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对白猿比划了半天,试图跟它沟通,但最终还是放弃。这畜生只是歪着头,一脸好奇,却毫无反应。白猿把梁宣扶起来,又让他坐在墙壁边上,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膛,忽然就从洞里出去了。梁宣走到洞口,看见白猿已经攀援着树木往山下而去。耳畔还传来它快活的叫喊声。 梁宣嘴边不自觉地泛起微笑,心想:“一只猿猴也有灵性,有如此善心,可见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梁宣啊梁宣,你又何必灰心失望,自寻短见呢?”他从洞口揪起一朵杜鹃花,放在手里玩弄着,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吃东西。 也不知小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元宗图? 想到元宗图,他觉得奇怪:“归鹤怎么会穿着元宗图的衣服?难道他们是串通好的?”他回想元宗图的音容笑貌,但是总觉得一团和气,毫无伤人之心,怎么可能会是如此奸诈之人?元宗图穿的衣服是泰山派寻常弟子都有的,归鹤故意穿上以迷惑自己,那也无可厚非。 不过他想了一阵子,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考虑这些问题,而应该想想如何从这山洞里求生。这山洞也仍然是悬在绝壁半空中的。 “或许我可以让猿兄帮我下山。”他想道,可是该怎么对他说清楚呢? 想了一会儿,他又往山洞里面走去。里面光线很暗,脚下湿滑无比,头顶和墙壁都是苔藓遍布,渗着水,滴下来。往里走,只见乱石杂草无数,也看不出什么来。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白猿的叫声。梁宣回头一看,居然见白猿站在洞口,身前地上堆着一大堆东西。 梁宣大喜,走过去,发现那是些水果和叶子,还有些生蛋,不知是什么留下的。梁宣对着白猿就作揖,口中大声道谢。白猿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于是也跟着他学作揖。逗得梁宣忍俊不禁,和白猿一起相对而笑。 就这样,白猿白天出去,给梁宣带来吃的食物,都是些水果生蛋之类,梁宣在洞里守着。白猿回来,两个一猿一人,就一起吃,吃完之后互相比划交流。这白猿甚是有灵性,梁宣跟它比划了几天,也能略让它明白一些基本意思。但是带他下山这个意思,白猿却怎么也不理解。每次梁宣跟他说,他总是哇哇笑起来,然后拍拍屁股从洞口爬出去。 白猿的活动就是在这一片山崖,现在梁宣想起来,那日自己在舍身崖上一声长啸,听到的那声猿猴的回应大概就是他发出来的。也是合当有缘,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被他救了,还成了好朋友。 那洞里梁宣探查了几番,再往里就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地上还湿滑不已,十分恶心,只怕有猿兄的粪便也说不定。这几日他都将自己和白猿的粪便从洞口推出去,大小便也尽量在洞口,有一次叫白猿看见了,还像模像样地模仿他,让梁宣笑了好久。 有一天白猿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堆物事,在其中梁宣发现了一个火折子。被风雨打湿了,没准晾干之后还能再用。于是便把它留下来,放到洞口有阳光的地方,晾干了。果然这火折子还可以再用。从前白猿还拾回来过断掉的蜡烛。梁宣趁着白猿外出,自己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又往洞深处走。 这有了蜡烛,他就能看见更深处的东西。走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谁知洞口忽然有白猿大叫一声,哇哇地捶着胸膛,让梁宣有些吃惊。白猿几步跳过来,一把推开梁宣。然后将蜡烛和火折子都抢过来,丢在地上,疯狂地踩起来。 “哎!别踩,别踩啊!猿兄!”梁宣上前去抢,但是又被白猿一把推开。白猿疯了一般,将火折子和蜡烛踩碎了,然后愤怒地瞪着梁宣。梁宣看得呆了,又见他还不满意,拿起那些碎屑来,走到洞口,一扬手把它们都扔了下去。 “你……”梁宣指着白猿,一时之间有些气愤。但是白猿看着他的眼里似乎流了泪。它嘴唇撅了起来,抬起粗黑又满是皱褶的大掌,想要摸一摸梁宣的脸。随即又落了下去。它垂着眼,转过脸,粗重的喘了口气,然后又从洞口跃了出去。 梁宣倚在洞口,看着白猿消失,不知怎么却有种负罪感。他暗想:“这白猿似乎是不想我走?他怕不是独个儿在这山里生活得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伴儿,要让我陪他一辈子么?”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有理,因为每次猿兄对背他下山的暗示都无动于衷。 梁宣坐下来,抓着头,心中烦躁起来。猿兄待他是好,可是他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啊!他毕竟是个人! 他的目光移到了面前的水潭里。这水潭还是他在地上挖的,下雨的时候用果壳做成碗,盛了雨水存到这里。白天可以当镜子照,还可以洗脸。可是即使如此,现在从那水潭里看到自己,已经是满面毛发,胡子浓密得像个十足的老者。他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悄悄用石子在洞壁上刻道道,每看到一次日出就刻一次,现在墙上已经满是小道道,数一数,他来到这山洞里,已经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功夫,他整日住在山洞里,吃水果和生的鸟蛋,喝的是雨水。洗脸也只是草草应付一下,现在脸上长了一圈的胡子,已经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头发也半月不洗,乱乱糟糟,只怕都已经生了虱子。身上时时刻刻散发着一股腥臊的气味,简直跟猿兄无异。那天穿的衣服,在跌落山崖时就已经被山石划破,如今在山洞里活了半个月,在脏乱的土里泥里磨磨蹭蹭,早就如同一块破布一般。他现在只是当它做一块遮羞的布而已,因为已经实在破烂的不像样子。而这水里倒映出的人影,居然是他梁宣——那个英俊漂亮的小伙子!要是他现在重新下到山下,见到众人,一定会让那些人大吃一惊——他简直过得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梁宣越想越沮丧,他拾起一块石子来,丢进那水潭里。水里的倒影悠悠散去,不久又复原。 “老天!我现在该怎么办!”梁宣捧着自己的衣服,苦恼地将头埋进去。 又听到脚步声,梁宣毫无惊喜地抬起头,看见白猿又再次站在他眼前。它倚着洞壁,面上表情似乎仍然很忧郁。 梁宣叹息一声,跟它比划着,一面口中说:“猿兄啊猿兄,我知道你的好意,也知道你想留我做个伴,可是我毕竟是个人哪!我山下还有亲人朋友,都挂念着我,可我怎么出去呢?你看看我,这么多天,都成了什么样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抖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 白猿定定瞧着他,仍是撅着嘴,忽然从洞口朝梁宣走过来。它伸出手,扯住了梁宣的衣服。 “猿兄,你……你要做什么?” 白猿不出声,忽然两手扳住梁宣的衣服,向两边“嗤”的一声,梁宣的衣服居然被它撕成了两半! “猿兄,使不得……使不得啊!”梁宣大叫,但白猿哪里肯听,他一把搂过梁宣来,就势把他衣服都扯开,上身下身全都脱得精光。那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轻轻一扯就不能穿了,被白猿丢在一边。梁宣吓得一呆,他偌大的身子,就这样袒露在白猿身边。虽然对方不是人,但是他也难免脸红。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护住自己身体,还生怕白猿看见似的。 白猿喉咙里低声咕噜了几声,也不看他,却向着洞口深处走去。一会儿它又折回来,手里居然提着一件衣服。它把这件衣服丢在地上,然后蹲在另一边默不作声地瞧着。 梁宣将衣服拾起来,发现居然还是一件男子的袍子,样式已经十分老旧,而且布满灰尘。不过他现在也不讲究,拍打了几下上面的灰尘,就从容地穿在身上。对着白猿作了一揖:“多谢猿兄赠衣。” 白猿也不出声,忽然又从洞口出去了。 梁宣独自坐下来,心里却想:“这衣服若不是猿兄从山下捡来的,就必然是洞里原本就有的。看衣服完好,不像是有人会扔掉的,那么,如此就意味着山洞里原本有人来过?”他越想越兴奋,料想山洞深处,光照不见的地方,必然有什么秘密。而猿兄不让他去看,也极有可能是生怕他发现了这秘密。梁宣思量已定,暗暗盘算着探查山洞的计划。 他将自己穿过的衣服收集好,默默藏起来。白猿以后几天对他十分冷淡,只是给他送食物,晚上有时候回来睡觉,有时候就直接送完食物就出去。梁宣想对他道歉,但是总没有机会。 而他自己呢,暗地里收集着白猿带来的东西。它有时候送来一只兔子或者鸭子,已经被剥皮,只剩下生肉,梁宣虽然不吃,但是却把肥肉当中的油滤下来。白猿虽然再没有从山下带过火折子和蜡烛,但是却有打火石这样的东西。梁宣从那些东西里收集起来,然后悄悄藏在一个地方。 有一天,他终于趁着白猿出去的当儿,将火石打着,好不容易点起了火星,用它点燃了衣服。衣服事先已经用生肉肥油泡过,所以还能撑一段时间。 靠着这一点微明的火光,梁宣终于有所发现。 山洞里有一个男人的尸骨。已经死去多年,凌乱不堪。只怕不知何时跌落山崖,幸存这山洞里,可是却没有熬出去。再往里走,清晰地能看出里面有用人工挖掘过的痕迹。这男人这么顽强,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从山洞里挖掘个出口出去,这怎么可能呢? 梁宣一直走到山洞的尽头,那里已经十分狭窄,这才从那里发现了一把剑。剑深深埋藏在尘埃里,被苔藓和蘑菇掩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拿出来用水一擦,还是光亮如新,十分锋利。虽然不如碧水剑,但是也是一把当世难得的好剑了。剑身上倒是已经被苔藓侵蚀得不成样子,能模糊看出盘曲着的是一条龙,除此自外再难分辨。剑刃上可以看见当初挖掘山石,划出的一道道痕迹。 梁宣感叹:以这样一把剑,这人竟然能挖出这么深的空间,其毅力和求生本能也着实令人叹服了。 之后又有新的发现。那天下大雨,洞内风很大,直往里灌。白猿没有回来,梁宣为了挡雨,将洞内墙壁上攀援生长的一株藤蔓割下来,挡在洞口好避风雨。没想到第二天天亮,太阳光照进来,清晰地照出墙壁上刻有字迹。 梁宣沿着字迹一一看下去,先看到的让他禁不住一呆:是一首诗的前几句,道是: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他知道这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这首诗甚为有名,他的父亲当年还曾亲自书写过,挂在家门口。只是为何会有人无故在这绝壁山洞之中刻这首诗?会这诗的,定然是唐以后之人,那就绝不可能是什么原始人了。他继续往下看去,诗句消失了,代之以数行大字,遒劲森然,似是隐藏了许多愤怒。 “哀我泰山,枉作名门。手足相残,杀人如麻。”但是这几句似乎又被人用什么利器划了,显然刻字之人写下之后又觉懊悔,想要毁掉。其后代之以另外一行字: “我行实恶,我心伤悲,悔之晚矣,莫知我哀!” 梁宣心想:这人似乎犯了什么大错,又自己后悔不已,所以这样说。石壁上所刻字迹,十分哀切。 他继续往下看时,则见那字迹被藤蔓附生多年,已锈蚀不堪,其余都辨认不出多少。梁宣只能从其中认出“正邪”“雪衣”“噬功”这几个字来,还有什么“欺我”之类的,总是不得要领。 但是“雪衣”这两个字,却让他觉得很熟悉。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渔仙镇流传的,关于海外雪衣岛和海外仙人的那个传说,霎时间,之前治平曾经讲过的那个泰山派祖师林朝宗海外寻雪衣岛的往事也回忆起来。 “‘噬功’这名字,想必是噬功大法了,但是噬功大法不是血昆仑妖女雪林月的独门绝技么?难道这人竟然是雪林月?”他暗自想。可是仔细检查一番,从尸骨和衣衫来看,死者分明是一男子。而且瞧尸骨的腐朽程度以及剑的锈蚀也有数百年了,怎么看都不止二十年。那么这人应该不是雪林月。且据谢微云讲,雪林月早已葬身昆仑山了,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呢?为何又会出现在泰山呢?在这山洞之中存生的,也就只有从舍身崖上跌落而下的人,那么他也是不慎坠崖么? 古来舍身崖之上,丧命自杀的人不在少数,偶然有人失足落崖,那倒也不是什么罕事。梁宣想到这里,也就不以为怪了。 “这位大侠想必是个武林高人,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又受了什么冤屈,被人陷害沦落到这里,却无法出去,是以写了这些文字在墙上,希望后人能看见。谁想到,第二个看到的竟然是我呢?”梁宣自言自语道。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些同情这人,心中感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难言滋味。 墙的下半部文字倒清晰一点,能分辨得出是武功的心法,还有零星的招式,但是也不是十分全。梁宣依言练了一下,也是半知不解,只是那心法似乎对自己的内息颇为有助,让他感到惊讶。从前练习内功,不到几个周天,便走火入魔,丹田之中真气倒行逆施,各自为政,难以为继;可是自从练了这洞壁之上所刻的心法之后,似乎对那些真气有所压制,而且日见奇效。梁宣不禁感到又惊又喜。 ※※※※※ 梁宣的这些发现,都是在瞒着白猿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的。这猿猴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久在泰山深山里,天地日月养育着,灵性十分惊人。梁宣心知,仅仅靠比划它是并不能完全听懂自己的话的,那么它极有可能还能听懂些人的语言。他想,若是这些都是那洞中死去的男人教的,那么这白猿少说也有几百来岁了。那更是聪明得紧。 梁宣在洞中鬼鬼祟祟,生怕被它发现了,万一发起怒来,再把墙上的文字还有那把剑毁掉,于是老早就把墙壁上所能认识的那部分武功都背了下来,默记于心。剑也悄悄藏在洞的深处。反正在山洞里时间那么久,一个人无聊,他就来练那洞壁上的武功。 练得越来越久,他发现这洞壁上的文字居然跟自己的内息贴合得很好。而且经过那些心法的调理,自己的内息能够源源不断,他从没有觉得这么有活力过,真是很神奇。于是他就开始花更多的时间修习内力,再跟本门的玉皇心法相结合,竟然进步很快。玉皇心法的第一层很快就突破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练了第二层,第三层,虽然越级修炼是大忌,但是他也不管不顾了,第四层也试着练一练的,可是没想到用了这洞壁上的文字,没有几天,这四层都叫他练了个遍。 几个月下来,梁宣觉得丹田之中越来越稳定,那几股真气似乎已经为他所用,内力增长神速。他有时候轻轻一跳,就直接触到了洞顶,顶得头上咚的一响,心中颇为惊讶。连脚底下也越来越觉得轻盈,便在山洞里,自己一个人练习足下春秋的轻功,每天洞里从这头走到那一头,来回数百遭,甚至踩到墙壁上,飞檐走壁一般,也不觉得累,反倒自得其乐。 有一天,他想将四层的功力合在一处循环一周天,就开始打坐修习。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白猿还没有回来。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它还不回来,那就是不会来了。所以梁宣能安下心来,一个人好好修炼,反正没有人打扰。 可是不成想,当他将这四层的功力合起来,又加上“踏月辞云步”的心法一起压制的时候,却怎么也压制不住,而且依照洞壁上的心法,体内的内息还没有调动出来,可是他已经觉得快要控制不住了。内息在体内横冲直撞,鼓胀欲出,他渐渐支撑不住,额头上青筋条条暴起,冷汗直流,身子直打哆嗦。 可是他走火入魔,自己却不能控制。渐渐地内息越来越多,越来越狂乱,他感到自己的血脉都要被它冲破了。 眼看着梁宣性命危在旦夕,就在这当口,梁宣听见身旁一声怒吼。白猿“哇”地大叫,然后一只猿臂搭上他的肩膀,梁宣登时觉得白猿身上有汩汩不断的内劲往自己身上来。白猿痛得大叫,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挪开,怎奈却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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