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李晓澄是个让人时刻得动脑筋、花心思的姑娘,因为你永远料不到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也猜不到她会在哪个段落令你发笑。 而他在短暂的相处当中,发觉这段本因由他引领走向的关系,已经不再受他控制。 他承认自己丧失了部分主动权。 但这和她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 他想,他还是具备雄性之间基本的好胜心的吧。 她自己也许无法察觉,每当她听见易燃的名字,她的眼睛里都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这他不由得想象:假如有一天,他亲手取走了那道亮光,使它成为钻石切割面上的一道折射,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将会是怎样的一幅光景? 每每想到这幅画面,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但又无法阻止浑身的血都为之一热。 因此,理智的大脑开始学会指挥感性的嘴巴赞美她,讨好她,拉拢她。 几次试验,她都短暂地被他所迷惑,这让他很有成就感,而这份卑劣的成就感,让嘴巴善于恭维成了习惯。 男人在检讨自己的同时,女人则正在为这所房子的富贵而震惊。 李晓澄曾和霍昕打趣,一看裴庆承的长相就能猜出他家有座大宅子,宅子里还住着十几个专门伺候他的佣人。事实如她所料,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晓澄对王家的富有程度最直观的判断来自于这座房子中随处可见的鲜花。 在家居装饰中,鲜花属于一种耗材。普通家庭有情调的女主人也会买一两只花瓶给家中增添点氛围,但其规格与王家相差一间四季酒店还不止。 王家的花,是奢侈的。不但多数空运自南国春城,而且朵朵娇艳名贵,种类之多前所未见,样式之繁也令人瞠目结舌。绕是因职业需求不得不博览群书,对植物种类和插花艺术略有涉猎的李晓澄也不能准确叫出每种花材的名字。 一说起秋天,黄色的银杏和红色的枫叶是萧瑟中最让人容易想起的明亮和温暖。可王家并没有春夏秋冬的差别,由巨大财力支撑起的这个家,繁花似锦,四季如春。 而那香花的尽头,有一位戴玳瑁边眼镜的老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爸爸,我回来了。”裴庆承停下脚步朝父亲点头致意,因动作而得到延展的肩背线条,既不过分古板殷勤,也不缺少应有的恭敬。 李晓澄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忙跟着他行礼。 老先生朝他俩笑了笑,摘了眼镜,指指对面的沙发,“过来坐。” 他的声音很特别,沙沙的,似利刃经风霜侵蚀有了缺口,但依然能致人死地。语气也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很有大家长的风范,俨然是全天下的孙女都渴望拥有的模范爷爷样本。 “爸爸,这是晓澄。”裴庆承介绍道。 王震用十分慈爱的视线看着李晓澄,他的笑容和蔼,却不缺少威严,语气像个很会哄孩子的圣诞老爷爷:“晓澄,你好啊。” 王震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气势,让同时兼具以貌取人和听觉动物为一体的李晓澄很兴奋,而人一旦失去紧张,嘴巴就容易闯祸:“爷爷,您好。” 话音一落,空间顿时陷入静寂,等她意识到称呼有误时,已经来不及改正。她懊恼地看了眼裴庆承,十分不好意思。 以王震的年龄来说,叫一声“爷爷”倒也不算过分。坏就坏在裴庆承是她的相亲对象,这次的见面具有“见家长”的性质,她这一声“爷爷”喊的,确是无穷尴尬了。 可要叫王震“伯父”的话,这位伯父委实又太老了点儿…… 李晓澄左右为难,抓抓后脑勺道:“这辈分似乎有些不对劲来着。” 王震哈哈大笑,一脸兴味地看着李晓澄,丝毫不介怀:“无妨,不必在意称呼这等小事。” 李晓澄瞄了眼裴庆承,缩了缩脖子,吐舌低下头去。 王震将膝头的原文书放在桌边,拿起古董电话打给厨房:“坤和,送两份点心和咖啡来花厅。” 裴庆承打断父亲的主意:“爸爸,我和她都还没吃晚餐。” 王震看了眼壁钟,恍然道:“那你带晓澄去餐厅吃点。” 厨房那边的通话尚未中断,“坤和你听到了吗?客人需要用餐,你们准备一下。” 挂了电话,王震拿起沙发边的手杖起身。 父亲年事已高,裴庆承原想帮扶一把,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李晓澄轻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只好上前为裴庆承代劳。 花厅离厨房尚有一段距离,期间王震问起李枭的身体情况,李晓澄一一作答。 “有一阵没见他了,梅梅出门前才提起想邀他来家里叙叙旧,他最近有空吗?” “自然是有的。” 王震身材高大,近距离接触让人很有压迫感。但即便是老虎也有老去的一天,王震也一样。他的衰老令李晓澄不再那么害怕,也淡去了些许初来乍到的怯意。 “那就好,你与Andrew从中协调一下,正好易燃也在家里,抽个时间,你们几个年轻人陪我们几个老朽吃个饭,聊聊天怎样?”语气是商量的,但完全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李晓澄连连应诺。 王震的一举一动都很有电影里老派绅士的架势,他不仅长得高,五官也都很“大”。大鼻子,大眼睛,大耳朵,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饱满”,这使得他的衰老也是个好看的过程。 而正常人的衰老应该是个逐渐萎缩的过程,比如她爷爷李枭。 基于身材矮小的缘故,说是以形补形也好,说是寻求更好的保护也罢,总之李枭身边除了管事的阿列克谢,其他都是身材高大的壮汉,且数量多到李晓澄时常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收藏爱好…… 李晓澄尽心尽力地搀扶着王震,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落在李晓澄身上的重量微乎其微,因而她反倒觉得自己被一种安全感包裹着。 要不怎么说女孩找对象都喜欢找个子高的呢,李晓澄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裴庆承,对他的外在条件真是没有一点不满意的。 小狗们被禁止进入餐厅,尽管它们在门外装可怜,可李晓澄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它们呜咽了一阵,很快接受了事实,乖乖被佣人带走。 裴庆承替父亲拉开椅子,王震从容坐下。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李晓澄拒绝了他为她拉椅子,径自挨着王震坐下。 裴庆承只好绕到桌对面坐下。 李晓澄将餐厅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对面墙上两幅威廉鲍威尔的油画上。 其中一幅画着一个白皙丰腴长得有点像安妮海瑟薇的妇人,她穿着绿色的丝绸裙斜倚在蓬松的靠垫上,左手抬高,抚触一只鹦鹉。她的神情和姿态都给人一种娴雅舒适的感觉,让人松弛。 另一幅的主题则更有趣,两个妇人坐在石凳上闲话,隔着一道花拱门,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正在偷听。看样子她大概就是被说闲话的主角,她的左手攥紧自己的黑色披肩,神态略显紧张激动。 王震见她脸上有疑惑,有研判,还有暗惊,短短几秒间就换了数种表情,看够了成天一张扑克脸的孙子和笑面狐狸儿子,王震对李晓澄的欢喜无疑又多了一分。 “你对这画有兴趣?”王震沉声问。 李晓澄点点头,“我在想,为什么要在餐厅里挂这两幅画?有什么深意吗?” 以王家的实力,在家中挂几幅名家真迹也不为过,但偏偏选了这两幅复刻品,委实叫她好奇。 裴庆承喝了口水,回头看了眼那两幅画,继而与父亲相视而笑,父子俩像在商量由谁来向她解释这两幅画的用意。 王震笑言:“挂这两幅画,是我太太的主意。” 李晓澄挑眉,裴慰梅的主张吗? 裴庆承接着说:“如你所知,我们一家散落在海外各地,餐厅是家人聚集的地方,人多时难免嘴杂,梅梅便给我们定了规矩,用这两幅画提醒我们。在聚会中要保持‘心情放松’,但也不能太过松懈,要铭记‘绝不讨论不在场的人’。” “梅梅真的好严格。” 虽然裴慰梅不在场,但光凭这两幅画,李晓澄已经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王家父子相继而笑,裴慰梅自然是严格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同时也是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说话间,一个穿银灰色西装裙的中年女子进来。她身材高挑,鼻子很特别,像是直接从庙里的观音脸上复制下来似的,长而圆润。 李晓澄想,她大概就是王震口中的那位“坤和”了。 王家人口复杂,亲友众多,因此家中常年住着几个擅长各种餐点的厨师。尤其裴慰梅身体不好,全家人都爱在她的饮食上做文章,厨房自然也就十分卖力。 李晓澄初来乍到,以为上千块的披萨已经足够夸张,没想到裴庆承还有自己专用的厨师。只见他淡定地在菜单上点了几样,又问坤和:“有什么是可以马上吃的吗?” 坤和看了李晓澄一眼,“您不介意的话,有现成的肉骨茶。” 裴庆承两次请客吃饭都大费周章,李晓澄怕他在家也来这一套,于是很上道地说:“那就肉骨茶吧,先让我垫垫肚子,我好饿。” 王家父子哪有不依的道理,肉骨茶很快奉上。 李晓澄不惧吃相难看,一份肉骨茶吃出了饥荒年间的既视感。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姿态,眼前这两位围观人士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她再优雅也不能将肉骨茶吃出《唐顿庄园》晚宴的感觉,索性就不起范了,免得让人看笑话。 她不拘一格的吃相早已令裴庆承深有感触,但他也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吃。因为她看肉的眼神很近,看他的眼神却很远。 裴庆承与父亲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够吃吗?要不要再来一份?”王震脸上堆满笑,语气亲得像在哄自家孙女。 李晓澄擦擦嘴,腆笑:“不了,谢谢,我打算留着肚子吃后头的大餐。” 裴庆承看着她见底汤碗道:“你还吃得下?” “喂,先让我尝过味道又让我克制,你小心我把日本岛给哭沉了哦。” “那你还是吃吧,我家还有五间酒店在那岛上呢。坤和,肉骨茶还有吗?” 坤和抿笑,“您稍等。” 坤和一转身,随即迎面进来两个人,坤和当即敛笑垂眸,“夫人。”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王易燃推着一个满头花卷银丝的高鼻子老太太从黄绿色彩色玻璃拼接而成的大门进来,她丰厚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祖母绿耳坠,与下身的墨绿色裙子押韵。虽然声音有种让人身心舒展的爽朗,但她面容憔悴,仿佛大病初愈,这使她极容易成为人群中被关照的焦点和谈话重心。 李晓澄猜,她大概就是那位叱咤风云的裴慰梅女士了。 裴庆承起身跟着叫道:“妈妈。” 李晓澄跟着放下碗筷起身,膝盖不慎被重重地磕了一下,当下疼得她额头青筋现形。 “你们在谈什么,我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你爸爸在笑了。”裴慰梅目光深情地看着自己儿子,仿佛并未看见其他人。 王震朝妻子招招手,眼睛里止不住的笑意:“梅梅,你快过来瞧瞧Lee的孙女,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爱。” “是吗?”裴慰梅按下右手边的按钮,轮椅缓缓滑至李晓澄跟前停下。她将李晓澄从上到下好好瞧了一遍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果真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李晓澄被她璀亮的眼睛看得心里发虚,她今天既没化妆也没打扮,实在与“漂亮”相去甚远。 裴慰梅自我介绍道:“你好晓澄,我是裴慰梅,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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