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来的晚一些,接连等过了腊月二十才渐渐起了北风,要说天也还是晴的很好,却让人觉得觉得身子凉飕飕的。 原先搬去耳房的冬雪和夏依被季庭香硬逼着住进了正屋的屏风后面。 天气虽然晴朗,可夜里的北风呜呜的叫嚣着,几乎要把窗子吹破,耳房里没有地笼,即使盖了再多的被子也觉得难以入眠。 季庭香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们生了病。 倒是托了章析的福,他带来的东西大多是处理过了的。 被切的完完整整甚至还挂了铁钩子的野猪肉;去了枝叶泥巴,擦得干干净净的柑橘;用八宝攒盒装着的整整齐齐的点心;过了筛的大米装了两麻袋,工工整整的搬进了后罩房里。 这些事情是冬雪告诉季庭香的:“……青菜也择的干干净净的,略一过水就能直接下锅了,还有几个大南瓜……章二公子真是细心。” 季庭香不由的在心里撇了撇嘴。这些事情肯定是章夫人做的——章析到底只是个少爷,哪里懂得厨房里的事情。 心里却更敬重章夫人了。 “听说咱们地里有栗子,等结了果拿去谢过章夫人才好。”季庭香打定了主意。她不想被人说忘恩负义,可手里却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冬雪帮她灌着汤婆子笑道:“还早呢,我记得毛栗子是秋天结果子的,等到了时候章夫人没准就忘了今年的事情了……” 季庭香坐在罗汉床上支着脑袋,神情有点沮丧:“也是……可眼前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甚至现在的花销都是他家公子挣来的……” 银子可真是好东西啊…… 原先在季府的时候虽然是左支右绌的过着,但是好歹有府里的定制,吃的用的都不用自己拿钱,可现在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哪个不是朝她伸手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要不是章析送来的银子,她也只能去动季老夫人给的一千两银票了。 看起来,是时候要和于管事谈一谈庄子里进项的事情了。 这天晚上还是秋枝值夜,她原先跑去厨房炒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盘葱丝肉片给睡在外屋的冬雪夏依做宵夜,猛然一进暖烘烘的内室就浑身带着一股子凉气。 季庭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冬雪赶紧把秋枝推到外屋去:“……先去我们床上暖暖再进来,当心叫小姐着凉。” 秋枝退到门边只露一个脑袋道:“外面的风好大,要不是我死命抱着饭盒,这会子那些菜指不定飞到谁家的房檐上呢。” “估摸着是要下雪了。”冬雪整理着洗过的衣服,抬头望向被风刮得呜呜响的窗子:“我看见章二公子送来的布里有一匹月白色的麻布,明天趁着天好还是先把窗子重新钉一下才好。” 季庭香点头:“外屋也一起钉一下,外面不比里间暖和,你们睡在外面难免会着凉。” 秋枝高兴的应了一声便把头缩了回去,就只听见外屋里秋枝压抑着欣喜的声音和夏依欢快的笑声。 这天夜里季庭香睡得很不安稳。 她觉得自己躺在一艘飘在水面上的小船里,身体随着风浪摇摆着,脑袋虽然清醒,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耳边悉悉索索的仿佛有人说话,她努力的想要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却只听见陆阳在她耳边的温柔细语,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季芳华冷清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夹杂在尖细的太监宣旨的声音里…… 季庭香猛地睁开了眼睛。 北风呼呼的吹着窗子,缝隙里传着呜呜的声音,像是小猫的哭声,偶尔能听见远远的有东西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然后就是静谧的可怕。 她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熟睡的秋枝,再无睡意。 前世的事情过去了太久,渐渐的就不真切起来,它像一场梦一样在季庭香的脑海里躲着藏着,只为等她睡着,才在黑暗中伸出那尖利的爪子。 她闭上眼睛,屋子里的地笼正烧得旺,被窝里暖烘烘的让人想要沉醉。 突然她好像听见乘着风声传来有人叫喊的声音,还夹杂着砰砰的拍门声,可静下来再仔细听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也许是风声太大,自己听错了吧。 她渐渐的把眼睛再次闭了起来,那敲门声和叫喊声就又响了起来。 季庭香坐起身来静静的支起耳朵,果然听见风里传来的破碎的敲门声。 秋枝迷迷糊糊的也坐起身来问季庭香:“小姐是要喝水吗?”说着就要下床去桌边倒水。 季庭香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轻声问道:“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叫门?” 秋枝坐在窗边揉了揉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果然是有人在拍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秋枝低声埋怨道:“门子上的小子个个就知道偷懒,内院都能听见叫门的声音他们可倒好,一个应门的都没有。” “这么大的风……万一是庄子上的人有什么急事怎么办,我们出去瞧瞧吧。” 季庭香说着就掀了被子下床来,秋枝忙帮她穿了厚厚的棉袄,外面又裹上了一件镶了兔毛边的大氅,两人轻轻的提着一把灯笼打开了屋门。 白皑皑的雪花顺着风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屋子里来,门前的院子早已一片雪白,夹杂在风中的雪花落在两人的脸上便化为一滩雪水。 秋枝小心翼翼的护着灯笼,可最终才刚刚踏出两步,纸糊的灯笼就被大风吹翻在地,映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这黑夜反而也不再那样漆黑。 “我们快去快回吧。”秋枝和季庭香紧紧的靠在一起,低着头努力的在已经有脚脖子深的雪里迈着步子。 这时候两人反而庆幸这院子这样小。 转过影壁便是大门。秋枝和季庭香站在屋檐下把身上的雪抖落下来,这才沿着房檐到了门前。 敲门的声音很大,那人似是用尽了全力恨不能把门敲破。 秋枝大着胆子朝门外喊了一声:“谁呀?” 敲门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才听一个有些口音的男人的声音:“俺们是后面庄子上的,今天外出办事回来晚了遇见大雪天,马受惊跑了个没影,俺们又不能离开丢在路边的货物,想请主人家给俺们行个方便,等雪一停俺们就走……” 秋枝朝季庭香看过去,只见季庭香微微颔首,这才把门闩挪开,把门开了一个缝朝外望去。 外面大雪纷飞,拍门的男人侧身躲在屋檐下,他瞧起来像是个农民,身上穿着灰布的段袄,头上绑着一块儿头巾。 男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蓑衣带了斗笠的人,身材情长高挑,应当也是男人,他身边便是歪在地上的一车年货,早已被白雪盖了个七七八八。 秋枝这才把门打开,让两个人进来。 包了头巾的汉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朝秋枝拜谢道:“叨扰小姐了,俺们等雪小一点儿就走……只是货物放在门外始终有点儿不放心,不知道小姐能不能找个人搭把手和我一起把货物往门口搬一搬?” “这……”秋枝望向季庭香。 汉子顺着她的眼光瞧过去,看这位小姐打扮就知道她才是话事人,便拱手行了礼。 季庭香还了礼却有些犹豫不决。 一来是不知道这二人的身份,若是贸然告诉他们这院子里没有可用之人,难保二人动了歪心;二来这院子里的人个个不和她一心,方才竟然连个应门的都没有,更别说叫人出来搬货…… 左右为难说的就是这样。 季庭香犹豫着又不说话,汉子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朝着高挑男子看去,耸了耸肩。 “季小姐。”高挑男子伸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修长的手指上那枚糖白玉的戒指映着雪竟然透着一丝凉气。 陆五爷的笑容就出现在了季庭香的面前。 “陆……陆先生?”秋枝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 陆五爷笑着答道:“没想到是季小姐的庄子,多有打扰了。”他朝她走了几步脱掉了身上的蓑衣:“我们出门置办年货,没想到今天会下这样大的雪,被挡在这里给季小姐添麻烦了。” “不……陆先生言重了……” 季庭香这才稍微的放了心来,她朝外看着歪在路边的马车有些尴尬的低声说:“我才搬过来没几天……这里的下人也不大懂规矩……”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委婉的把这些话说清楚。 想起方才敲门无人应答的事情,陆五爷很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碍,这种天气里只怕是没人小要出门。季小姐让我们在门房里避一避风雪就很好了。” “门房很小的……您二位……”这么壮,怎么看都挤不下吧? 陆五爷笑道:“这种天气怎么睡得着,无非坐着捱一宿罢了。” 两人一边说着,秋枝已经引着路开了门房的小门。 这里的门房并不值夜,只有白天的时候会几个人躲在屋子里玩牌,倒也算不上乱,无非是一张四方桌靠着墙,旁边凌乱的摆着三张条凳,桌上地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秋枝用火捻子点了桌上的油灯,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呼的刮着,可却比季庭香院子里的厢房好许多,屋里竟然没有一丝凉气。 陆五爷很满意的点点头向季庭香道谢,然后便亲自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到了门外:“风大雪滑,路上慢慢走。” 季庭香回了屋里躺进被窝里时听着窗外的风声,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要顾着男女之防,她不能叫陆五爷进院子里来,门房里虽然暖和些到底这还是在冬天,夜里本就冷的快,单就坐着还不把身子冻坏? 她咕噜一下翻下了床打开了笼屉去翻东西。 秋枝把被雪水淋湿的大氅搭在耳房里回来时就瞧见了这幅样子。 “您找什么呢?这么冷的天也好歹披一件衣服……”她忙从床上拽了一件小袄披在了季庭香身上。 季庭香却问:“前几天那两床你说太厚了的被子放哪儿了?” 秋枝恍然大悟:“您找那个啊,不在这里,都摆在耳房里呢。您觉得晚上冷了吗?” “辛苦你再跑一趟。”季庭香终于直起了腰:“这雪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门房又小又没有地笼,坐一夜难免着凉,你把那两床被子给陆先生送去……再多带一瓶烧酒,让他们也好暖暖身子。” 秋枝有些不解,却还是依着季庭香的话匆匆出门去了。 窗外的雪似乎越来越大,它们乘着风团成一团用力的拍着窗户,砰砰的声音好像阵前的鼓手,它们叫嚣着,可屋里的季庭香却被暖和的地笼熏红了脸颊,慢慢的便沉浸在了梦里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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