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童子在高处答道:“那好吧,就让下面那位兄弟送你上来。连同你要带上去的其他人。不过藏地王需要留在下面。” 梁宣道:“不行。藏地王前辈与我一同入此牢狱之中,我答应了他要帮助其成事。现在落得这样的局面,我负有很大责任。我必得与藏地王共进退。” 藏地王本来缩在角落里,听见梁宣如此说,也不由得抬头望他。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竟是如此待自己,心中颇为激动,怎奈一只腿已经残废,无法动弹。 雁留声怒道:“共什么进退?”语声转低:“藏地王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那都是、都是我暗中做的鬼!我骗了他,其实根本没有兵。你负什么责任?还不快送我上去?” 梁宣摇头道:“七弟,你跟琴妹上去。我守在这里。” 闻琴道:“宣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梁宣见闻琴如此,自己当然觉得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雁留声道:“先别急。我有办法。” 梁宣道:“你有什么办法?” 雁留声对他附耳几句,如此这般吩咐了。梁宣这才点头听命。雁留声向高处道:“长生哥哥,快将我们几个救上去吧!真是在这里面呆得都要腻烦了!” 果然见高处扎扎作响,那个小小的出气孔转眼就放大成一个窄窄的圆形出口。只是出口处却横档着一道金丝铁网。原来天机校尉怕的是藏地王会尾随在雁留声身后趁机再度越狱,是以设了这么一道屏障。 多日的黑暗,终于迎来光明。囚牢中的腐臭之气顿时逸出,垂死的影卫们觉察到光明,本来已经变得如同行尸走肉的眸子中突然又闪现出了光彩!他们纷纷抬头,口中喃喃作语。 “阁主!是阁主来救我们了!” 银汉童子道:“阿声,你们快上来吧。到了出口我会命他们打开罩网。” 天机校尉在旁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道:“可不要想着耍什么滑头……”刚说完这一句,旁边银汉童子就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倒让他心头一凛。 雁留声仰望着那金丝网,轻轻咬住下唇,思索片刻。向两边悄声道:“各位,你们熬出头了,咱们一会儿一块儿出去,可好?”她声音不算大,这囚牢又甚深,底部空间狭窄,影卫们和梁宣等人都挤在一处,因此下面的人虽然听得清楚,在高处出口的银汉童子和天机校尉却无所察觉。 幸存的四名影卫一齐点头。心中暗自鼓劲。雁留声和李闻琴分立在梁宣两边,梁宣以真气护住她二人,向上提纵,闻琴体力较好,率先脱出去,向上疾飞;到了金丝网前,那网子果然开了一个口,她第一个冲出去,却身形一转站在出口处伸臂挡开,天机校尉下意识一躲闪,梁宣已经抱着雁留声冲了出去,雁留声早脱出他怀中,梁宣当机立断,转身拔出龙吟剑,叮当一声斩断金丝网,后面潜伏着的众影卫们憋足了功力,一心要向上冲,趁机窜出! 天机校尉早料到他们会作此行动,当即命左右埋伏好的弓`弩手放箭,但他却没想到,随着梁宣和雁留声冲出来的人不是藏地王,而是自己影翼阁中的影卫!两旁的弓`弩手早认出自己的同门终于脱出困局,纷纷呆住,动作迟滞,但弓`弩已经发出去,数声嚎叫过后,影卫们纷纷下落!可怜他们坚持多日,以为终于能有生机,却不料迎接自己的却是死局。 此时半空中数人一齐跃起,银汉童子伸臂揽过雁留声,梁宣却挡在天机校尉身前与其过招,天机校尉不料梁宣被困多日内力犹如此厉害,竟然摆脱不开!当即叫道:“快下机关!将天牢封住!” 两旁的影卫们得令,机关启动,入口缓缓关闭,但已然迟了!空中传出一人得意的狂笑!一股劲风迎面而至,梁宣趁机进招,将天机校尉逼退,后面一人背着另一人落在地上,正是藏地王和遁机! “逆贼已逃出!快放箭!”天机校尉喝道,万箭齐发;梁宣大惊,转身回救,身后天机校尉又至,前有飞箭,后有暗算,大是凶险!闻琴和雁留声同时跃出去解围,银汉童子见雁留声出动,自己当然也抢上去保护;但远水难解近渴,梁宣没抓住几只箭,那些飞箭去势太快,眼看遁机和藏地王已经没入了箭雨之中!…… 原来天机校尉虽然千虑一疏,但毕竟准备充分,影翼阁的弓`弩何等厉害?算准了要击杀一个人,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难以轻易脱身。梁宣眼看藏地王绝无生路,竟然全不顾自己身后,径直前冲,大袖一挥,真气鼓荡,那些飞来的箭弩竟尽数被他甩出去;与此同时身后的天机校尉一掌拍至,却如同泥鳅如大海,自己的掌力转瞬就被梁宣的雄浑内力没入,周身的内息如江似海再次被吸走。 天机校尉大惊,暗道:“噬功大法!”急忙抽身,跌飞出去老远,那边梁宣一声长啸,弓.弩手震动,齐齐散开,看着这少年奔到那两个已经被扎成刺猬的人堆前。 那个“刺猬”此时终于如同裹成的团,散开来跌落在地,而他的身前,却紧紧护着另一人。 藏地王。 藏地王身子瑟缩,觉察到遁机松开了自己,转头去看,蓦地尖叫出来。俯伏在地。“小光明使!小十九!你傻不傻?傻不傻!?” 他伸手想要去将遁机揽住,但遁机几乎已经不可以触碰了。他已经被箭雨几乎刺透,鲜血流了一地,早已当场毙命。 影卫们见藏地王落单,纷纷赶上,梁宣一声大吼“谁敢再上来?!”大家抬头,只见这少年人的目光转眼凶神大盛,清淡的眸色中又泛出了点点黑光!霎是可怖! 梁宣挡在藏地王身前,藏地王已经如同死灰,惊愕呆愣。梁宣双目却正可怖,雁留声和闻琴当然都知道他此时已经动了真怒,万万不可招惹。天机校尉却不了解这件事,招呼两边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叛贼拿下!!” 影卫们得令,其中几人站起迎头赶上,没走几步,身子却刷的飞起来,转眼间就被梁宣扼住咽喉拿在手中,人已凌空。 梁宣直视此人,冷冷地道:“你们非要咄咄逼人是么?很好,那就是如此结局!” 手中那影卫痛苦挣扎,人们听到骨肉咯咯断碎的声音,那人的身形竟然骤然缩小,肌肤干瘪,转眼间竟成了一具干尸! 他的内息都已经被吸干殆尽! 旁边之人,不独天机校尉,就连银汉童子也大是骇然。一手护住雁留声。雁留声正要往前。“你做什么?他已经疯魔了!” 雁留声大声道:“梁宣你在做什么?!” 闻琴也出口道:“宣哥回来!” 梁宣两耳一鸣,脑中轰然作响,两眼里的黑光瞬间熄灭,这片刻间他仿佛从黑狱重回人间,见到自己手中的那具干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泪潸然而下,手松开,那尸身跌落在地。 梁宣满脸惊愕,张开手掌不知所措。旁边的人都没了话。大家同时沉默了一刻。 天机校尉扶着胸口站起,瑟瑟发抖:“你……你是逍遥侯么?” 没有人回答。梁宣如同呆了一般立着。沉默。 雁留声忽然道:“他不是逍遥侯。但你瞧着他跟逍遥侯有什么差别么?” 天机校尉心中凛然,并不答话。梁宣方才的行为怪异乖戾,已经近于魔道,甚至比逍遥侯本人只怕也要可怕几分。 雁留声又道:“藏地王前辈,梁宣和遁机拼命救了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他日有缘,自会再见!” 藏地王颤抖着身躯,他的眼圈已泛红,转脸认真瞧了一眼梁宣,竟一言不发,强忍着痛苦拖着一条腿站起,扶着墙,一跳一跳,逐渐远去。旁边的人都被梁宣震住,不敢再动藏地王,竟然任由这人逐渐远去。 且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个不可一世的疯王已经断了一条腿。 梁宣骤然跌坐在地,他一眼望到自己手下死去的那名影卫,心中似断掉的弦再度崩落。这……怎么可能是他做出来的?如此残忍?他几乎没有意识到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切分明已经发生了。 梁宣不敢再看那具干尸,转身低头,用手抱住自己的后脑,如同鸵鸟。闻琴奔过来,将他揽在怀中。他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雁留声道:“如今天机校尉终于肯相信,我先前所说的话了吧?” “你说什么?”天机校尉道。 “关于梁宣的真实身份。还有逍遥侯的打算。我可并没有骗你。我们的确是奉了逍遥侯的旨意而来。” 银汉童子低声道:“阿声,你在说什么?” 雁留声不答,示意他噤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天机校尉犹自惊魂未定的样子,转而道:“阁主先压压惊,听我说完下面这几句。要不然我看你迟早要被噬功大法吓死。” “你……你先前所讲,我早已……早已知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雁留声冷笑道:“你还乔装什么?你看你怕成这个样子,我担心,你若不听好言相劝,那么下一个成为这地上尸身的人,便是你了。” 天机校尉面色一变:“此话怎讲?” 雁留声道:“若是你不答应同逍遥侯合作,试问以逍遥侯和梁宣二人的功力,要对你做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天机校尉沉默片刻,继续道:“你、你说说,到底还有什么话没讲?” 雁留声道:“我还是那句话。放弃与宗元使者的联盟。” 天机校尉抬眼瞧着她。他如今不得不再次思考这个决定的可行性。 雁留声慨然道:“阁主莫慌。就算没有噬功大法这一层,阁主也必得赶快停掉这个合作。因为,影翼阁与逍遥门联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原因有三。其一,九大门派看似离心离德,正道实力低迷、大不如前,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数百年的基业,不是说毁就能毁的。就算真的铲平九大门派,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寻仇、按下葫芦起来瓢?而且数方争斗,劳民伤财,对影翼阁和朝廷都是巨大的损失。其二,假设影翼阁和逍遥门、血昆仑联手灭了九大门派,逍遥门和血昆仑能否继续听命于影翼阁和朝廷,尚不得而知;但是如今各方相互掣肘,能寻求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与其打破均势,不如保持现状。其三,就算逍遥门和血昆仑真的归附于影翼阁,武林势力的削弱和朝廷势力的加强,必然会导致庙堂与江湖实力对比的翻转;到时候影翼阁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圣心难测,用人之后,是否会狡兔死、走狗烹?无论怎么看,跟宗元圣使联合,都是不明智的决定。” 天机校尉听她说的越来越有道理,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知道阁主已经将兵力借给了宗元使。不过尚还需要另一半兵符才能调动人马继续前行。假若阁主能将兵符交与我等,止退龙羊峡的驻兵,那等于是折了宗元使的手脚。这样才有利于我逍遥门,宗元使会被压制,各方力量才会重回平衡。不知阁主以为如何?” 天机校尉思索再三。他抬眼望着雁留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也望着自己。等待着他的答案。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好。那就依你所说。” ※※※※※ 日已黄昏。金色的云涂抹天际,远山绵延,近处秋草依依。雁留声、银汉童子携着梁宣和闻琴,后面随着的是银汉童子带来的随从。一行人在出长安的荒郊野路上正赶路。 “你怎么会来?”雁留声问银汉童子道。 银汉嘴角微微含笑:“你猜?” “我可没那个心思。你怎么知道的我被困的事情?” 银汉笑道:“我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以后,就马上赶过来救你了。”说着牵起她的手。雁留声也不挣脱,微微叫了一声出来。眉头蹙起。 “怎么了?”银汉面有忧色。 “胳膊断了。你要是再动它,就更好不了了。” 银汉童子捏着雁留声的胳膊查看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情况。“明明是脱臼而已。让你说的这么吓人。你到马车上好好歇着,我在门口把守,给你驾车。咱们到龙羊峡,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他将雁留声从马上横抱下来,就推到马车里面去。雁留声挡在门口:“你还要去龙羊峡?” “止兵之行,怎么能少得了我?” “你昆仑山那边是闲的没有事情了么?” 银汉眼中情意绵绵,暖意满满:“这里有你。哪里的事情都挡不住我。” 雁留声脸一黑,呸了一声,钻到马车里去了。一会儿,从车里探出头来,招呼闻琴道:“闻琴姐姐,你也进来吧!这里面快活得很哪!” 闻琴正与梁宣并骑而行,摇头道:“不用了。你好好歇息吧。” 雁留声叹道:“真是不知道享福。”偷眼瞧了瞧梁宣,见他依旧还是闷闷的,两眼目视前方,不知喜忧。他方才被自己的行为大是震动,显然还没有从迷茫中走出来。 雁留声撅起嘴来,悄悄向闻琴使了个眼色。闻琴也很无奈。 却听梁宣忽然道:“你们两个不用在那里挤眉弄眼,我看得到。”一句话说得闻琴脸绯红,转过头去。 雁留声嘻嘻笑道:“原来魂儿还没丢呢。我还以为你被吓傻了。” 梁宣道:“你快好好歇息去吧。你自己身上的伤也不轻。” 雁留声道:“要不然我叫长生帮你们也备辆马车吧。这样大家都方便。” “不必了。咱们毕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轻装简从即可。”梁宣淡淡答道。“那是银汉童子吧?” 雁留声一呆,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他叫长生?” “对啊。长生是他的小名。” 梁宣想起银汉童子这四个字,心中有种莫名的刺痛感。当年渔仙镇客栈混战,他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参与。泰山城外,也是他的噬功大法将老银汉童子击毙。初入江南之时,他还与这个年轻的银汉童子交过手。当时,他还正要去昆仑山。 “他怎么会来救我们?难道他也不是宗元使的人?” 雁留声摇头:“长生这个人啊,嘴巴是最紧的。你别看他笑眯眯的,可是他不想说的话你逼着他他也不会讲一个字。不过他肯定不会受我爹爹辖制的,当初去昆仑山,那是奉了门主的圣令。” 梁宣沉默了一会儿,雁留声见他没话说,自己又将帘子放下钻到车里去了。但是梁宣勒着缰绳又忽然道:“你似乎跟他很熟?” 他的声音问的很低。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的。雁留声没听见这句话。 前面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淡淡笑道:“这位兄台,你在别人后面议论别人,可不是好习惯。”正是银汉童子长生本人。 梁宣直视着那个回头望自己的人。两个人的目光都静默如斯,看不出喜怒。但还是银汉率先打破了僵局。嘴角转出笑容。 “我跟阿声,是从小长大的。如今告诉兄台知晓。” 梁宣却表情不变,哪怕一个礼貌性的笑竟也没有。微微颔首:“多谢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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