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转头，见听松正愣愣地望着自己这边，忍不住大声道：“听松师兄，你有没有话要说？此事你是知道的吧？” 听松闻声，抬起头来看着梁宣热切的目光，却说不出话。 “听松有什么话要说，自有他做主，小兄弟你何必着急呢？”敖天嘲讽地道。 “我说小伙子，你就不要指望傲徕峰的人了，还是想些别的辙吧！否则，这碧水剑的主人谁也不是，现在就搁在这里，那岂不是人人都有份？哈，我刘某人也可以抢了过来，好跟我的兄弟们炫耀一番！”刘三刀眼光瞄向架子上的碧水剑，散发出贪婪的神色。 “刘帮主说话还是请小心一点。”谢微云不悦地蹙起眉头，“碧水剑并非没有主人，那自然是剑侠李愤的！碧水剑乃武林至宝，江湖上无人不知，可是李愤李大侠当年的威名，谁想起来不敬他三分？” “谢掌门这话就差了，”刘三刀摇头道，不以为然，“剑侠李愤已经仙去几百年了，从那以后，碧水青云双剑几乎未曾面世。已经入了土的人，是做不得数的！难不成你还能从黄土堆里把他老人家挖出来问问不成？嘿嘿！” 刘三刀匪帮出身，说话本来就冲，他今日见了碧水剑，两眼直放光，强盗本性已经难以掩盖。这一番话说得虽然直露，谢微云听来甚是不中；可是碍于自己东道主又加上掌门的身份，又不好发怒，当下只得强忍，对梁宣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觊觎碧水剑的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梁宣心中慌忙，脑子里飞快转着，可是却总是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如何证明！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他证明呢？碧水剑就摆在眼前，为什么还要证明呢？难道那些冤屈都是白受的么？ 他心中一片茫然，仿佛觉得这一切遭难，到头来只是徒劳，因为没有人相信，没有人在乎！ 正在不知所措，心中越来越悲凉之时，闻琴突然开口道：“我有证据。” 梁宣心中一喜，转头望着闻琴。她稳稳地张开口，道：“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碧水剑是我们的，我们是剑侠李愤的后人。” 谢微云点点头，微微笑道：“小姑娘，你有什么证据？如何证明呢？” “就凭这碧水剑，”闻琴指着那碧水剑，说道，“她是我们李家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秘密。” “好，愿闻其详。” “小女贱姓李，小字闻琴，是剑侠李愤第十二代传人。家父单承祖业，讳龙佩，”闻琴望了眼谢微云，继续说道：“想必谢前辈一定认识，家父是李家第十一代独子。” 她转向人群，朗声说道：“我们李家，从李愤之后几代人，一直不问江湖世事，携碧水剑和青云剑归隐龙泉，世世代代以铸剑为生。是以世人不知道我们的行踪，这不足为奇。家母早年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便是那“九天神凤”崔玉姬崔女侠……” 众人听到这里，都恍然大悟，看向这少女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敬重。黄英忍不住插口道：“原来你是崔女侠的女儿，崔女侠是前崤山派掌门崔天成的独生爱女，当年一把凤天刺叱咤江湖，中原一带谁人不知？我那时候游历中原，也曾在开封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后来她忽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嫁给了李愤大侠的后人！”她对此事感到颇为惊奇，不过也点头道：“唔，不过这倒也算是一桩良配。” “师妹，你现在就如此说，未免太早了点。”敖天道，口气有些嘲讽。“李姑娘还没有拿出什么切实可靠的证据，这些话并不能证明，她就是崔女侠的女儿。也不能证明，崔女侠跟剑圣的后人成了婚。” 黄英白了一眼敖天，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没有讲出来，自己喃喃咕哝道：“简直是个怪物，除了证据，就不会知道别的！” “不错。姑娘，说句冒昧的话，你能否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呢？”谢微云问道。 闻琴微微一笑：“我自然有办法。”她朗声对众人道：“大家想必都知道，当年家母，崔玉姬崔女侠，用的是什么兵器。” “崔女侠所使的，当然是那把‘凤天刺’了，现在说来，那也是一件难得的神兵利器了。”谢微云沉吟道。 “‘凤天刺’乃是崤山派掌门崔老前辈所有，听闻是古铸剑名家用干将莫邪夫妇用余铁铸成，乃是崤山派历代相传的。极为难得！”元地书忍不住插口道，“就是那兵器谱上，也有她的名字，名头响得很！只是不及‘碧水青云双剑’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唉！如今看来，这天下两种神兵利器竟然都叫剑圣李愤的后人得了，也真是奇闻！ ……可不令人堪羡？李愤虽然武功高强，侠义闻名，但是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比如他的字——听闻就写得甚是一般。相传当年他要往剑上刻字，结果却嫌自己的字太差，竟要请人来写——此事也算是一桩笑谈了，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 他看的书极多极杂，连说话也是不管不顾，念念叨叨，说起来没完没了；这后一句话，明眼人一听就知是不合宜的。不过在场的众人念在他位高的份上，也就装作没听见那最后一句罢了。 闻琴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祖师剑术冠绝当时，只是书法不好，为平生一大憾事。这‘凤天刺’是家母的兵器，这把刺一直随她左右；碧水剑也是我们家的，我爹爹一直将其珍藏。如今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就要告诉大家，凤天刺和碧水剑我确是都有。我爹娘早就将他们传给了我。” 此豪言从这小女孩的口中说出来，还说得如此慷慨从容，毫无胆怯，众人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一时间，场下的摇头和不赞许之声此起彼伏，纷纷指点着闻琴，暗自道：“这女娃娃口气好大！” 谢微云伸手，示意人群肃静，继续问道：“那么请问，凤天刺在哪里？” 闻琴的目光转向碧水剑，恭声道：“劳驾，请谢前辈将碧水剑递给我。” 谢微云微微一愣，犹豫了一刻，旁边一个人却早就将碧水剑取下，递了过来。他一看，原来是玄素。 玄素对闻琴微微笑了一下，嘱咐道：“姑娘，你的剑。” 闻琴早就对玄素印象颇好，当下也温和一笑，接过碧水剑。众人正在为玄素这句有争议的话议论纷纷，表示不满，就见闻琴指着碧水剑，高声道：“各位请看，”她手中擎着碧水剑，毫无胆怯之感，“现在碧水剑就在我手上，我清楚她的每一条纹路，每一道划痕，每一处构造：因为这把剑我将她带在身边，早已不知看了多少遍。” “好大的口气！” “小姑娘，牛皮不要吹得太响！”场中有些人高声叫道。 连刘三刀，也颇有兴趣地盯着这个小女孩，手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越发觉得她不简单。 闻琴向众人望了一圈，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将剑递给玄素，朗声道：“请玄前辈和谢掌门作证，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她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她不待别人插口，自己很快地便用流利的话语说起来，将碧水剑从剑柄至剑尾，每个位置什么样子，有什么纹饰，大概多长，说得一丝不差，真好似给剑做了一个定义一般。 紧接着，她话语不停，又讲出了碧水剑上哪个位置有一道划痕，哪个位置有些擦伤，听得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连梁宣也吃惊不已。他所知的，只是闻琴最近时时刻刻将碧水剑戴在身上，可是他竟然不知，她对这碧水剑已经熟悉到了这种程度。 碧水剑留在他们梁家这么多年，都只是封存在一根破拄杖里面，从未看过，以至于梁宣完全说不出碧水剑的细部来，而闻琴竟然能做到面面俱到！她是真的每日挑灯看剑，默记于心么？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力量，能驱使她去做这样的事？那需要多么坚定的意志啊！ 玄素听着，一面查看，他的目光甚至都跟不上闻琴说话的速度。谢微云的脸上笑意渐浓，看着闻琴，他渐渐露出赞许之色。连场上坐着的其余三大门主，除了敖天，也都不由得露出惊讶兼惊喜的表情，纷纷暗自点头表示称赞。 闻琴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我还要证明给大家，我对她的了解比这还要多。我要说，凤天刺也在我手里，你们可相信？” 众人早就被这女孩子惊得呆了，一时之间，场中一片寂静，竟然没有人答话。 “可是，这里只有一把碧水剑，难道凤天刺在姑娘的身上？”谢微云奇道。 闻琴摇摇头，看着碧水剑，道：“凤天刺，就在前辈您的眼前。” “我？”谢微云惊讶地道，看着自己面前那一把碧水剑。 确实只有一把碧水剑。 众人好奇不已，一时之间都在争论，这话到底是何含义？摆在会场中的，明明就只有碧水剑一把神兵利器，从哪里去找另一把凤天刺呢？难道这小姑娘会变戏法不成？ 更有人，好奇地都站了起来，或者跷着脚尖，想要看个清楚。可是不管他们怎样看，还是只能看到一把碧水剑。 “别卖关子了，姑娘！快说吧！”人群中有的人忍不住出口道。 “是啊，给我们看看，凤天刺在哪儿？” 闻琴微微一笑，道：“玄前辈，请将您的手指移至剑柄后部，那里是不是有一朵黑色的莲花？” 玄素会意，顺着她所说的找下去，果然在剑柄末端，看见一朵黑色的莲花骨朵状的装饰凸起。 “不错。我看到了。”玄素抬头望着她道。 “请您将它用力捏住，按下去，然后向左转三圈，然后松开，再向右转一圈。” 玄素按照她所说的，捏住那枚小小的花骨朵，用力按了一下，花骨朵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又向左转了三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觉得花骨朵往下陷了下去。他又松开手，那花骨朵自行弹回来，他此时向右转一圈。 “好了。”玄素道。 “请将它取出来吧！”闻琴提高声音，快活地道。 玄素用手指捏住那花骨朵，往外轻轻一拽。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讶的嘘声。 只见一根比碧水剑还要尖细的兵器，竟然从碧水剑中被取了出来！那花骨朵，正是兵器的手柄！这兵器细长如针，身上画着一只飞天凤凰，不是凤天刺又是什么？ “这就是我娘亲的兵器，凤天刺。”闻琴淡淡地道。 梁宣看得激动不已，当先一个，鼓起掌来。原来闻琴从来到他身边以来，就把母亲留下来的凤天刺藏在碧水剑的剑身之内。而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他既不知道碧水剑内部居然有夹层；也从来不曾想起那凤天刺的下落。 从他开始，之后越来越多人拍手叫好，终于，大家都一起拍手鼓掌，纷纷惊叹不已。连谢微云，以及四大门的三个门主，此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敬佩表情，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现在，请问敖门主还有疑问么？”闻琴望了一眼敖天，微笑着说道。 敖天面色惨白，眉毛不自然地跳了跳，他身子向前动了动，嘴唇张开，却只是呼出一口气，摇头不语。 “掌门师伯！”只见一人，身影矫健，从敖天身后飞快地绕到谢微云身前，走到闻琴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众人看时，却是听松。 “听松，你这是何意？” 听松一直低着头，伏在地上沉声道：“弟子有罪！” “你有何罪？为何如此说？” “弟子……弟子方才眼见李姑娘被责难，没有胆量出来作证！其实……其实当日在船上，我们一行人曾经跟李姑娘、江公子同船，弟子亲眼所见，李姑娘拔出了碧水剑，这碧水剑，确实是他们的。” “哦？那么他们碧水剑被偷的事情，你可知道么？”谢微云忽然正色道。 “弟子并不知他们被灌了迷魂汤，弟子只是派修儒给她……给他们们送了碗姜汤，之后沙河帮的人来劫船，弟子抵挡不住，率先脱逃来报信，并不知情。可是，”他顿一顿，将头磕在地上，继续道：“可是事情起因，恐怕还在那一碗姜汤，总之是弟子之错，请掌门责罚弟子吧！” 谢微云摇头，将听松扶起来，道：“孩子，你能如此，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不必惊慌，修儒所做之事，为师确信，与你无关；只因此事，你玄素师叔都看在眼里，他可以作证！他从船上开始，就一直关注你们的行踪，一直跟到青龙山，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听松一呆，看了看谢微云身后的玄素。玄素的脸上果然露出淡淡的笑意，对他点点头。敖天的颜色却是一变：师弟竟然暗地跟踪自己天字门的弟子！而他竟然丝毫都不知情！ 梁宣忽然想到那一晚，在青龙山的沙滩上，暗中相助的那位高人，现在看来无疑就是玄素了。 “可怜的孩子，过来，让谢伯伯看看你们！”谢微云此时再也忍不住，高声对着梁宣和闻琴喊道。 闻琴和梁宣连忙走过去，走到谢微云身前，却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地。 “孩子！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谢微云不解地道，就要拉他们起来。 闻琴含着泪，摇头道：“请……请谢掌门收留我们吧！我们……我们没有地方去了！这是我爹娘的遗愿哪！” “你说什么！”谢微云向后倒退几步，但觉两眼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他扶住闻琴的肩膀问道：“你说……你说李兄他……” 闻琴眼圈泛红，颗颗眼泪终于滴落下来，低下头，哽咽不能语。 梁宣眼圈也红了，谢微云拍着他的肩膀，温声道：“孩子，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碧水剑为何会流落到此？你们为何孤身二人？我……我李兄弟贤伉俪……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宣一手抹掉眼上的泪，大声道：“谢前辈！求谢前辈收留我们，让我们报仇吧！李大侠……李大侠他们，他们都叫奸人害死啦！” “你说什么？是谁？是谁下的手！”谢微云声音颤抖地问道。 梁宣低下头，咬牙切齿地突出那三个字：“逍遥门！” 谢微云脸色大变，众人听了这三个字，果然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又是逍遥门！ 杀死剑圣后人和“九天神凤”崔玉姬的，竟然又是逍遥门！ 谢微云沉默片刻，在众人一片哗然之中，忽然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只听谢微云表情肃然，正色道：“此事，咱们进玉皇顶商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闻琴，梁宣，你们随我来。刘老帮主，今日事情紧急，谢某人便不送了，刘老帮主好走。” 他对着刘三刀拱了拱手，然后便一手牵起一个，梁宣和李闻琴，双双被他拉着手，向远处的玉皇顶走去。身后的人也都如潮水般随之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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