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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琴一把推开院门,小院中一片狼藉。当中躺着一个黑衣武士,浑身鲜血淋漓。梁宣和闻琴一看那武士的衣装就明白了。  黑色的袍袖之上,尾端绣着一朵小小的云气,鲜红腥亮,刺人眼目。    他跟闻琴对望一眼:逍遥门!    地上横着一把断刀,一把剑,还有一根挑水的担子,已经断成数截。  梁宣大喊几声,几步登上堂屋,门扇之上也留了几朵逍遥云,一朵朵绽开。一开门,门里又摊出来一个死人,也是全身黑衣。他的胸前一个血窟窿,中间插着一只笤帚。  里面还有几个死人,或者脑上有一个血窟窿,窟窿里是一个茶碗,或者腹部被洞穿,洞穿者全是锅碗瓢盆之类。    “咱娘呢?”梁宣急得大叫。  闻琴赶紧去捂他的嘴:“不可声张!当心逍遥门的人还未走!”    梁宣心中惴惴,哪里顾得这些?他两眼茫然,推开门,低头一看,脚下血迹斑斑点点,一直往前延伸,于是两人沿着血迹一路寻下去。一直找到地窖的门口。    “在窨子(山东方言,即地窖)里!”梁宣喊道。    两人下到窨子里,里面漆黑一片,脚下一踩,软绵绵的。地窖里空气闭塞,令人窒息,还有一股人死后浓浓的血腥气和屎尿混杂的恶臭。闻琴一脚踩到尸体,险些吓得大叫起来。  梁宣拿出火折子一招,才发现这人也是个逍遥门的武士,已经死去多时。地上全是鲜血。再往里照,也还是些死人。梁宣一手牵着闻琴,另一手照着,一步步往前挪。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整个人停了几秒,然后忽然叫出来。    “娘!……”    梁母在地窖的最深处,躺在堆放的白菜上,双眼上各中了一枚镖,鲜血沿着她的眼眶往下流,好像流了泪。她浑身的血都要流尽了,身后的白菜被鲜血浸湿了。  梁宣跪在母亲身前,放生大哭,肩头颤抖不止,闻琴也扑倒在地,泪流不止。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梁宣喃喃地道。    火折子越来越弱了,灯火明灭之间,梁宣的眼前陡然间看见母亲的嘴巴动了动。    “阿宣……”  “娘,您不要说话,咱们出去,我找大夫救活你,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阿宣,你小声些……他们……还没走。”    梁宣把头伏在娘的身上,一边摇头一边痛哭。闻琴拍着他的肩膀,道:“宣哥,大娘说得有道理,你……咱们好好听听她老人家要说什么吧!”  梁宣抽抽噎噎地止住,道:“娘,我知道是……是逍遥门的人,是不是?”    梁母的声音像游丝一般:“孩子,你……你别管,不要理这些……”  梁宣哭道:“娘,你不要再说!,你再说下去,没了力气,就坚持不下去了;儿子还要把你背出去,让你好,让你老人家享福!”    梁母手轻轻抬了起来,梁宣和闻琴连忙将她扶起来。梁母靠在梁宣的怀里,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笑容。梁宣看得更加揪心,强行忍住哭声,但是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    母亲伸手,摸到了儿子的脸颊,闻琴手里的灯火闪了几下。闻琴赶紧吹了吹火折子,那火光渐渐明亮了起来,映红了梁母苍白的脸。    梁母使力睁开眼,道:“儿子……为娘最后这件事,你……你可要记清楚了。你答不答应娘?”  “我什么都答应。”  “好。你不要……不要去寻仇。不要牵扯进……进江湖。你听到……听到没有?”    梁宣有些犹豫,望了一眼闻琴,母亲用力抓了一下儿子的手。    梁宣低下头,大声道:“好!我答应!我不去寻仇,我好好……好好过日子!”  梁母脸上的笑容还挂着,她转过脸看着闻琴,闻琴连忙将手递到她手里:“好孩子,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但还是将闻琴和梁宣的手叠放在一起。    “儿子,你……你找到了个好……好姑娘;你们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好好过日子……”    闻琴手中的灯火终于熄灭了。母亲的声音终于如同这光明,在黑暗中消散。地窖又陷入一片沉寂。    梁宣伏在母亲的身上,流泪了好长时间,母亲的身体都渐渐冷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闻琴也跪在地上,梁宣感觉到她的脸偎依在自己的腿上,哭湿了。  她哭是没有声音的。    闻琴忽然抬起头来,梁宣感觉她的手拍在自己肩上:“宣哥,有人过来……”    梁宣心里一惊,侧耳听上去,果然听见从上面隐隐传来人声:    “他娘的,风二这些人还真是惨,居然折了这么多人!”  “三哥!那婆娘眼虽瞎,可是武功高得可怕,尤其是内力惊人!想……想起都后怕,咱们几个兄弟都……”  “别说了!人找到没有?那婆娘呢?还有那小子和那小贱人呢?”  “……三哥,这个地窖还没搜。”  “下去照照。”    梁宣和李闻琴的心一齐全都提到了嗓子眼。闻琴一个激灵,从地上随便拉起几个尸体来,拉到梁母旁边,然后又拉住梁宣。梁宣这才发现她是要往白菜堆里去,当即领会,与闻琴飞快地拨开白菜,钻了进去。    那些菜全都滚落了下来,也不能将他们全盖住,这时候地窖里已经从上方亮起了烛火。    梁宣伸出手去,最后几秒将那些死人往自己和闻琴身上拉了拉,然后两个人一起缩起了身子。  梁宣的一只手还拉着闻琴,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冰凉,还有冷汗。    黑暗中下来两个逍遥门的武士,全都黑衣打扮。他们手上的烛火也不能全照亮,只能照见身前一点。  他们在地上找了一圈儿,掩着口鼻,彼此商量商量,走上前来。梁宣觉得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走到自己身边了。他的手攥着闻琴,越来越近。闻琴也攥紧了他的手,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一动,就必然被发现了。    地窖里查看的二人举着烛火,朝上喊道:“三哥,这里面还真有那婆娘!已经死了多时了,还有几个弟兄也在这儿,都快成了干尸啦!”  上面那人听了,问道:“没有其他人么?再找找!”    其中一个人拿着蜡烛往梁母尸体前的白菜堆和死人身上照了一圈儿,梁宣甚至已经看到烛光照亮了那人的眼睛,油亮的眼眶里好像装着水,里面晃荡着浑黄的光。    这人照了一圈儿,跟那人对望一眼,摇摇头,两人各自拿出剑来,对着菜堆和死人各自胡乱砍了几刀,戳了几下。    梁宣生怕他们会伤人,他握了一下闻琴的手,担心闻琴会被剑刺中。但是闻琴的手紧紧握着自己,始终连坑也不吭一声儿。    “三哥,这里面没有人。都死绝了。”  “那就上来吧!”    火光像幽灵一样,从上面又渐渐退了出去。地窖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两个人方才一直屏住呼吸,这时候终于都大声吸了几口。但是地窖里空气本来就少,如此一深呼吸,两个人都忍不住要大声咳嗽。    梁宣刚要咳嗽出来,闻琴一双手又捂了上来,贴在嘴边。  梁宣会意,生怕他们会听到,于是用手在她手心写道:“可曾伤到你?”  闻琴也在他手上回了一个字:“无。”    两个人将白菜拨开,手依然牵着。这时候听得人渐渐远去,这才敢直起身子,悄悄地说几句。    忽然又听到那叫风三的远远说道:“这破房子也没什么用处了,一把火烧了处置了也就完了。”  “是。”  梁宣身形一动,就要站起来。  闻琴赶紧拉住他。    “你去做什么?”  “他们……他们杀我一家还不够!还要烧我房子!”  “宣哥,你怎么这么傻?我们现在出去不是送死么?先忍一忍再说!”    两个人缩在呼吸困难的地窖里,一会儿听见外面火燃烧木头的声音响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烧灼木材的味道。连地窖的顶上都透过来一丝红光。逍遥门的人在外面纵声大笑,梁宣的脸和闻琴的脸都被这大火的余光照见了。    梁宣一转头,发现母亲的身上伤口遍布,但是血已经不流了。脸上也划了几根,想到方才正是母亲的尸首保护了自己和闻琴,而母亲却也因此遭此侮辱。不禁怒从心起,他真想狂吼一声,将那些杀害又凌.辱母亲的人一一手刃了!    闻琴静静的脸色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用袖子将梁母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然后将她放平。梁宣缩在一边,想着这么多天发生的事情。大火还在持续,但是逍遥门的人已经走光了。    陆续听到村民们救火的声音,但是很快大家没有发现死人,便都纷纷以为梁家母子搬家了,反而转身走了。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地窖里的空气已经所剩不多了。闻琴靠着梁宣不语,梁宣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也一言不发。只听到外面大火燃烧房屋发出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梁宣突然问:“琴儿,你娘那时候说,要跟你去哪里?”  “我娘说,泰山派与我们李家世代交好。我们可以去投奔泰山派掌门谢微云谢老前辈。”    梁宣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你现在还想去么?你还是想跟我……在这儿隐居?”  闻琴惨然道:“宣哥,你觉得……这个渔仙镇咱们还能住下去么?”    梁宣不答,忽然站起身来,将闻琴从地上拉起,两人往出口走去。梁宣默默走着,忽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去哪儿。但是我终究要找一个地方,好好过日子,我不能违背娘临终的话。”    ※※※※※    梁宣拉着闻琴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时候,火还没有熄灭。    梁家的三间小茅草房,在火中摇摇欲坠。火苗从房顶肆虐到屋里,内外一片火海。娇艳鲜红的火焰,好像一条条血色的龙,狰狞撕咬着,爬遍各处。黑夜里,对着两个少年怪笑。    两人将梁母的尸身拉上来,就地草草掩埋了。对着坟头拜了几拜,梁宣又对着那火烧的房屋拜了几拜。他并没有再哭,只是房子终究要塌了,他们只得退出来。    在门口不远,两人坐在那儿,一时默默无语。    “宣哥,你真的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么?”闻琴看着大火,突然问道。    梁宣没有回答。闻琴看着他的脸,梁宣的神色在火的映衬下,有一丝挣扎和迷茫。他问道:“琴儿,你是要去泰山是么?”    闻琴眼里有泪流出来。她抬手擦了擦那些泪水,站起身来,点点头:“不错,我是要去泰山。宣哥,你……你不该牵扯进来的,都是我……都是我们一家连累了你们,我知道你们一直要退隐江湖。我们也想。可是……可是逍遥门……宣哥,你应该听梁大娘的话,好好过一份平和的日子。我是不祥之人,跟你在一起,只会更加拖累你……”    她斩钉截铁,语气说到后来,越发坚毅。她忽然对梁宣行了一礼:“宣哥,咱们就此别过吧,此地不宜久留了,从此……从此咱们各谋生计……”她说完,转过身,看也不看,居然径直而去。    闻琴头也不回地走着,感到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黑暗离自己越来越近。鹞子崖的山岩在夜里,静默如同熟睡的巨人,明月悬在山的顶上,犹如一盏明灯。    闻琴没有走几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她。    她转过身,梁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根拄杖,月光照满他全身。    梁宣笑了,有些酸,有些苦,有些涩:“我答应了你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也答应了我娘,要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去泰山,也得算我一份。琴儿,我不能抛下你。求求你,也别抛下我!”    闻琴再也忍不住,流着泪跑过去,梁宣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什么礼教束缚,什么男女之防,统统不管不顾。  两颗孤独又凄惨无助的灵魂,从未有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    忽然从高处山崖之上,传来一声呵欠,一个人如同刚睡醒一般,大笑道:“刚醒来就叫老夫看到这种光景,乖乖,当真是艳福不浅哪!”  梁宣和闻琴吃了一惊,双双分开,大叫道:“何方高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声音继续怪笑起来,山崖上空中吹起一股阴风,猛然向他们刮过来。一只枯瘦遒劲的手,将他们的后背提起来,转眼之间两人竟然纷纷离地,往鹞子崖崖顶上飞过去。    “你是谁!干什么抓我们!”梁宣死命挣脱,一面叫道。但那手又瘦又硬,抓着自己后心甚牢,却哪里挣脱得开?    “呸!臭小子!切莫乱动弹,小心我扔你下去,叫你摔个没命去!”  “你……你这人怎不讲道理,胡乱抓了我们来,却不要我们问?”梁宣怒道。    闻琴却没他那么激动,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抓着,问道:“这位高人,敢问我们有何得罪之处么?”  怪人笑了几声,飞身掠过鹞子崖山顶的林子,这一带大树甚多,他便携了两人从树顶上踩着过去。    梁宣回头望去,只见大海茫茫,明月高升,四面沙地如霜,都在自己脚下像毯子一般铺展开,那鹞子崖的沙石地表都匍匐在侧,不禁大是骇然。    只听怪人道:“这个女娃娃有些意思,既然你知道礼数,那我不防告与你。我且先问你,你是不是姓李?这呆小子是不是姓梁?”  闻琴犹豫着,还未回答,只听梁宣先怒道:“是又怎的?”  身后那怪人笑了起来:“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幸而我没有弄错,就是你们俩了!”    闻琴听他说话吓人,情不自禁朝后看去,顿时心里更加惊惧:只见这人三角脸型,两眼一大一小,眼角下落;鹰钩鼻,薄嘴唇,下巴上几缕胡须,头顶上头发稀疏,却倒绾了个道士髻。身量不高,可是气力惊人,抓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兀自气不喘,健步如飞。    梁宣又叫道:“怎的便叫没弄错?你这人说话让人不明白!”  “实话告与你们说,我叫云中雁,江湖上人称‘穿云无影’,此次乃是奉了门主的圣令来捉你们。不想来迟了一步……”    梁宣还没听完他说话,先自从心头火起,愤声道:“你是逍遥门的人?”  云中雁点头道:“不错,怎么,你一个乡野小子,也知道我圣门?”    闻琴冷声笑了几声,梁宣呸的一口吐出来,更加挣扎,手里拿着拄杖乱戳,腿也乱踢,就要踢着那云中雁。  云中雁大喝一声,手上使劲,梁宣吃痛,只觉得背后那手如同鸟爪一般,刺进自己的后背,钻心的疼,可是他仍然强忍着不说话。    “臭小子,脾气还挺倔,你再乱动一下试试?”云中雁道。  “逍遥门的狗贼,你干脆杀了我罢了!你们逍遥门的人个个都该杀!你们害的我家破人亡,我梁宣但凡是个男儿,只要活着一日,也要报此大仇!”他正在气头上,母亲临终前的承诺早已被抛在脑后,此时正是一腔热血兼之怒火,当然什么也不顾忌地喊了出来。    这云中雁不待说话,忽然抓着闻琴的手屈起来,将闻琴塞到自己腋下,梁宣大惊,叫道:“狗贼!你要来只管来,莫伤了我妹子!”  云中雁将闻琴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飞快点了梁宣几个穴道。梁宣动弹不得,只是恨恨地骂他。    “小贼,你再骂一句?再骂一句我将你摔下去!”    梁宣不停口,依旧破口大骂。谁知这云中雁居然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这小子性子倔强,也不怕死,还懂得怜香惜玉,是条汉子!颇有点老夫当年的模样!好孩子,你继续骂,继续骂,骂得老夫开了心,没准放你回去!”    梁宣一怔,他哪里知道这云中雁性情如此古怪,常人都是听了奉承话开心,这人反倒喜欢听别人骂他。一呆之间,居然住了嘴。    闻琴忙道:“前辈开恩,这位哥哥与我李家没什么干系,我只是暂居他家而已,逍遥侯要的是我,前辈不如就趁现在将他放了吧!”  梁宣大声道:“臭道士,穷道士,死牛鼻子!你若是将我放了,我一定纠缠你不休,跑到你们逍遥谷总坛大骂你三天三夜,叫你们逍遥谷上下都知道你的丑事!”  云中雁奇道:“这可怪了,你又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有什么丑事?”    梁宣被他问住,先是一呆,思量片刻,紧接着答道:“呸!没看过不会编么?天下道士打扮哪有你这样的人?更不用说凡是道士都免不了伤风败俗、偷腥娶荤的丑事!”  闻琴听他越说越漫无边际,着急地喊道:“宣哥!”    云中雁哈哈大笑起来,道:“有趣有趣,可不能放了你,要你在身边,陪老夫打发打发时间也好。你这小子,挺中老夫的意!”  梁宣赶紧道:“你知道就好!”刚说完这句,他就发觉自己说得不对,难道他也赞同自己是来陪这恶贼“打发时间”的么?    但是话一出口,无法更改,闻琴又急又无奈,她的宣哥本来就有些书呆子气,如今一急,什么都不顾了。云中雁却乐得哈哈大笑,但觉妙趣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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