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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知不觉的就黑了下来,季应庆瞧着渐渐点亮了的长廊邀请顾挺一行去后花园赏月:“……我母亲可是千交代万嘱咐的,定要你去和她说说话。”  顾挺自然不会抚了好意,一行人沿着挂满了红灯笼的长廊穿过角门,又沿着后院花草间的石子路走了许久,这才终于到了后花园里摆着两桌酒菜的石亭子里。  季老夫人亲自出来相迎,顾挺忙去扶了季老夫人的手臂,季家姐妹向顾挺行了礼便立在一旁。  陆五爷一抬眼却瞧见了打扮的冷冷清清的季庭香,眼角的桃粉胭脂配着那衣服倒显得有些叫人怜惜,再往上瞧去,却看见了自己的簪子正绕在她的发间。  倒也十分相配。他想着。  再去瞧季庭香时却瞧见那人也正盯着自己看,不禁哑然。他微微翘起嘴角朝她点了点头,便跟着顾挺进了石亭子里。  季庭香却想到那日他紧紧握着自己脖子的冰冷手指,他却对她骤然一笑反倒更让人觉得恐怖——这人再也不能交往了!  她暗暗下了决心便不去瞧他,落了座就只管自己吃喝,也不管旁人如何。  季老夫人却拉了季芳华随她落座,笑着和顾挺说道:“我年纪大了不中用,儿子们又各忙各的,如今却还要依靠我的两个孙女,成日间里陪着我这个老太太也没有空去结交什么朋友,反倒是我拖累了她们姐俩。”  顾挺笑道:“是老太太随和宽厚,小姐们才喜欢和老太太待在一起。”  季老夫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既说季芳华不像外面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喜欢出门会友,又因为没有适龄的玩伴略显孤单。顾挺却就轻避重的绕过了这两句话来,只说是季老夫人的好,其他却暂且不提。  柯氏心里的不痛快就又重了一层,她排揎着顾挺也不知道是笨还是不愿和季芳华玩。脸色也就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起来。  季庭香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桌上的各怀鬼胎,心里鄙夷的唾弃一声,端起手边的一杯菊花酿吃了一口。  季老夫人听了顾挺的话心里虽然有些想法,面上却不显,一手握了顾挺的手,另一边抓了季芳华的手:“顾大人离京多年,想必说得上话的朋友如今已经不多了吧……我们大小姐倒是和顾大人相仿,若是不嫌弃顾大人就时常来家里坐坐,既和我这老婆子说说话,也能叫小姐们长长见识。”  如此露骨的话即便顾挺是个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可偏偏顾挺就重避轻的本事比他的文采还好。  他佯装笑着端起酒杯来,自然而然的就挣开了季老夫人的手朝季芳华敬了一杯:“托小姐的福,我倒是能时常来府上蹭吃蹭喝了,只是老夫人到时候可别嫌我饭量大……”  季芳华忙回敬一杯:“不敢……”  虽然避开了话题,季老夫人却很满意顾挺的做派。  若是他方才听了自己一言就感恩戴德应下这门亲事,反倒更叫人担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长辈有疼爱之心,此事也应由良宣郡公来和季家商讨。由此可见,顾挺是个有分寸知深浅的年轻人。  主桌上其乐融融说着话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季庭香悄悄的站起来走到亭外的廊桥边,她依着柱子低头看着映在水中玉盘般的明月,半张脸隐进了黑暗里。  柱子后面站着的就是立春。  她个子小又避着灯光躲在柱子后面轻轻的在季庭香耳边说着话,亭子里的笑声时不时的随着风飘过来,水塘边的野草也配合着哗哗的作响。  立春说了几句就屈膝悄悄沿着阴暗的长廊走了出去,季庭香却不曾挪动半步。她抬起头看着廊檐外的明月更比水里的清晰明亮,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她却不曾注意到水池对岸的亭子里,陆五爷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望着她,嘴角亦是浅浅含着笑。  季芳华陪着吃了两杯酒,心里有事自然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无趣的朝亭外瞥了一眼,却看见有个梳了丫髻的小丫鬟正神色紧张的往这边望。  那不是前几日送信来的小丫鬟吗?  季芳华忙拉了拉真葛的袖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真葛望过去时心里一惊,面上却笑着低声和季芳华说:“……哎呀,帕子沾了酒,奴婢再去为小姐取一方帕子来。”说着便自自然然的退了出去,朝那小丫头走去。  季庭香心里既着急又欣喜,不知道陆阳会写什么样的信给她呢?  她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命,忙又吞了一杯酒,顾挺瞧着却不作声,倒是和陆五爷对视了一眼,举杯同饮。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非常慢。  季芳华不时地朝亭外望去,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柯氏却注意到了女儿的反常,她悄声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季芳华险些被惊吓,她急忙笑着解释道:“我就是看看真葛回来了没有。”  “也是,她怎么去了那么久。”真葛离开时说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的。柯氏不由的也随着季芳华往亭外瞧了一眼。  季庭香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端了两杯酒前来敬了季老夫人一杯:“借着月奶奶的福,香儿祝祖母福寿康宁。”说完一样脖子就把杯里的酒吃了个干干净净的。  季老夫人笑呵呵的连声说好,接过季庭香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晚上露重,冷酒伤身子,你也少吃一点。”  季庭香笑道:“加上这杯,我统共只吃了三杯,祖母可是吃了好几杯了呢……”  “竟然编排起我来了。”季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说道:“即使如此,你就代我向顾大人和陆先生敬上两杯酒吧,吃完了这两杯晚上可不许再吃酒。”  一旁的小丫鬟已经端上四杯酒来,季庭香不好推辞,她笑着向季老夫人行了礼就转身去了爷们儿坐的那一桌。  “我奉祖母的命特来敬酒的。”她笑呵呵的向季应庆请了安,又说出了缘由来。  季应庆脸色微红,他原本就十分喜欢季庭香的乖巧,随着时日渐渐长大的季庭香又渐渐的长成,倒越发的显出娇柔美好来。  “即使老夫人的命,我看二位就给小女这份薄面吧……”他开口就把顾挺推辞的话堵了个死。  顾挺苦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再吃下去只怕小弟要劳扰府上了……”  “怕什么,中秋佳节本就是赏月的,月亮可不就是晚上才出来,多吃几杯酒才免得辜负这般美景啊……”季应博随着附和了几句:“况且我们府里这么大,难不成顾大人还怕没有一张床供您睡觉吗?”  几人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顾挺站起身来苦笑着对季庭香说:“小姐见谅,我今日已被你父亲叔叔们灌了一肚子的水酒,陆先生又向来不胜酒力,这两杯酒就容我各饮半杯吧……”  季庭香不由的就望了望摊在一旁椅子上的陆五爷,他脸色倒和往常一样,却是闭着眼睛枕着手臂靠在椅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顾大人不要担心,我这杯子里倒的可是我们府里自己酿的菊花酿,花香四溢又加着少少的酒气,多吃几杯也不会醉倒的……”  顾挺拿起一杯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真十分清爽。”他一仰头就把一杯酒喝了个干净,季庭香也忙举起一杯喝,却被顾挺拦住了:“二小姐少喝一些就好,我是个男子,不计较这些。”说完他又侧头瞧了瞧昏睡中的陆五爷,不由得摇摇头有些抱歉的和季庭香说:“陆先生不胜酒力,这杯酒就让我来代劳吧。”说完就将另一杯盛的满满的酒杯举了起来,正打算往嘴里送。  却在这时,一片喧闹声渐渐传了过来,且越来越大。  众人不由得朝那边望去,季应庆点了身边伺候的小厮过去看看,季老夫人也探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小跑着就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跪在地上说道:“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张望,被门子上的婆子瞧见,从她身上搜出了几个银锞子和一只赤金簪,婆子们要将小丫鬟押送去给管家,可小丫鬟说自己是小姐派去的,身上的东西也都是小姐赏赐的不肯走,反倒往这边跑过来,婆子们追着她过来,却没想到惊了老爷夫人和府里的贵客。”  “是哪个小姐派她去的?又是派她来做什么?”季老夫人问道。  小厮答:“听不清楚,婆子们和小丫鬟乱作一团,到底也说不清她是做什么来的。”  正说着,只见几个婆子押着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走到石亭子跟前跪下禀道:“请老夫人,老爷夫人小姐安。”  柯氏走上前几步问道:“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惊了老太太我只拿你们是问!”  领头的杏婆子忙道不敢,她把小丫鬟往前推了推说:“这小丫鬟在园子门前探头探脑的,奴婢们原本还以为是夫人小姐院子里的小丫鬟来找,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才上前询问一番。  “谁知这小丫鬟转身就跑,奴婢们瞧着不对劲这才把人按住想要交给季管家查办,可这小丫鬟却嚷嚷着先说是大小姐房里的,奴婢们就多问了几句,她又改口说是大小姐叫她来的,问她为什么来又支支吾吾的却总想往院子里闯,奴婢们没办法,又怕耽误了大小姐的事,这才带着这丫鬟进来请大小姐裁夺。”  众人便看向季芳华。  早在众婆子压着小丫鬟进来的那刻起,季芳华就远远的看到了小丫鬟,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手里的筷子也不由的落在了桌子上。  此时众人望着她,她反而镇静许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大好,可样子到算得上正常:“是我叫她来的,这小丫鬟前些天捡了我掉落的一支金簪,我瞧着她很好便把簪子赏了她,又额外给了她几个银锞子做打赏。”  “原来是这样。”季老夫人点点头朝柯氏说:“听起来倒是个忠仆,虽然有些不懂规矩,但念在年纪尚小,总算情有可原,叫她起来回话吧。”  婆子们和小丫鬟都起了身,这时季庭香却问道:“不知道姐姐叫这小丫鬟来做什么?这样的不守规矩,有事情何不叫身边伺候的丫鬟去做呢?”  她笑语晏晏的站在顾挺身边,声音既不大也不小,酒后的潮红隐隐爬上她的脸颊,双眼又弥漫着醉酒的迷雾,这样看起来她倒是像在说一句醉话。  季芳华心里一怔,她望向季庭香,那样子分明有些醉了,可她的话却再清明不过。  所以她是故意来刁难我的吗?  季芳华心里狠狠的想着,脸上却带着笑说:“她收了我的簪子又收了银锞子,心里过意不去,这几日纠缠着我和真葛说要归还,我不允,她却跪着不肯起来,我这才叫她帮着真葛做些事情就算是还了那情。方才我的帕子沾了酒水,真葛回去为我准备新帕子,便说叫她来伺候我,却没想到反而闹了笑话。”  “嗯,既然事情查清楚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季老夫人不想在顾挺面前折了季芳华的面子:“这小丫鬟还太小,以后你就收到院子里学学规矩再跟着大小姐出来,以免又惹了笑话来。”  小丫鬟感恩戴德的跪下朝主子们磕了几个头。  柯氏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下去吧。”转身就要回酒席上去。  杏婆子却不肯起来,她梗着脖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说:“奴婢还在这小丫鬟身上搜出了这个!”  信封是普通的棉料夹宣,在寻常不过。柯氏顿了顿到底转过身去接了这信。  “你看看写的什么?”  季老夫人面上已经有些不大好了,府里的小丫鬟多是自小就卖身进府的,除却那些自幼跟着夫人小姐的有脸面的丫鬟们,又能有几个丫鬟能识字的?更妄论下笔书写。  柯氏走到灯笼下打开信封仔细看了起来,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读到最后险些晕倒,她急急的拿去递给季老夫人看:“您瞧瞧……这……这是……”  轻薄的冷金笺上瘦长小楷跃然其中,一字一句皆是寄情之语,又带着一些儿女间的苦恼。  这是一封寄情之信!  季老夫人同样被震惊,她急忙翻到信件的最后一张,只见上面落款写着芳华二字,心里顿时怒火中烧。  “这是怎么回事!”那信纸轻飘飘的落在桌子上的菜碟子里,却仿佛利剑一般刺的季芳华身心俱伤,她颤巍巍的拿起信纸不甘的看去,那一笔一划,哪个不是出自她之手!  “这、这不是我写的!”仿佛手里握着烧红的碳一般,季芳华急忙把信甩在地上,她惊恐的退出两三步去,远远的盯着地上那片信纸犹如洪水猛兽:“这是有人要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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