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薇茹看了眼客厅,关掉电动打发器,默数三下,果不其然迎来今晚女儿的第十三次叹息。 “李晓澄,这个熨烫机广告你已经看二十分钟了,能换个台吗?” 闻言,李晓澄机械而顺从地拿起遥控器换到体育台,眼睛虽盯着电视屏幕,灵魂仍逍遥九天。 戈薇茹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关了电视,气急败坏叉腰道:“李晓澄,你老实跟我说,你是彩票中了一千万,还是未婚先孕了?” 李晓澄表情依旧,叹了口气,随手揪了一个抱枕塞怀里,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里,答非所问:“妈,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冲动的人?” 戈薇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所以你是未婚先孕咯?” “妈!”李晓澄眼神埋怨语气带嗔。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产生动摇,她一时冲动将那棵树的事情告诉了裴庆承。现在她后悔了,非常后悔…… 心里烦得很,奈何又偏偏问错了对象。 戈薇茹不理她,回厨房继续做她的蛋糕,“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冲动啊?你说你学什么飞檐走壁?我记得我生你的时候你没长翅膀啊,你倒好,愣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虽然长得像在时尚杂志工作穿Prada的女魔头,但戈薇茹的真身实际是名校博导,要不是王易燃受伤入院的消息被媒体炒翻了天,她也不会从新闻推送的照片中认出仅靠一条横幅跳下看台的女飞侠居然是自己女儿。 “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送疗养院,然后马上移民和你断绝母女关系你信不信?” “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敢了。”李晓澄对天起誓。 戈薇茹眯起美眸,“还有以后?” 李晓澄腆着脸嘿嘿干笑,企图蒙混过关:“口误口误,没有以后,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戈薇茹轻哼一声,警告她一眼,转身从冰箱取出蛋糕胚。“明天是你爸爸忌日,今天不要搞太晚,早点睡。” 李晓澄乖巧地“哦”了一声,瞄了眼时间,猫着腰打算回房写剧本。关门前她忍不住好奇,冒死问道:“妈,你这个蛋糕该不会是明天要带给爸吃的吧?” 戈女士是典型的脑袋聪明,但动手能力极差的那一类妈妈,偏偏她自觉疏于对女儿照顾,得空就要进厨房亲自做点什么,试图拉近母女感情。今年她开始学做甜点,启蒙老师据说还是出身法国蓝带的高级甜点师,只不过照李晓澄看来,戈女士的蛋糕很让人一言难尽就是了。 “你不废话吗?” “你觉得爸爸会喜欢?” 面对来自女儿的灵魂拷问,戈薇茹红着脸娇叱:“要你管啊!” 皮了一下很开心的李晓澄笑嘻嘻关上房门落锁,走到书桌前解除屏保。开工前她习惯将手机调成静音,但屏幕上显示着一堆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她皱眉解锁了屏幕。 一进去她就发现常用的几个社交软件全部角标飘红,尤其是她那个只有532个粉丝的微博账号,简直是要炸的节奏。 她心想难道是陈小升这一波热度还没完吗? 抱着犹疑,她点开信息栏,粗略地看了一分钟,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王易燃的粉丝通过陈小升的走红摸到了她的微博。 她也是心大,没有对陈小升的爆红引起重视,及时删除相册中几张和霍昕聚餐游玩的合照,以至于让眼尖的粉丝立即认出她就是那个为了王易燃从看台上飞身而下的“狂饭”。 几个娱乐圈营销账号已经扒出她是Z大学生,正在胡猜她是什么来头。毕竟,捧红陈小升的这一波转发中,囊括了新人王彭清焰在内的数名CBA球员。 这批球员不但同时转发了李晓澄的微博,并且语气非常亲昵,调侃意味十足,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和李晓澄关系匪浅。 李晓澄从私信列表中找到彭清焰,彭清焰问她:澄哥,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没等来她的及时回复,彭清焰又问:要不我把转发删了,让余巍他们也都删了? 她想了想,在对话框内飞快地打字:你们不要有动作,稍后我会删除那条微博。 点击发送。 虽然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对球员本身的形象并没有太大影响,但毕竟已经是条“新闻”了,如果让它自行发酵,谁也猜不准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好在营销号给截图里的霍昕打了马赛克,她现在开始清理相册还来得及。 等她处理完照片,又删除了几条含带个人信息的微博,然后才开始着手一一回复亲友们的关心。 最后,她发布了一条新微博:明天要去看望爸爸,亲友们就不用担心我啦,早点睡,爱你们晚安。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浑然不觉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 得,今天别想写剧本了,她还是关机早点睡吧。 信息时代就是这点好,只要关掉手机,就等于获得了一道自我保护屏障,网上就是炒翻天也影响不到她。 她以为这事再怎么发展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这一觉睡得异常踏实。第二天醒来她第一件事就是看微博,事情发展如她所料,除了她的账号在持续涨粉,平台上并没出现什么出格的言论。 戈薇茹敲了敲房门,吼道:“李晓澄快起床,七点了,再不出门要赶上早高峰了!” 李晓澄连忙关掉手机,“知道了!我换好衣服马上出来!” “我先下楼,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也太赶了吧?李晓澄手忙脚乱地穿上昨晚准备好的黑色连衣裙,匆匆洗了把脸,带上手机钱包就往楼下冲。 一钻进车里,看见精致妆容的戈薇茹,李晓澄愣住:“妈,你这是去见我爸呢,还是去拍杂志封面?” 戈薇茹自顾自补擦口红,“要你管,我要不漂亮了你爸在下面找小三怎么办?” 李晓澄扶额,这位女博士什么时候还封建迷信起来了? 戈薇茹抿抿嘴,翻上镜子,一边提醒李晓澄把安全带系上,发动车子开往城外公墓。 入秋之后的郊外景色很美,视野开阔,空气也格外清新。李晓澄半开窗户,让风灌进车里,吹走盘踞在心头多日的烦扰。 母女俩到公墓时刚好九点,李晓澄从后备箱取出鲜花和祭品,跟在戈薇茹身后上山。这时的阳光刚刚开始变热,不到一会儿秋衣就汗湿了一层。 等李晓澄找到父亲的碑,发现已经有人祭拜过了,花瓶里的花还很鲜活,烛台里的蜡油还是温热的。 戈薇茹很不高兴。她不喜欢被人抢在前头,尤其是祭拜亡夫这等大事。 可是白菊不会说话,究竟是哪位有心人抢在了她们前头就不得而知了。 “应该是小江和他妈妈来过了。”李晓澄轻笑一声,半讥半笑,“他们一家真有毅力,年年都来看爸爸。” 戈薇茹没搭话,摘下墨镜,默默蹲下将墓地周围长出的杂草拔掉装进塑料袋中,又拿湿纸巾将黑沉沉刻有她丈夫名字的墓碑擦拭到光可鉴人。 李晓澄则负责擦拭比邻的墓碑,“奶奶,我和妈妈来看你和爸爸了,你们还好吗?” 她的提问,无人应答。 她将带来的花给奶奶摆上,从野餐篮里取出几样下酒菜,将已经喝了半瓶的红酒分别倒入三个高脚杯,“奶奶,最近我发现Pinot Noir①非常容易入口,配五分熟的牛排特别好,您和爸爸也尝尝?” 那边戈薇茹也收拾好了,李晓澄取出两个草编的蒲团,母女俩一人对一碑。 李晓澄把喝酒的机会让给了戈薇茹。每年的这一天,戈薇茹都异常需要酒精。 丈夫英年早逝,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远赴异乡求学,期间的各种苦难艰辛,只有当事人知。 但她心里更多的可能还是寂寞吧,因为深爱过一个人,从那之后再也无法去爱其他人的那种寂寞。 李晓澄切了一块蛋糕尝了一口。 唔,齁甜。 蛋糕吃了一半,李晓澄借故走开,留下戈薇茹和父亲单独说会儿话。 公墓遍植松柏,吹来的风也带着淡淡的松香味,李晓澄给霍昕打了很久电话也没人接,只好作罢。 她吹走台阶上的浮尘,垫着裙子坐下。秋日暖阳使人昏昏欲睡,晒不到一会儿,她开始犯困。大约过了一刻钟,红着眼的戈薇茹提着野餐篮和蒲团下来,声音略带鼻音:“我们走吧。” 李晓澄拍拍屁股起来,接过她手中较重的野餐篮,母女俩一前一后沉默地下了山。 回去的路上,五点钟就起床化妆打扮的戈薇茹在副驾睡着了。 每到父亲的忌日这一天,她们母女俩都有许多复杂的情绪需要沉淀。年复一年,那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疲惫感从未消减。 或许是缺少厨房油烟熏染,既不需要担心丈夫人到中年试图老房子点火,也不必时刻操心孩子叛逆学习差劲,一心扑在学术上的戈薇茹看起来依旧十分貌美年轻。 只有李晓澄知道,这个非凡卓越的女人,会在某个稀松平常的早晨爬上女儿的床,抱着女儿埋怨:你爸爸最近都不来我梦里了呢…… 她不仅害怕自己对丈夫的感情随着岁月稀释,更怕被丈夫遗忘。如果不是学海无涯令她无暇深思这些,恐怕她并不能抵抗住时间对爱情的侵蚀。 李晓澄从抽屉里找了一条丝巾,蒙住她被紫外线直射的脸。 对戈薇茹,她既有心疼,也有怜悯。 虽然她已经习惯照顾戈薇茹,但随着年龄增长,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照顾她一辈子,可是如果让戈薇茹再嫁的话,爸爸一定会生气的吧? 毕竟爸爸这辈子只爱过戈薇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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