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吗?” 陆离之在一旁坐下,歪过头看着季庭香,眼里泛着微微的自责。 昨夜是太过孟浪了。 季庭香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却成了臣子的妻子。 命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巨轮,无论如何逃离,终究逃不出那个圆圈去。 “对了。”陆离之起身去了一旁:“昨天有位妈妈送了季老夫人的贺礼来,她不便久留,只吃了杯水酒便回去了。” 他拿着一直扁长小木匣子走回来。 季庭香起身接过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只赤金牡丹簪子,簪子的花心有些发暗,花瓣却光彩照人,并不是新打的首饰。 陆离之望着簪子有些叹息:“……只怕是老夫人的嫁妆,她如今反倒要瞧着儿子媳妇的眼色过日子了。” 可见处境有些艰难。 季庭香不说话,指尖轻轻拂过金色的花瓣。 “……等你回门那天,我们再去给老夫人磕头。”他轻轻的握住了季庭香的手。 回门吗? 季庭香抬起头看向他,却不再是那张时时微笑着的脸,他的眉头微蹙,眼里有着担忧。 “我……你还记得吗?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我记得。”陆离之的眉头渐渐平缓下来,脸上没了表情:“你想要什么?” 手心里的簪子冰冰凉凉的,手背却被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季庭香垂下眼帘不敢去瞧他:“等你成了事,便帮我和母亲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吧……” 握住自己的手微微紧了紧,屋里渐渐没了人声,只听见院子外面有小孩子的嬉戏声,偶尔夹杂着几声犬吠。 季庭香觉得空气慢慢凝固了起来,有些喘不过气,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头顶上才淡淡的回了声:“知道了。”那只温暖的大手却依旧裹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不由的抬起头,他还是那样微微翘着嘴角的样子:“我这个孤家寡人竟也没个长辈兄弟给你认亲,不如就出去见见街坊们吧,以后总要打交道的。” “我们要住在这里?”季庭香有些吃惊。 “是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说到家这个字,陆离之有些绕口,他收回了手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转了个身坐在了对面的圆凳上。 “可是我如今的名声已经……”坏到无可救药了吧…… 陆离之轻轻的笑出声来:“我比你又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名声,日后有了新鲜事,就再也没人记得你了。” 是这样吗? 季庭香这样想着,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念着:你和他只是交易,只是交易…… 所以他根本不会畏惧名声的好坏。 陆离之看着眼圈有些泛红又陷入沉思的季庭香,手指轻轻捻着腰间的玉佩,心里有着深深的挫败感。 杭妈妈带着春桥几个来给新人磕了头,接着便是上善和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领着几个小厮跪在了门口。 “他是葵上,若是有什么跑腿的事情只管吩咐他。”陆离之指着高大的男人说:“母亲那边也是由他照顾的。” 葵上微微抬头,那张脸让季庭香倒吸了一口气。 她记得曾在冷宫下面的密室里瞧见过一副画像,像上画的是一位穿着常服的男人,却蛾眉螓首、皓齿朱唇,没有一丝人气。陆阳却不知道这画中是何人,也不知道这幅画是谁在什么时候放在密室里的,可不能否认的是,能进这间密室的除了打进冷宫的妃嫔,便只有皇帝了。 “你……你是哪里人?”季庭香忍不住出口问道。 葵上有些不明所以,和上善对望一眼便垂头答道:“奴才幼时入宫,之前的事记不清了。” 可世上总不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啊! 葵上虽然生的高大,面上瞧着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和上善一样把头发高高的簪成一个髻固定在头顶,双眉入鬓偏偏媚眼如丝,又比平常男子白净许多。 她便瞧他有些入神了。 杭妈妈在一旁瞧着陆离之侧眼看着身边的妻子,可妻子眼里却只有一个下人时,再也忍不住上前跪了下来:“老奴也要带春桥回去伺候夫人了……” 季庭香回过神来有些诧异,连忙起身扶起了杭妈妈:“您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快就要回去吗?” 杭妈妈疼惜的看着季庭香笑道:“能亲眼瞧见小姐出嫁,老奴心愿已了,只想着夫人还独自一人在家,身边的小丫鬟都不是用惯了的,难免会照顾不周。” 春桥也上前一步扶了杭妈妈的手:“夫人身边又只有妈妈,妈妈年纪大了,总要有人照顾,奴婢也要跟着妈妈一起回去了。” 季庭香说不出话来,她回过身望向陆离之欲言又止,只见他朝她点点头,吩咐了下去:“葵上,你将妈妈和姑娘送回去。” “是。”葵上起身便大步朝着院门走,季庭香忍着哭意陪着两人出了屋子,朝着西厢房走去:“……妈妈要注意身子,若是有事千万不要瞒着我……往后我就住在这里,你只管派人来就好……” 杭妈妈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您和五皇子殿下的缘分可是天注定的,您可千万别辜负了这段姻缘……那外面油头粉面的男子嘴里像是抹了蜜一般,可他就是说出天去,却也只是个花架子,日后出了事他跑的比谁都快……” “妈妈!”季庭香红了脸低声道:“您在胡说什么……” 杭妈妈不好说破,只好住了嘴。 杭妈妈和春桥的衣物不多,只收拾了两个小包袱。季庭香和秋枝夏依陪着她们送到了影壁后面,杭妈妈又朝着她拜了拜,几人又哭了一会子,这才上了马车。 季庭香不能越过影壁,秋枝便代她把人送出了院门,直到马车骨碌碌的声音再也听不见才回去,又劝了劝在影壁后面静静落泪的季庭香和夏依,主仆几人这才回了正屋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一个小厮垂头立在门边,听见脚步声抬头瞧了一眼赶忙迎上前去:“老爷和上善出去了,说是晚上回来。” 秋枝问道:“知不知道老爷去哪儿了?” “去了顾大人府上。”小厮没有丝毫犹豫便回了话,行了礼便退了出去,显然是在等季庭香回来的。 夏依扶着季庭香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埋怨道:“姑爷也真是的,才刚成亲就往外面跑,知道的说是他心系社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小姐逼他成的亲呢……” 秋枝低声喝止:“……这里不比原先的地方大,小心有心人听了去,你还嫌这乱不够吗?” “我也是为小姐好……”夏依闷闷的嘟囔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对季庭香说:“我娘收到了小姐送去的帖子,可是碍着那头又不敢光明正大的来,就打发家里的下人送了礼物来,您等等,奴婢这就去拿来。”话还没落音,人就跑到了房门前。 望着欢脱的夏依,秋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季庭香反过来安慰起她来:“……反倒没有那些小心思。” “您打算怎么安置冬雪呢?”秋枝为季庭香倒上一杯茶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她回过家后就安静了许多,每天只是静静的在房间里绣花,既不跟我们讲话,也不出来走动。” 季庭香望着门外的竹帘子,低头吃了一口茶:“不必管她,她若等得焦急自然会露出马脚来的……” 夏依气喘吁吁的跑进了屋子里,怀里还抱着一个麻布包。 “您瞧,”她来不及缓口气就在桌子上打开了布包:“这可是个男娃娃,我娘虔心求了一天,果然一栓就准了!”包袱里装着的是一个瓷娃娃,白白胖胖的娃娃穿着岁岁有余的红布兜,显得十分喜庆。 季庭香却羞红了脸,没敢仔细瞧就忙用布把娃娃盖了起来:“代我谢谢你母亲,等我回门的那天,你把我箱子里的那几匹颜色有些重的云锦缎子送过去,就当是谢礼了。” 夏依喜滋滋的“哎”了一声,麻利的收起了瓷娃娃问道:“这个娃娃要摆在哪里呢?我娘说摆在床头下面最灵验了。” “咱们这里地方小,还是先……先收起来吧……”季庭香觉得脸上发烫,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先前的小厮又折了回来,在门外道:“真小姐来了。” 夏依忙把瓷娃娃收在怀里抱着跑了出去,另一边真葛已经进了院子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还不到晌午,往常这时候来主人家都是要管饭的,可真葛不是小户人家不懂事的人,这时候过来定是有什么要事。 季庭香有些凝重的迎了真葛进屋:“五爷出门去了,说是晚上才回来。” 真葛却笑笑,随着坐在了榻上:“没别的事情,就是想来躲个清静。”她环顾屋里道:“这里是太小了,五哥哥府上的正房里有暖炕,临着窗子,窗外还种着花草。” “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师爷。”季庭香从秋枝手里接过茶,摆在了真葛面前:“好在是年幼离京的,不然进了衙门却个个都认得他,就叫他逼进了绝路里。” “嫂嫂说的是呢……若是那样,只怕五哥哥难和嫂嫂成了这段姻缘啊……”真葛掩嘴笑了起来。 季庭香有些窘迫的端茶喝了一口。 真葛收起笑颜悄悄的瞥了一眼门外,秋枝和夏依的身影隔着竹帘子依稀可见。 “皇长孙妃又去了我家,祖母叫我出来避一避。”她用帕子掩了嘴,压低了声音说。 季庭香的手指摩挲着甜白瓷的茶盏,若有所思:“自那日后已经拜访五次了吧?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可不是,皇长孙殿下当真以为我是后院长大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他这番举动别说是祖母,就是福瑞也觉察出来,甚至跟我抱怨说早知今日,当时就不该多事救了皇长孙妃。”真葛用手托着腮,眼神疲惫的涣散着。 季庭香又喝了一口茶。 在她出嫁前陆离之离开了京城,真葛又因为陆阳的反常派人来商议,季庭香便叫她留出一条缝隙来:“……你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才好有动作。”果不其然,真葛假装要去彭寨选些花草,陆阳便陪着夫人一同出现,只是陆阳万万没想到真葛的马车里还坐着福瑞公主。 一路上这才相安无事,可偏巧刚刚离开彭寨就遇见了一伙不知打哪来的山匪,他们甚至知道陆阳先行一步,这便要掳走三位小姐,福瑞身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随手放了鸣箭,顷刻之间山匪便被彭寨里的侍卫们斩杀。 陆阳便是借着这件事时常叫皇长孙妃前去拜访真府,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去了五回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就会传出‘真小姐和皇长孙妃姐妹情深’的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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