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宣哥,方才有一个老伯,叫我将这个给你。说是一个叫素问的姑娘应该会用到。” 梁宣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见这熟悉的声音正是闻琴说话。 他的心忽然热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灼热的光芒,让他不敢逼视。 “琴……琴妹,你……” 闻琴脸一红,将那一包东西扔到他面前,自己却转身走了。 梁宣一看那东西,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老者……素问……”他心念一动,暗想:“难道是‘一片冰心’的解药?”梁宣连忙将那包物事交给灵枢,道:“你快看看,这个是什么?” 灵枢将那小包打开,只见其中藏着的是一玉色小瓶。瓶中之物,细细的都是粉末。她在瓶口嗅了一下,忽然喜道:“梁大哥,这是‘一片冰心’的解药啊!你从哪儿得的?” “一个……一个老者托人教给我的。” “那人必是表妹托付的!你快看看去!说不定便是表妹假扮的!”灵枢喜道。 梁宣听了这话,连忙站起身来,四处望了一下,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他低头望着灵枢手中的那玉色小瓶,分外眼熟,忽然想到那一日他后背中镖,镖上有毒,雁留声便是给了他这样的小瓶来疗伤。 梁宣心中砰然而跳,暗想:“若是她,那我非得问清楚不可。”于是便去询问闻琴。见闻琴一个人独立于泰山派众位弟子之外,正低头不知忙活着什么。梁宣大喜,几步走上去,也不坐下,就站在那里问道:“琴妹!方才交、交给你东西的那老者,说过他是谁、去了哪儿么?” 闻琴也不抬头,低声答道:“他交给我那物事便径自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你、你可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么?”梁宣声音竟然都结巴了。 她幽幽地道:“他不就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位老伯么?” 梁宣心中暗道:“我身边那位?”他突然间想起,方才自己被金风用剑围困,性命垂危之时,正是那老者冲进来救了自己一招。 那老伯对江湖上事如数家珍,又恰好坐在自己旁边,那到底是谁?为何会对自己出手相救? 梁宣思考着这一切,不得要领。转头无意中却看到了闻琴的那双眼睛,她平平望着地上的枯草,此时月亮已经出来,月色恰好照在她娇美的小脸上。 梁宣这才发现她眼圈竟然有些红。 “琴妹,你、你、你怎的……怎的好像哭了?” 闻琴低下头,道:“我没有……是风沙进了眼睛。” 梁宣一听她说这话,语声中微微有酸涩。他与闻琴相伴多年,怎能听不出她声音里的异样?当下便坐到她身边,道:“你是哭了,怎么回事?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闻琴转过身去不看他,道:“没有谁惹我生气。我好得很。梁公子,你不必在此陪我了,你去陪你身边的那姑娘便好。” 梁宣心中一颤,暗道:“原来是为了我!”他一时大是窘迫,支支吾吾地道:“你生我的气了……是、是为了什么?”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你如今好好的,跟神医圣手的弟子在一处,她年轻貌美,医术又高明,你便是跟她成了亲,那也是极好的。” 梁宣一听,便知道自己去洞庭被逼婚的事情,已经让闻琴知道了。不用说,定然是治平讲出去的。 梁宣焦急地道:“琴妹!你听我说,那事我根本是不同意的,也最终并没有成行,因为后来……后来……”他说到这里,想到后来自己被雁留声引出,两人一齐落到山涧之中,相处一夜,这样的事情当然不能跟闻琴说。 闻琴却偏偏听到了这里,追问道:“后来便怎样?你们便喜结连理、洞房花烛了么?” 梁宣道:“我跟灵枢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受人之托,照顾她,因为逍遥谷的人正在追杀她。” “你受谁之托?”闻琴问道。 梁宣脸红了,支支吾吾,见闻琴转过脸来怔怔望着自己。他却只是张口,不知说什么好。 闻琴酸溜溜地道:“你是受你那结拜的七弟、雁留声的嘱托吧?” “你怎的知道?” 闻琴并不回答,又继续道:“其实你去了一趟洞庭,什么也没探查出来。反倒是被那雁留声劝说着去了一趟神农山庄,解救了汪灵枢。……恩,这其中定然有一番搏斗,索性你跟雁留声配合亲密,有惊无险。但那雁云清毕竟不会放过你们,因此雁留声求你照顾灵枢,你便跟她一起来到了这里。——宣哥,我讲的对不对?” 梁宣听得目瞪口呆:“你……你……琴妹,你在跟踪我们?” 闻琴脸一红,啐道:“我才不会无聊去跟踪你们!你……你跟你那七弟什么事情,我才没心思知道!……” 梁宣惊讶不已,心想:“琴妹果然聪明无比。我跟雁留声之间的事情她并未亲见,竟然叫她猜了个差不离。这一份智计,跟雁留声比起来,只怕也毫不逊色。” 他叹道:“不错。只是你我都想错了,雁留声,她……她可不是我的七弟……” 闻琴“哼”了一声,道:“她自然不是你的‘七弟’,她是你的‘留声妹妹’呀。你怎么才知道?……” 梁宣再次瞠目:“你早看出来了?” 闻琴手中搅弄着一件物事,梁宣看见那是一片草叶。只听她低声道:“从见到她不久,我就慢慢看出来了。”她瞧了梁宣一眼,道:“也就只有你傻傻看不出,还将人家当成兄弟看待,可是却叫人家骗得精光!……” 梁宣心中一热:“你说的不错。她……她的确骗得我好苦。” 闻琴道:“但你终于知道,她是雁云清的女儿,是不是?”她说到“雁云清”那三个字的时候,语声切切,含着怨愤,仿佛非要将这三个字嚼碎、吞到肚中不可。 梁宣听她说得狠烈,心中悚然一惊,暗想:“琴妹对雁云清恨之入骨。那她自然是会连雁留声也恨着,我须得小心注意,莫要引得她气愤。” 其时,他并不知道,他对于闻琴,已经慢慢从最初的喜爱、依赖、习惯转变为敬爱和畏惧。而他这一番思考之中,也没有反思:自己为何不愿让闻琴对雁留声也怀着刻骨的恨? 也许,以他这个人的个性,即使是对雁云清,也不会像闻琴那般,恨得咬牙切齿。 梁宣只是点点头,道:“原来这个你也知道了。” 闻琴“哼”了一声:“你方才向我打听那个老者,是不是因为那老者认识雁留声?” 梁宣心念一动,道:“怎么可能?那老伯是……是我一位在神农庄的相识,赠与我解药,我正要去答谢呢。”他暗地里撒了个谎。 闻琴没有说话,半晌方道:“宣哥。你……你是不是在怕我?”她转头认真瞧着梁宣。 梁宣看着她,她脸上,方才因为吃醋、猜忌和仇恨而生出的冷酷都消失了,只是一片月色下的柔情。 梁宣道:“我怎么会怕你?” 闻琴将那片草叶塞给他,嘟着嘴道:“那你给我编个小老鼠。” 梁宣没想他的琴妹居然撒起娇来,哈哈一笑,当即拿起那草叶来,三两下便熟练地编起来。一边说道:“我的琴妹吩咐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哪里敢违抗?” 闻琴笑道:“你还说不怕我?” “我可怕你怕得紧哪。” 闻琴笑了一会儿,梁宣已经将小鼠编好,交到她手中。闻琴摆弄着那草鼠,柔声道:“宣哥。你怕我也好,敬我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对我的心意,与我是一样的。那我便是很开心很知足了。” 梁宣见她心意流动,自己的胸膛也热起来。低声道:“你何必说这话?我对你……何曾变过?” 闻琴摇头不答,继续道:“江湖人心险恶,有些人可能对你是别有用心,有些人可能对你暗中算计。我希望你真的能怕一怕他们,莫要上了他们的当。若是掉进了柔情陷阱,万劫不复,那便再难回头了。” 梁宣一听她说起“柔情陷阱”来,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谁了。当下便正色道:“琴妹,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闻琴看着他的眼睛,流光低转,慢慢道:“你说吧。” 梁宣便将他在洞庭,如何遇到灵枢,如何营救灵枢,又如何到了青螺寨,被骗婚;进而被雁留声引出,一同跌入山涧,两人终于撕破脸来,而她又意外中毒之事,一一说给了闻琴听。只是说到如何为雁留声解毒之时,三言两语概括了去。随后又将在神农山庄的遭遇告诉了她,并说了与雁留声的碧水剑之约。 “这一次她终于肯答应我,只要将保护灵枢周全,到了逍遥谷,她便将碧水剑还给我。”梁宣解释道。 闻琴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翻起眼睛来看着他:“若是到了逍遥谷,真的碧水剑她仍旧不给你,那该怎么办?” “那她便真的是毫无诚信可言,便真的成了雁云清的走狗了。” “……她若真的成了雁云清的走狗,你又会如何对她?”闻琴问道。 梁宣张开口,想要说话,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闻琴继续问道:“你会杀了她么?” 梁宣心中一惊,望了闻琴一眼。他没有想到闻琴会这么心狠。 其实,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心慈。 “我……我不知道。”梁宣泄了气一般地道。“但我此生,一定都不会再相信她。因为我已经确定,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梁宣慢慢地走回到灵枢身边,似有心事。 灵枢一直在远处看他跟闻琴说话,一一举一动她都瞧在眼里。梁宣抬眼望见她,不知怎么却就想到了雁留声,心中烦恼又起,仿佛做了一件什么错事似的。 他闷闷坐在地上,想着灵枢或许又会问自己什么话。可是灵枢却将他的手腕牵起来。 梁宣吃惊地道:“你做什么?” 灵枢笑道:“你放心。我可不会多嘴问你话的。我只是要给你把把脉。” 梁宣红着脸道:“我没有事。你把脉做什么?” 灵枢眼睛一翻,道:“谁说你没事?你中了归元散,自己不知么?” 梁宣惊讶地望着她:“你在骗我?我怎么会中毒?” “我为何要骗你?我又不是表妹小七,事事骗人。”灵枢笑道,将他的手放下,正色道:“你确实中了归元散。只不过你的体质似乎异于常人,归元散到了你身上,并没有起什么用处。这确实是奇怪。” 梁宣道:“体质异常?这如何说来?”他觉得颇为荒谬。 灵枢看了看他的眼睛,道:“我师父曾经说,像你这样瞳色的人,体质是与一般人不同的。但为何会如此,我就不知道了。” 梁宣笑道:“大约是你记错了,也未可知。” 两人正在说着,只听门外治平、贺兰明月等人急匆匆走进来,脸上神色颇为焦虑。 梁宣连忙问出了什么事。贺兰明月面色凝重,手中忽然亮出一张告示来。梁宣看去,顿时心中一凛。原来上面白纸黑字,竟然写着: “敬告江湖诸君: 江湖茫茫,人心思归。风云莫测,厮杀难平。常思愿得一人,总领群雄,号令天下,使英雄一心,群豪共济。惜乎九大门派,分崩离析,同盟不作。勾心斗角,离心离德。 今有逍遥侯长居幽谷,吐哺之心,未曾废离。我辈男儿,心向往之。愿于下月十五,齐集逍遥谷,践鼎剑之高台,赏碧水之宝剑,传剑侠之遗篇。 又有崆峒、青城、昆仑、衡山四派之英杰,同心同德,愿入谷为盟,逐鹿武林,共襄天下大业。 传信江湖同道:鼎剑台之盛会,千古风流之大计,待汝而来。” 梁宣读罢,冷笑了几声,没有说话。泰山、峨眉、恒山中诸人也看完告示,均愤愤不平。 元地书道:“逍遥门这是正式发出邀请函了么?黑衡山也就罢了,想不到崆峒、青城竟也公开与魔门联合,还说什么‘愿入谷为盟,逐鹿武林,共襄天下大业’,真是冠冕堂皇!这脸还要不要了?” 一旁的荒铃玉忽然将那告示扯过来,劈手就撕了个粉碎。治平冷笑道:“莫撕了,如今街上贴得尽是,人人竞相传看呢。” 贺兰明月愤然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定要将这劳什子同盟绞碎!岂有此理?慕容连州卑鄙无耻,私自结盟,毁我昆仑百年清誉,我昆仑派今后还要不要做人?”这些人中他最是气愤,只因这告示纸上,明明白白写了“昆仑”两个大字,那是右昆仑彻底和逍遥门结盟了。从今往后,江湖上再谈论“昆仑派”的皆以为不齿,那却是将他们左昆仑派也算了进去。 一行人商量已定,再难拖延。便决定第二天奔赴逍遥谷,破同盟,夺解药,寻宝剑。不知前方,又是怎样一场争斗在等待着他们? ※※※※※ 雁愁峰下,绵延山路似羊肠。 小道上远远走过来一个白发老者。他面容看来有五六十岁,但背手而行,脚下走得却飞快,如乘奔御风,须发皆在风中飘扬。 老者渐渐登上雁愁阁中,扣阁叫门。 守阁的逍遥门人,日日见人从雁愁阁中经过。眼下鼎剑台会盟在即,宗元圣使定下大计,不日这道阁门便将接纳天下英豪。但是他望着眼前站着的陌生老者,却露出迷惑的神情。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似乎走得很匆忙,尚未言语,头也不抬地便从袖中掏出一物。 那守阁之人见了,是逍遥门中的东华令。登时恭声道:“参见佳期宫主。”那老者点点头,从门中穿过,脸上还带着疲倦之色。 雁留声刚刚从长沙一路赶过来。她与父亲雁云清达成了那件交易之后,心中惴惴不安。她知道最近长沙城中将要发生一件大事,逍遥门在其中谋划,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元牝宫的主意。 整个金盆洗手大会,从头到尾都一步步按照雁云清所设想的来,如今,只怕青城、崆峒和右昆仑中的几个人已经连夜循着水路来到逍遥谷。 他们比后来之人要早得多。 雁留声此去,主要目的便是要将解药交到梁宣手中,去救那小女孩素问。只是千里迢迢赶去长沙,只为了一个小女孩的性命,怎么也说不过去。 她心中知道自己是为了看谁,只是不去想它。她一直假扮得很好,不曾暴露自己。而他,也未曾看出来。 雁留声卸了装扮,换上女装;走进元牝宫的门,只见父亲雁云清正在跟人交谈。她微微愣了一下,那个男人她并不认识。 雁云清脸上的表情没有女儿这么惊讶,他很平淡的笑着:“你这几日来我元牝宫倒是很勤快。有什么事么?膳房的饭菜尚在内殿,你可去看看,长途而来,辛苦不少。” 雁留声冷冷“哼”了一下,走过他们身边,眼光转了转,打量着那个男子。 只见他样貌有几分潇洒,只是潇洒被一种卑琐掩盖。一身灰衣,布满油腻,头戴缁帽,正跪在地上,貌甚恭敬。 “这人是谁?” “藏云洞的线人。怎么,你有兴趣听?”雁云清笑道。 雁留声冷淡地上下瞥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而去。不知怎么,她对那男人有种异样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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