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边走,雁留声一边说,真是话不离口,仿佛治平附身。那快活的个性让身边的人都很开心。 “梁兄,今夜我为你办了这么一件大事,你要拿什么报答我?” “什么……你想要什么?”梁宣讪讪地望着他。那哪里是什么大事?他现在手里只有一顶花环罢了。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大后天就是十五了。我们不如一起吃顿饭吧。我请客。”雁留声笑道。 “……好啊,可是为什么要突然吃饭呢?” “自然是为了报答你前几日的救命之恩。你答不答应?” “这个……不用报答吧?”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好吧。” ※※※※※ 从秦淮河归来,梁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治平还在翻来覆去地不停换方向。可是梁宣却早已平静下来。 今夜良辰美景,不知为何,他虽然目睹了听松和闻琴亲密相处,此刻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苦涩。 难道是让雁留声闹的? 他想起七弟来,睡梦中都蹙起了眉头。 这个神秘的人,如今几乎已经占据了他每日的头脑。 ※※※※※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梁宣一个鲤鱼打挺,很快从床上跃起,走到门边。 “哪一位?” 来人并不答话,仍然在敲门。用手指弹了一下门框。 “是七弟么?”梁宣问了一声。 门后那人不语。治平穿好衣服走下床来:“雁子才不会那么神秘呢。开门吧。” 梁宣打开门,当看到是谁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听松长身而立,抬头望着他们俩。他的衣角被门口涌进来的风吹动着,周身有一种奔波的寒凉肃杀之气。 梁宣惊讶得不知说什么话。 “听松师兄?你……有什么事么?”治平奇道。 听松面色肃然,惯常得有些泛白。他两眼机警地往门内望了望:“闻琴在你们这儿么?” “开玩笑么?闻琴师妹怎么可能会在我们两个大男人房间里?”治平边扣扣子边大惊小怪地道。 听松脸色更加惨白,他刚要走,袖子却被梁宣抓住。“闻琴她去了哪儿?” 听松歪头看着梁宣,冷冷一笑:“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我以为她定然在你这里,既然没有,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便是。”他说完,猛地一甩袖子,展开轻功飘然而去。梁宣追出去几步,已经不见人影。 梁宣心里一急,拉着治平,两个人都正准备追随听松出门而去。 忽听旁边房间的门开了。雁留声快步走出来,一手还正在整理自己额头上镶戴的抹额。“怎么了?闻琴姑娘失踪了?” 梁宣不待治平回答,只是看了眼雁留声,就从二楼上跳了下去。 ※※※※※ 夜色茫茫。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风声,呜呜吹着;树上的蝉,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催人欲睡。 听松逆风而行,他施展轻功,在秦淮河往客栈走的这一带来回奔行了数次,可是却一无所获。 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听松焦急的心中更加不耐烦。他仔细辨明来人是谁,不禁心中一惊。 梁宣从身后超过了听松,扭头,急切地问:“师兄,我是真的请教你,闻琴师妹到底去了哪里?” 听松并不转头,心中却暗自惊讶:这小子几年不见,轻功居然如此深厚!他与自己并肩而行,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 听松沉默了一会儿,道:“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五门桥那里,人比较多,她忽然说要去买个东西,叫我等着;我以为她是去解手,便等在那里。谁想到却一去不回。我仔细在这一带找了很久,没有看到她。只发现了……这个。”听松手里抛过来一件物事。 梁宣拿在手中一看,那却是一朵精巧的花。正是方才,秦淮河畔,雁留声换给闻琴的花环上的一朵。他紧紧将其攥在手中:“闻琴她一定是出了事……” “我当然知道。”听松冷冷地回复。 他不想让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乎闻琴。 “你跟剑离师父说了没有?” “不曾。我还不想告诉师叔知道。这事错在我,是我把她弄丢的……” 雁留声很快追了上来。他还带着治平,只是有一些气喘。他很快发现了梁宣手中的花朵。听松更加惊讶,他想不到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也有不错的轻功:梁宣这小子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个高手? 还有,这少年的样子…… “你……你不是先前的那少年?”听松指着雁留声,声音有些颤抖。 雁留声并不理会他的发问,将那花朵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道:“这花很容易从花环上脱落。”他望了梁宣和听松一眼,“也就是说,若是这一朵也落下来的话,那么其他的也有可能;闻琴师妹如果跟人搏斗,那么头上的花环很有可能脱落……” “也就是说……” “这周围必定还有其他的花散落。” “我们沿着四周找找,或许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 三人分头行动,黑夜中,在大街上找几朵小小的珠花。 很快就有所收获,三人各自找到了几只。而且是沿着一条线路,通往城外长江边。 “珠花散落如此有规律,一定是遗失者有意丢下来的。似乎是在指示我们去寻找她。”雁留声道。 “为什么闻琴师妹要这样?难道是要跟我们捉迷藏么?”治平奇道。 雁留声点点头:“说得对。若不是捉迷藏,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看了看梁宣和听松,面色一寒:“那就是她被高手制住了,无法脱身,所以不得不跟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 “那她到底去了哪儿?”梁宣急道。 雁留声嗅了嗅那些花朵,思索道:“这些花朵上,后来似乎都沾了一丝酒气。这酒跟一种名叫“武陵醉”的桃花酒味道极相似,而这种酒,金陵长江边的西兴渡口便有一家在卖……” 雁留声的话还没说完,听松已经一阵风也似的飞了出去。他是往西兴渡口去了。 梁宣心中焦急,脚下生风,就要随之而去。雁留声却一把抓住他。 “七弟,你这是为何?” 雁留声苦笑:“梁兄,你不要慌嘛……” “人命关天,我怎么能不慌?” “我叫你不慌是有理由的。”雁留声笑道。盯着他,眼神里分明有话。 梁宣愣了一下: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他这个七弟,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你说,你还分析出了什么?”梁宣问道。不知为什么,看到雁留声的笑容,他莫名平静下来。 “第一,闻琴师妹在遇险之时还能想到丢珠花这种计策,这证明她很聪明,关键时刻,知道如何应对;第二,即使遇险了,如今有了方向,听松已经先去了。他武功不在你之下,一定能缓一时之急;第三,泰山派声震武林,谁敢动泰山派的人?便是逍遥门也要忌惮几分,旁的敢伤泰山派的人,只怕还要掂量掂量谢微云掌门的脸色;第四,我们后方赶到,去了可以观察情况,暗中出手,攻其不备,这样也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 雁留声一番话滔滔不绝地讲完,将梁宣讲得愣在当地。不知该走该留。 治平早惊叹起来:“天哪!雁子,你简直是可以当神探啦!怎的脑筋转得这么快?分析得头头是道,阿宣一个月也想不出这么多理由来啊……” 雁留声微微一笑,望着梁宣:“现在你肯听我的了吧?” ※※※※※ 金陵城郊。西兴渡口。 凉风拂江,洒下粼粼的波纹。浩浩长江滚滚东流,黑夜里只见银灰一片。渡口畔的杨柳随风摇摆,好似人躁动不安的心。渡口旁,小小一家酒铺,不大的店面却聚集了一团人。 酒家的灯笼点着幽微的黄光,油彩一般穿透了夜幕。风中,那面酒旗轻轻摇晃,上面,“武陵醉”三个字已经被夜色淹没,模糊不清了。 这种桃花酒,是金陵城附近的桃花湾所酿,最为著名,行销五湖,深为江南人钟爱。 酒棚之下,小小一张桌子,两个人对桌而坐。那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和一个二十左右的美貌少女。他们周围,远近十数个江湖弟子,手中执剑。 其中一个,打扮与其余的并不同。老者的一根手指搭在少女的手腕上,正捏着她的脉门,另一手却擎着一只碗,在慢慢地喝酒。一杯又一杯。 梁宣与雁留声、曲治平赶到西兴渡口之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梁宣很远就辨认出那少女正是李闻琴。他待要上前,却被雁留声挡住。 雁留声向他摇了摇头。三人悄无声息,来到不远处的芦苇丛之后,伏下身观察动静。 梁宣静下心来,再往远处看时,才发现那拿住闻琴之人竟然也是一个熟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武功启蒙之师,逍遥门的“穿云无影”云中雁。 “怎么会是他?”梁宣暗叫不好,低下头来。好像生怕他会认出自己似的。 他看了身边的雁留声一眼,他们都蹙眉凝神朝远方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窘迫的表情。梁宣想起来,上一次在扬州,逍遥门的东海坛总坛,并没有遇见云中雁,只有一个沧海麻姑是副坛主。 当时他记得,听逍遥门中人说,东海坛坛主失踪,不想竟在这里就叫他们遇上了。 他一介坛主,在鼎剑台会盟前夕突然出现在金陵,是要做什么呢? 人群之中,终于有一人开口了。 “尊驾还要喝多少酒?”听松道。 云中雁饮下一口酒,瞧了他一眼,嘴角轻笑。 “我要喝多少酒?这要看旁边这些挡风的人,还要在我旁边站多久。老子好不容易来这长江边吹吹风,想不到都难得清静。” 他身旁,一个拿剑的年轻人喝道:“云中雁,我们崆峒派跟你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如今撞到我们手里,你今日就别想活着从长江边脱身!” “今日就要将你的尸身抛到长江里喂江豚!”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喊道。 梁宣心中了然:原来这些人是崆峒派的。崆峒派和云中雁有旧仇,江湖上由来已久。他跟闻琴都曾记得,沂岭月圆之夜,云中雁将闻琴误认做自己的妻子,走火入魔一事。 当时他口中,喊的就是崆峒派掌门冯守正的名字。恐怕这云中雁跟冯守正有什么过节(详见本书《如疯如癫》一章)。 云中雁将酒重重放在桌子上,冷笑道:“喂江豚?今夜是谁入鱼腹还未可知呢!” 听松朗声道:“前辈将我师妹放了,那么今日的一切便都跟我泰山派没有瓜葛。否则,伤了我泰山派的人,前辈想要推脱干系只怕是难。到时候崆峒和泰山两派联手,逍遥门门主也要考虑一番要不要担这个责任。” 听到这里,雁留声悄悄对梁宣附耳说道:“我说的没错吧?” 梁宣心中一动,他果然料的不错,听松这一考虑确实在雁留声分析之中。 “呵,你问问这丫头,是我自己惹上她的么?是她自己疯了一般要杀我,我不得已出手,才擒得住她。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丫头多年不见,武功竟然进益至此?”云中雁饶有兴趣地问闻琴。 “……不过怎的只见你一人,我那傻徒儿呢?他学得如何?”他虽脸上嬉笑,但是手上仍然扣着闻琴的脉门。那张长脸一笑,便挤成了尖尖的一条船的模样。 “呸!贼道士!我宣哥就是认猪认马,也不会认你这样的奸贼当师父的,你做梦吧!”闻琴骂道。 云中雁摇头笑道:“好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当初带着你们两个娃娃走南闯北,还一口一个‘前辈’叫得甜,如今反倒成了‘贼道士’了……” 梁宣一愣,当初的确是闻琴对云中雁更加尊重一点,而叫他“贼道士”的反而是梁宣自己。闻琴今日再见,反差竟如此之大,也让他有些吃惊。 闻琴扭过脸去不语,云中雁口中啧啧称奇,伸手去扳她的下巴,叹道:“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啊……” 梁宣见他出手,心中一急,脚下不自觉就要站起来。幸好被雁留声压住。 “哪里用得到你?”雁留声低声道。 梁宣抬头,果然听见听松怒喝道:“云中雁!不准对我师妹轻薄无礼!”他口中刚说完,脚下已经迈开步子。 听松伸剑去挡云中雁的手臂,却被云中雁脚下一踢,凳子转动,拐到听松左膝。听松回撤。那剑便收了回去。 “少侠若是担心你的小师妹,就乖乖不要动。等我老头子喝完酒。否则这丫头的命门,我可不敢担保不会捏下去。”云中雁淡淡地道。他继续端起了酒碗,喝得越发尽兴。周围一干人,他竟然都似当不存在一般。闻琴坐在旁边,也丝毫不能动弹。 “穿云无影”云中雁是逍遥门东海坛的坛主,乃江湖上一顶一的轻功高手,内功修为极为深厚。崆峒派、闻琴这些人虽然武功不弱,但是比之云中雁还是逊色。更何况他还有把柄捏在手中。 江风习习,渔火点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崆峒派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其中一人道:“咱们师兄弟何必跟这魔教妖人耗?我数三声,各位师兄弟,大家一起上啊……” 另外一人点头道:“是。听松师兄,大家一起拿下这老道士,如何?” 崆峒派的人都望向听松,他们都知道听松乃泰山年青一代弟子中的顶尖人物,有他相助自然胜算为大。 听松却一直沉默不语。 梁宣在旁看着,也觉得心焦。暗想听松为何还是不发言?他正在想,耳畔雁留声忽然轻笑道:“听松肯定不会动。” “你怎么知道?”梁宣奇怪地看向他。 雁留声不语,只是望着对面。那崆峒派弟子开口数数,“一……二……”他等了片刻,崆峒派诸人却是面面相觑,听松纹丝不动。只有云中雁,嘴角笑意更盛,端详着酒碗不语。 “三!”那人喊了出来。 然而场边没有一人行动。 云中雁哈哈大笑出来,周围之人重新又陷入沉默。听松不动,崆峒派这些人谁也不敢擅自出头。那么今日这场争斗还要等到何时? 崆峒派自然不想撤,他们如今既然跟云中雁遇上了,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算他们罢手,云中雁也不会饶过他们。而听松那边,闻琴的安危是他最挂心的,至于崆峒派和云中雁的冤仇,那就跟他一丝关系也无。 一时之间,几人再次陷入僵局。 闻琴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梁宣发觉她面色潮红,似有不适。不禁心中焦急。 “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梁宣在雁留声耳边,悄声问道。 雁留声摇头:“不用我们动手……你闻琴妹妹就要憋不住了。好戏这就开始了。” 梁宣疑惑地瞧了雁留声一眼,他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两人都看向前面。忽听得场中微动,梁宣已经看到闻琴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忽地腾出掌来,使出“鹰爪手”向着云中雁咽喉抓去! 云中雁已经捏住了闻琴脉门,哪里料到她居然还会豁出命去先发制人?说时迟那时快,听松快剑已经出手,蓦地里剑影一亮,云中雁面前的酒碗已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酒泼洒出来,空气中立即就有一股浓郁的香味。这酒名叫“武陵醉”,更是泛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桃香扑鼻,醉人无匹,场边众人,都觉有些微醺。 梁宣的鼻端,也飘来了酒香,但觉有些飘然;这时候忽然有一双柔手轻轻掩住了他的鼻子。梁宣脸一红,转头只见雁留声捂住鼻子,对他悄声道:“快掩住口鼻。” 梁宣心念一转:“他这是担心酒中有毒。”当下依言而行,旁边雁留声和治平都一齐闭住气。 场中,此时闻琴身形已转,一招“泥鳅入水”,云中雁手腕滑脱,只抓到她的胳膊;听松长剑趁机刺向云中雁手掌,与此同时,崆峒派的几名弟子也趁机围攻上来。 “贼道士,纳命来!” 云中雁冷声狂笑,忽然将桌子上的酒碗一扫而空,半空中泼洒出去,听松急忙躲避,崆峒派中几人已经惨叫出来:酒中有毒! 崆峒派的人躺倒几个,呻`吟哀嚎,衣襟都已经被酒灼伤,嘶嘶作响。转眼之间,云中雁已经又拿住闻琴,却是扼住了她的咽喉。 梁宣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刚要站起,雁留声死死拉住他:“不可!”梁宣哪里管?他大力一甩,沉声道:“再不管,闻琴就要没命了!”说话间飞了出去,落在当中。 雁留声急得跺脚,治平拉一拉他:“阿宣出去了,咱们要不要跟上?” 雁留声白了他一眼:“左右都暴露了,还等什么?”说着自己也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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