部电影的周期。  除了结局并不美好,这93天是值得被怀念的。但王易燃的冷漠令她怀疑,她开始不确定自己当时是否被他爱过,喜欢过。  如果他爱过,又怎么能铁血到对她的指控完全无动于衷?  “李晓澄,我已经给过你忠告,尽快忘记我。”王易燃嘴角冷笑,难掩嘲讽,“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你演苦情剧,我完全不能入戏。”   “王易燃!”她失控地尖叫,在无法抑制愤怒,将手里的苹果残骸掷了出去,动作大到连床都颤抖。  正中王易燃的额头。  像是无可奈何,王易燃擦擦额头上的水果残渣,声音堪称平静:“李晓澄,我以为几年过去,你会少一些幼稚,没想到还是一成不变。”  李晓澄眼眶不自觉红了:“不要说得好像你对我期望很大似的。也许你觉得无所谓,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那些让你觉得天真的、幼稚的、不必要的肯定和承认,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我不否认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喜欢过你,正因为爱过,我才不想让人觉得我爱过了却像白爱了一场。王易燃,你说实话,你是觉得家里那些事说不说无关紧要,还是只是因为习惯了沉默?”  王易燃认真看她,眼波呈现出如山涧溪流般的清澈。  她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下意识回避的灼热,好比现在,她丝毫没有因为惧怕落了下风而否认曾经爱他的事实。  她不怕在感情里低人一等。  从不。  他短暂的沉默让人觉得他的答案经过一番审慎地考虑,但实际上他给出的答案却只有更加残忍:“不,我觉得无所谓。我没必要对任何人交代来历,尤其是你。”  心里的那根弦,终究是,断掉了。  李晓澄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骂道:“算你狠!”  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认可,笑言:“包括那93天,我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样爱你。如果你开始试着了解这个事实,李晓澄,你会好过一点。”  “去死吧人渣!”李晓澄气到想扔枕头,扔一切能扔的东西,砸死这个禽兽!  现在不爱也就算了,他连过去都要否定!  禽兽不如!  王易燃揭下眉骨上的贴布,随手丢进垃圾桶,无所谓道:“不过就算你缠着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早料到了你会阴魂不散。”  “你这个我人生中杂草一样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那样说我!拿你的冷酷无情去玩弄粉丝吧,我李晓澄恕不奉陪!”  吼完狠话,她拉高被子蒙住头,打算再也不理他!  王易燃无视她的做作和刻意,漠然下床穿鞋。  虽然脱臼令他痛不欲生,但他其实伤得并不严重。公司和院方坚持要求他配合做一次精密的检查,他选择了服从,结果也令大家松了一口气,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继续留在医院的必要了。  王易燃拉开虚合的病房门,只见自己的叔叔和助理笔直站在门外,一个面带狐疑,另一个诚惶诚恐,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又将他和李晓澄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Iran。”裴庆承唤他。  “叔叔。”面对自己的亲人他的态度稍显冷漠,但还算恭敬柔和,对李晓澄既可怕又恶毒的那个王易燃仿佛是另一个人。  陶显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易燃,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带上房门。  “没事就好。现在医院被围住了,我们暂时出不去。”  “我需要现在就走。”  “外面全是人,我们出不去的!”万一被粉丝挤到碰到,宋菲不得杀了他?  僵持间,楼下粉丝的呐喊和尖叫清晰地传来。  陶显摊手,一副“你看吧”的无奈。  王易燃想了想,问陶显要了手机登录微博发布了一条新信息。信息发送成功后退出登录,将手机还给陶显,“你去看着,等她们散开一些我们就走。”  陶显虽不放心,但和他相处久了也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加上又有裴庆承这位“叔叔”镇场,最后陶显终是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看侄子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裴庆承打趣道:“看来梅的直升机派不上用场了。”  王易燃皱眉,似乎不希望将事情闹到祖母跟前令她担心:“梅梅也知道了?”  裴庆承耸耸肩:“别忘了,她可是你的头号粉丝,你受伤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住她?”  事实上,裴慰梅不但消息收得快,反应也快到惊人。  下午他本有个例会,但秘书中途闯入打断,说是“裴女士电话”。  裴慰梅威名在外,参会同事除了好奇向来镇定的秘书缘何如此紧张,哪敢对这位打端会议的“裴女士”表现出丁点儿的不满。  哪怕是裴庆承,在得知侄子受伤的消息后,也不得不中止会议,立即赶往医院探视。  在他来的路上,裴慰梅又匆忙打听到Z大附属医院顶楼有直升机坪,于是立即联系了飞行员,想着如果孙子伤情严重,可以最快的速度办理转院。  “好在大陆的批飞程序较多,替你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你现在打电话给她报平安取消飞机行程还来得及。”裴庆承拍拍侄子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推门走入病房。  李晓澄正在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准备出院,但脚腕因冰敷太久暂时还未恢复知觉,严重影响了她的进度。  “晓澄?”  回头看见自己相亲对象兼前男友的叔叔,李晓澄心里一阵别扭,“你侄子刚走,你没碰上他吗?”  “碰上了,我是来接你的。”  李晓澄忙拒绝:“不用不用,怪客气的,我好着呢。”  说着她装正常走了两步,结果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疼得脸一阵扭曲。  裴庆承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被他架着转移了身体重心,她顿时感觉好多了。医嘱言犹在耳,她再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坐下。  “我没有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只好通知了你爷爷,他让我代为照顾你,你现在需要轮椅吗?”  李晓澄委屈巴巴的望着他:“蛮需要的。”  男人因她的乖巧露出微笑,“那你在这等一会儿。”  “好。”  裴庆承揉揉她可爱的脑袋,转身去取轮椅。  但在门口遇上了他的侄子。  他们叔侄二人因为一个女人成了前任和现任的关系本就已经十分荒唐可笑,加之他俩的身份都不普通,若是被记者得知李晓澄的存在,不知将会掀起怎么的波澜。  裴庆承谨慎地回头关上房门,阻隔声音传入李晓澄耳朵的可能性后,问道:“Iran,我需要办点别的事,你一个人可以的吧?”  “当然了,叔叔。”  裴庆承伸手落在他的右肩上,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如果可以,请对她好点儿Iran。毕竟她是梅梅为我物色的,妻子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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