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反倒很踏实。 季庭香起床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秋枝冬雪夏依在外屋压着声音说话,一边悉悉索索的忙着打扫屋子。 她有些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愣,睡得有些迷糊,这会儿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肩膀也酸疼的利害,唯独肚子却不知道饿。 秋枝悄悄的挑起帘子才发觉季庭香已经醒了,伺候着穿衣净面,又为她梳了简单的发髻。 “陆先生他们……”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等洗了脸才清醒过来。 秋枝低声道:“天还没亮我就去瞧了,人早就走了,我就把被子酒瓶都带了回来。” “……走了?”季庭香觉得有些意外:“他们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还能留下什么东西?”秋枝整理着榻上的铺盖不以为意的说着:“就连门外的马车货物也搬走了,地上可是连根草都没有留下。” 真是忘恩负义! 季庭香愤愤不平,别人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这人倒好,拍拍屁股走了,倒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她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秋枝听闻有些紧张起来:“小姐,您是不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不知道……只觉得心口喘不过气来……”季庭香捂着心口深深呼吸了几口:“也许是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她说着便越发的觉得自己有些困,便径直的往榻上走回去:“我再睡一会儿,午饭就不要叫我了,留着等我起来再吃。” 说着便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秋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低头去整理季庭香刚刚脱下的衣服,再回过头的时候床上那人已经睡熟了。 冬雪前脚到厨房传了午饭先在炉子上热着,等她来传的时候再上的话,老于家的后脚便进了厨房。 她一边翻着灶上冒着白烟的笼屉一边问厨娘:“那小丫头来干嘛?”季庭香院子里的饭都是厨房里的小厮送过去的,那几个丫鬟每每来厨房就是自己捣鼓好吃的,为这事厨娘没少在她耳边絮叨。 “说是小姐没起来,午饭先热着不用送了。”厨娘用筷子从一口冒着烟的大铁锅里夹着一只烧鸡的脖子翻看了一下,随手取了跟前的盘子装了进去,端到了老于家的跟前的案子上:“那几个小丫头片子真会折腾人,我还想下晌睡一会儿,这可好,还得给她们看着火。” 老于家的从筷笼里抽出两根筷子来夹起鸡大腿,稍微用力便撕了下来。她嘴里吃着肉有些含糊不清的埋怨道:“可不是,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几分窃喜:“哎,你听说没,那位大小姐前几天带了个外男进内院,躲在房里大半天,那男人长得还真清秀,出手又大方,我估摸着是京城哪家大户的公子……咱们的那位大小姐该不会做了别人的外室吧?” 厨娘稍微收拾了灶台,听见这话赶忙就靠着老于家的坐下,她讨好的问老于家的:“快说说,这事我就听了个音,说是有个打扮富贵的公子给她们送了好些东西来,到底这事是怎么回事?” 老于家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她漫不经心的把肉嚼烂咽下去才得意的说:“那公子确实打扮不俗,单就他脑袋上的水獭帽就至少要七八十两银子,长得又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就是那眼神……啧啧……” “怎么样啊?你快说啊……”厨娘被她吊着胃口心里着急死了。 “那眼神啊……可不老实……满院子的小丫鬟小小子的他也不挑,瞧见一个就朝人家丢个媚眼,惹得那群小丫鬟各个都心里美的冒泡……你说这种人能有什么本事,肯定是个靠着家里出来的纨绔子弟。”老于家的对自己的推理十分有信心,她分析道:“我估摸着这公子没准原先就中意了咱们这位小姐,只是碍于咱们季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才没得手,如今美人落难他当然要来宽慰一番……咱们那位小姐囊中羞涩,没准他俩……” 说着两人就笑了起来,厨娘道:“我当咱们这位小姐是个多要强的人,还不是为了五斗米就跟了人家……”她说着又起身从笼屉里端出两碗鸡蛋羹,两人就这样说着笑着吃了一中午。 下午陆五爷来访的时候季庭香还在睡着。 秋枝有些尴尬的请了陆五爷和两个随从进了院子,冬雪忙去厨房传饭,夏依则是悄悄的进了内室叫季庭香起床。 “陆先生来了,还带了一台礼物。” 原本有些气闷的胸口突然就通畅了许多。 季庭香不紧不慢的由着夏依为她更衣梳妆,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陆五爷听着只隔了一道帘子的内室里的动静,心里明白这是季庭香故意要晾着他的。 不管是在承香寺看见九阳的那回,亦或是在百花宴上偷听陆阳和季芳华说话的那回,她的作为和反应也丝毫不像京中的闺阁小姐,却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耍起了小脾气来。 陆五爷有些哑然失笑,忙随手端了案子上的茶盏挡住了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秋枝却在一旁伺候的心惊胆战。 她自作主张的把一个并不算十分熟悉的外男引进了院子里,更何况一墙之隔的小姐还未起身,这件事若是被院子里那些嘴碎的传了出去,小姐这辈子指不定会被人家怎么戳脊梁骨呢! 她有些着急的往内室的帘子上望一眼,又时不时的望向院子里——冬雪传饭怎么这么慢,只叫她和这位陆先生在厅里干等着又难免会听到内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脸都红了! 所以当陆五爷突然站起身的时候,秋枝下意识的就说出了送客的话:“您吃了饭再回去……” 话没说完,自己先愣在那里了。 陆五爷有些吃惊的挑了挑眉毛,随即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就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一样。 他往屋门口走了几步。院子里的雪草草被扫出一道路来,堆在那条还算干净的窄路两边的雪沾了泥土,显得有些脏兮兮。 陆五爷慢悠悠的跨出屋子,沿着窄路踱步到了院子中间。他四处打量了一番,面上倒是没有别的表情。 秋枝正为自己刚刚说错的话懊悔着,这会儿又看见那人在打量院子,心里又怕自己小姐被他看低。 “这是我们老夫人的陪嫁,年代久了也没有好好收拾,我们小姐还打算开了春就找人来翻新院子呢。”她急急的走到陆五爷跟前辩道。 那人却有些不在意,他朝秋枝看了一眼便弯腰随手从地上捡了半片不知从哪个房檐上掉落的半片灰瓦,朝着厢房还压着厚厚白雪的门楣甩了过去。 就只听轰的一声,门楣竟然断裂开来,连带着早已腐朽不堪承重的房梁垮了下去,扬起了一阵雪风。 秋枝觉得今天肯定不是什么吉利日子,她头大如斗的往陆五爷身上望去,面上苦不堪言。 “怎么回事?” 季庭香听见外面拆房子似的动静,终于忍不住跑了出来。她才走到门口就瞧见了坍塌了的厢房和站在院子中央一脸笑意的陆五爷,以及面如菜色的秋枝。 不用想,这件事一定是陆五爷做的! 季庭香顿时气的一佛出世。她后悔昨晚上自己多事惹了这个灾星来,又气愤陆五爷恩将仇报。 “季小姐……”陆五爷上前几步刚刚开了口,便被季庭香拿话堵住了嘴。 “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帮你,你却拆了我的房子,这等的恩将仇报,难道陆先生就不怕丢了你们读书人的脸面吗?”她不给陆五爷任何说话的机会,转头叫了秋枝和夏依送客:“咱们苗小装不下大神,你们还不送客,难道还等着这尊大神把咱们院子拆个干干净净吗?” 说完,就甩着袖子重步走到圈椅前重重坐下,随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秋枝想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她赶忙走到一旁又新倒了一杯茶换了那茶盏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 那只茶盏是陆五爷用过的。 季庭香正在气头上,无心在意这些小事情。 陆五爷跟着慢慢进了屋,他有些抱歉的朝季庭香行了礼:“……在下没想到已经腐朽到这样,这是我的不是,在下给季小姐道歉,还望季小姐海涵。” 季庭香偏过头不去看他,陆五爷又说:“这间正屋只怕和那厢房一样年久失修,不过是用着块好料子做了房梁,虽然有些裂痕倒也算撑住了。” 这话说的又和章析说的一样。 季庭香不由的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那根笔直的圆木横梁,却依旧什么也没瞧出来。 “……况且方才我丢石子只用了三分力,是那门楣早已腐朽不堪又不敌积雪施压……连着这间正房,若是房上的积雪不清,怕是也……” “说什么倒霉话呢……”季庭香气的拍案而起,把刚刚拎着饭盒进屋的冬雪吓了个激灵。 “送客!” 秋枝和冬雪略有些尴尬的走近陆五爷,伸着手请他出门去。 陆五爷却像没看见,他干脆径直坐到了季庭香对面的圈椅上,语气十分诚恳:“今天这事情算是我的错,可我实在不忍心季小姐住在这样随时会……的房子里……您不如带了下人住去我的庄子,离这里只七八十里路,等开了春,房子重新翻修过再回来也不迟。” 季庭香瞪了他一样:“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住进你的庄子去?让外人瞧见还指不定说我什么呢……不去……” 她说这些话本是无意,可陆五爷却觉得胸口猛然一跳,又有些说不出的气闷。 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了。 季庭香本就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即便是落魄也是要讲着脸面。只可笑自己向来考虑周全,今天偏偏忘了这层。 陆五爷有些无奈,他最终值得起身拱手告辞:“多谢季小姐昨夜相助,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派人到南面的庄子去找我,告辞。”转身便大步出屋,转眼就出了垂花门不见了身影。 直到这时候季庭香的身子才软了下来。 她起身朝着门外望了几眼,心里有些懊悔自己说话太重,嘴上却依旧得理不饶人:“让你走你就走,还真是乖……哼……” 冬雪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她怯生生的对季庭香说:“陆先生带了一台礼物来,里面有十几块完整的灰狐皮子,还有几匹杭绸。” 狐皮难得,杭绸更是有价无市,这一台礼物算是十分贵重的了。 季庭香就更加懊悔起来。 陆五爷带的人都蹲在门子上吃茶,老于家的从田里回来时还奇怪,可听了门子上的说了事情原委这才一时兴起,连东西也来不及放就悄悄的跑到季庭香院子外躲着——她想瞧瞧这次来的人和上次是不是同一位。 所以当陆五爷负手而出的时候她心里欢喜极了,转身就沿着甬道往自己家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陆五爷那凛冽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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