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娇娘生了两个小姐之后,生命就像枯萎了一般,她被软禁在自己院子里坐月子,两位小姐却都被抱去了季老夫人的院子里养着,而季应庆却再也不曾踏进娇娘院子半步。 季芳华倒是因为这样一闹,又赶上季老夫人身体不适,反而被解了禁足,虽然能在院子里四处走走却依旧住在佛堂边的厢房里。 这几日季府仿佛被烟雾笼罩一般,下人们就连大声说话也不敢了,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主子们的眉头。 可季芳华却是开心的要紧,就连桃花也瞧出了别的意思,她暗地里把季芳华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了邓妈妈,可邓妈妈却瞧见病榻之上,即便睡着却还眉头不解的季老夫人,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这日清晨,季庭香照往常一样端了亲手煮的米粥去给季老夫人请安,却在进门的时候碰见了同来请安的季芳华,两人颇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就着丫鬟打开的帘子一前一后的进了房间里。 邓妈妈正从内室出来,还未抬头就笑道:“今天二小姐来的倒是早了一些……”一抬头瞧见了季芳华。不由得神情就尴尬起来。 季庭香忙解围道:“今天厨房里换了新柴,一时间没把握火候,好在没有糊了这锅粥,不然您就要说我来的晚了……” “不晚,不晚。”邓妈妈忙上前接了粥,又朝季芳华行了礼:“大小姐身子可见好了?” 自打解了禁足,季芳华就以身子不适为由躲着不想前来请安,怕的就是撞见季庭香。 她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那碗热气腾腾的粥,又有些尴尬的拂了耳边本就整整齐齐的鬓角微微笑着答道:“……让祖母担心了,不知祖母的身子可大好了?” “倒谈不上大好不大好,终归还是有些气闷,大夫交代要好好的静养几天才行。”邓妈妈笑着边挑了帘子,边将手里的粥递给了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伸手请了两位小姐进屋:“……老夫人也是刚刚才起床。” 季芳华不由得微微侧眼瞧了瞧身边的季庭香。 季老夫人是因为季庭香每日这个时候来才起来的,还是因为季老夫人每日这时候起床,季庭香才来的呢? 床上的季老夫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久病卧床的虚弱样子,她披了一件开襟的棉衣,略显花白的头发用一支木簪固定着,正笑着和身边伺候的丫鬟不知说着什么,听见了动静这才回过头来,朝着季家姐妹二人看去,那温和的笑容仿佛是昙花一现,如今对着她们的依旧是那个严肃的季老夫人。 季芳华心里不由得紧了紧,这时却听季庭香道:“祖母今日感觉怎么样?”她那笑着的样子十分刺眼,季芳华下意识的就要避开,脚下便顿了一顿。 季老夫人微微笑着点点头道:“比昨个好很多了,到是你那粥的功劳。”她虽然笑着,眼神却犀利的望了一眼季芳华。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季庭香不免有些奇怪,她微微侧眼却瞧见季芳华低着头却不知道在瞧什么,忙用手臂顶了顶她,一边答道:“是邓妈妈照顾的好,我们只是借了祖母的光罢了。” 季芳华被她一顶这才回过神来,忙也笑着附和几句:“孙女原想着自己不能侍疾,反又拖累了院子里的姐姐们,如今眼见祖母身子大好,孙女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季老夫人点点头叫邓妈妈把粥端了过来,就着丫鬟的手吃了一调羹,这才点点头叫她们下去:“……我也没精神来和你们絮叨,你们姐妹也早早的回去,免得在我这里拘束着,你们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那我和大姐姐去瞧瞧小妹妹们,昨个去瞧觉得四妹妹太瘦弱了些,香儿还特意做了鱼羹,只是也不知道四妹妹能不能吃……我们这便去给奶妈瞧瞧。”季庭香拉着季芳华行了礼,有规有矩的退出了内室。 季芳华只觉得自己头晕晕的,脑海里总有千丝万缕,可再仔细一瞧,却是一片迷雾。 她懵懵懂懂的被季庭香拉着直到出了正屋,屋外的冷气一下子便扑到脸上,这才清醒许多。 低头却是季庭香握着的自己的手,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一下子便甩开了。 虽然有些讶异,季庭香却还是笑了笑收回了手:“我要去看看三妹妹和四妹妹,就不同大姐姐一起回去了。”语毕便转身朝着正屋后面走去。 季芳华这才想起前几日娇娘生下了一对双生子,那时候自己只想着别的事情,却不曾见过两个孩子,即便是心里对娇娘有深深的厌恶,好奇心到底占了上风。 她忙从后面叫住了季庭香:“……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们,我陪二妹妹一起吧。” 在季老夫人正屋后头有个小小的院子,原先这里住着的是季四爷的生母,如今因为娇娘坏了事,两位小姐便连着奶娘都搬到了这个小院子里。 季芳华这才知道正屋后面原来是有个院子的。院子小小的,矮矮的院墙中有个小小的木门,竟然不如丫鬟们住的后罩房的房门宽大,季庭香和季芳华一个一个的慢慢提着裙角进了院子,也不过是三面围墙,当中只有一间房并着一旁的一间耳房罢了。 只见季庭香熟门熟路的绕过院子中间摆着的一只养着几尾红鲤鱼的青花水缸,径直朝着屋里走了进去。 屋里早早的就点了地笼。 奶妈讨好的笑着迎了两位小姐进了屋子,让到了外屋的上座上。说是外屋,也不过是用了一座红木雕花的曲屏风隔在了摆着黑漆架子床的里间中间,总共隔出了半大的地方,另一边则是耳房的小门,用布帘子挡着。 季芳华不由得透过屏风朝里头的架子床上张望,隐隐约约瞧见床上鼓起两个小包,用棉被厚厚的包裹着,却听这边季庭香朝奶妈说道:“昨天我瞧四妹妹太瘦弱了些,便叫厨上备了一些煮的烂烂的鱼羹,也不知道四妹妹能不能吃……” “能吃,能吃!”奶妈谄媚的笑着给小姐们端了茶,一边感激涕零的说道:“把鱼羹舀出来一小勺,绊着米稀最是营养不过了。” 季庭香微微翘着嘴角端了茶不再说话,奶妈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偷偷抬眼朝着季芳华瞧去,却正好和她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心里一惊忙就又低下了头。 “我前些日子有些不适,小妹妹们又刚还小,我怕冲撞了她们倒也不曾来看望,如今好些了便来瞧瞧她们……”季芳华朝屏风后望去:“却不巧都在睡觉。” 奶妈也顺着她的眼光慈爱的朝着屏风望去:“三小姐和四小姐还小,成日里只知道吃和睡……” “辛苦妈妈了,如今祖母正在气头上,难免委屈了妹妹们,等过几日妹妹们长得再大一些,我便去求祖母为你们换一间大一些的院子来……妈妈可要对妹妹们多费些心············。” 季芳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却被季庭香插嘴说了这些话,她不由得觉得失了面子,心里有些气恼的转过头去,却见季庭香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轻轻搭在椅子扶手上,背脊挺得笔直,眉眼从容。 仿佛一瞬间,季庭香便不再是那个整日跟在自己身后,永远像影子一般的二妹妹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自信和优雅一下子便把季芳华仅存的作为季家唯一嫡出的优越击得粉碎,又蓦然想到方才季老夫人和邓妈妈对季庭香的样子,心就越发的慌乱起来。 不知怎么出了院子的,当季芳华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和季庭香站在了矮墙外,奶妈眉眼笑着微微弓着身子听季庭香说话:“……过一会儿我就派人把鱼羹送来,妈妈带着两个妹妹也着实辛苦,我也为妈妈备了一些补品食材。” “哎哟哟,二小姐竟然还想着奴婢……这真是……”说着话,奶妈就不由得红了眼圈。 这个府里谁不是迎高踩低的,眼见两个小姐不受主人们的待见便连着作为奶娘的她也被人瞧不起,若不是因为住在季老夫人院子里,只怕热菜也未必能吃上一口。 奉承的话还未多说一句,季庭香便抬手挡了回去。她转过身看向身边沉默的季芳华说道:“大姐姐和我也许久不曾相见,妹妹有许多心里话想和大姐姐说。”抬手引了路,两人也不带丫鬟下人,并肩慢慢的走着,渐渐的就消失在奶妈的眼前了。 季老夫人的院子算不是大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万花丛中立着一座亭阁,登上亭阁这院子里的风景便一览无余。 这是季芳华第一次登上这座亭阁,她走到闭着的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冰冷的寒风呼的就灌满了阁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妹妹那里早早就烧上了地笼的关系,从那里出来就觉得闷闷的,现在被冷风一吹反而好了很多。 两人完全不想客套。 却是季庭香先开了口:“大姐姐……已经决心嫁给皇长孙了吗?” 季芳华回过身看着平静望向自己的季庭香,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紧紧握了起来。她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慢慢的回道:“这事也轮不到二妹妹来做主吧?”她甩了甩袖子在屋里的一张圈椅上坐下来:“说起来我倒不知道二妹妹的耳目倒是这样灵通,竟然知道他是皇长孙……” 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确实是警觉。季庭香的表情说不上有什么变化,可看起来又有些不一样:“那是自然……”说着的话又夹杂着自嘲的语气:“皇长孙殿下不但亲口告诉了妹妹他的身份,甚至还许诺了皇长孙妃的位子……” 话还不等说完,季芳华已经惊讶的站了起来,她指着季庭香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却想不到他竟也和大姐姐……妹妹去质问时他竟拿‘你姐姐毕竟是嫡出,以后季家定会照看她更多些’的话来搪塞我,只可惜我被花言巧语所骗还来不及道出实情,大姐姐便……”季庭香眉眼间的戚色和绞在一起发白的指尖都向季芳华证明着这些话的真假。 即便是被祖母和父亲厌恶也没这些所受的打击来的大,嘴唇颤颤巍巍的最终只突出几个字:“你在骗我……” “我明白这些不过是空口无凭的话,可是姐姐理应认得我的这方丝帕的。”那方染了血的绣着牵牛花的帕子叠的整整齐齐被季庭香从衣襟里拿了出来,慢慢的抖落开来:“那天的人,确实是妹妹我。” 季庭香抬起眼睛直直的望向季芳华,那眼神里找不出半点谎言的痕迹,心里最后的那堵墙轰然倒塌! “你……你和别人串通好来骗我的!不然……不然那天你怎么走的那样快!”即使燎原上的大火被熄灭,可扑在空中的火星一旦重新落在草间便就又着了起来。 季芳华便是突然想到了这些事,她努力的寻找那时的任何蛛丝马迹想要推翻季庭香的话。 “倒不是我走的快,皇长孙的下人早就瞧见了我,便引着我去了另一条巷子罢了。”季庭香嗤笑的口吻好像一把刃剑,狠狠地插进季芳华的心间。 不等季芳华反应过来,季庭香又接着说:“这帕子却是我不小心掉落的,后来皇长孙悄悄派人送还给我,至于帕子上的血渍也不过是我叫下人们去厨房里时悄悄沾上去的……没想到姐姐竟然这样相信皇长孙殿下……” 那样的笑颜,那样的语气。 季芳华只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甜,她不由得想起了和陆阳相遇相知的日子里,难不成那些都是谎言? 可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季庭香就像是一杯毒酒,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的,美梦再甜蜜也是有毒的。 季庭香看着她脸色发白,身子有些不稳的摇摇晃晃着,心里便有些不忍,可是木已成舟,话却不能不说:“原本这些话直到死我也不必告诉姐姐,可我不想姐姐被人蒙蔽,不但赔了自己一辈子,也害了季家……姐姐,陆阳这个人不可信啊!” 这句话却猛然点醒了季芳华:“好啊……原来你是怕我得了陆阳的心,抢了你一步登天的皇长孙妃的位置!你等着瞧,我绝不会输给你!” 季庭香还不曾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季芳华便转身下了亭阁,一个人气哄哄的沿着小路回了佛堂。 怎么会这样? 季庭香啼笑皆非,她想了许多种季芳华会有的反应,左不过是不再与自己交好,又或者不计前嫌和自己交心,总归是不该再和陆阳有牵扯的,怎么会…… 她不由得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耳朵,慢慢的冰冷的手指划向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冷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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