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圃内重新开宴,摩罗尊者宴请泰山派和新合并的昆仑派众人。在摩罗尊者这边,是得到了噬功大法的口诀,达成了多年的心愿;泰山派清剿了雁云清,算是完成了铲除逍遥门道路上的一件大事;而昆仑派则实现了百年统一。真可谓各家得意,和气满堂。 泰山派众人已经卸了装扮,至于千面郎君,念在曾为他们易容的份上,终究也没有与雁云清等一起押解起来,而是继续看管。梁宣和雁留声同侧,闻琴在他对面,两人隔着空气偶尔眼神交流。雁留声只是吃饭喝酒,几乎不曾看梁宣一眼,也不搭理他,令梁宣觉得心中莫名有些虚。 喝到半酣,元地书忽然问道:“不知尊者将如何处置雁云清这大恶人?” 摩罗尊者道:“此人罪大恶极,多行不义。就将他处死便了,还待怎的?” 黄英笑道:“此话差了。雁云清作恶多端,不知祸害了多少武林好汉,这样的人若是就这样让他死了,反而便宜了他!” 摩罗尊者笑道:“哦?那么黄女侠的意思是?” “不如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样最大快人心,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万分。”黄英得意地道,嘴角还带着狠意。 听到这句话,梁宣转头望了眼雁留声,只见她并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啜了一口酒。 摩罗尊者道:“黄女侠此话有理。既然如此,不如就将这恶人关入我昆仑冰川死牢。那里位于昆仑之底,不见天日,终年严寒,还有冰凉刺骨的暗河日夜浸泡其体,每夜都会有一批嗜血蝙蝠前来撕咬吸血,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超生。” 元地书还未发表意见,黄英已经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只要让这恶人得到该有的业报,万事可了。”说完还拍了一下旁边闻琴的手:“孩子,你的父母之仇终于得报,这下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啦。” 闻琴从座位上立起,朝众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各位,合力擒拿了雁云清这恶贼。李闻琴感激不尽,九泉之下,家严家慈皆可瞑目了。”盈盈拜倒,旁边人都充满欣慰地望着。闻琴立起之后,又对梁宣道:“宣哥,雁云清如今终于得到他该有的报应。也不枉当日我们一路逃亡,还有宣哥你的父母大仇也就此还清了。” 梁宣默然。想起自己多年来的辛苦奔忙,从那年渔仙镇的那场大火和母亲的惨死之后,他整个人生的轨迹被划入这个叫江湖的地方,就此开始了仿佛是一场没有穷尽的逃亡。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彻底的安定感,仿若还在年幼的逃亡中,未得解脱。而这一切,都是逍遥侯和雁云清造成的。如今乍然之间,雁云清兵败如山倒,但是奇怪的是他的内心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 摩罗尊者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废话了。那两个恶人现下就关去死牢罢,来人!……” “尊者且慢!”雁留声缓缓从座位上站起,面上微微一笑。看向众人。“各位,宗元圣使虽然已经尝到苦头,但是雁云清终归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他说。烦请尊者将他带过来,不知可否?” 众人这才想到雁留声还是雁云清的亲生女儿,这么一层亲密的关系,她方才竟然能忍住众人对爹爹的詈骂。但是雁留声和梁宣此次结盟,正是瓦解雁云清力量的关键性因素,因此方才之事想来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摩罗尊者看向众人,意图询问。梁宣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使了个眼色,表示同意。元地书道:“父女之情血浓于水,佳期宫主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宫主此次行动与我泰山派合力铲除元牝宫的势力,使武林免于灾祸,也是一件对天下人都大有裨益的善事。愿宫主日后能继续向善避恶,最好令逍遥门也改邪归正了才是。” 雁留声淡淡一笑:“元叔叔太看得起雁留声了。天下人怎样,我倒不在乎。此次行动与梁掌门合作,不过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这话说得颇为直白,倒令元地书吃了个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连在旁的梁宣听了这话,也觉得面上无光。但雁留声我行我素,丝毫不管他就在自己身边。 梁宣举杯笑道:“来来,咱们再干一杯,莫要一直说话。” 说话间,卫士已经押解着一名囚犯上前来。他已被剥去了华丽的行装,变得白衣散发,形容狼狈,正是半天前还不可一世的元牝宫宫主、宗元圣使雁云清。卫士将他推倒跪在地上,他的手脚已经被困住。 摩罗尊者道:“圣使大人,怎么样,当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那张头发散乱的脸庞缓缓抬起,雁云清居然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优容。他的手还能弯曲而起,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尊者再次设宴,竟然不给雁某多留一个座位。雁某可在牢中等着呢。” 摩罗摇头叹道:“还在装模作样!可叹!你的女儿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讲,特请你前来。” 雁云清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脸上似笑非笑。“我儿,咱们父女一场,怎么你不敬为父一杯酒么?” 雁留声直视着他,有几秒钟的时间,倏然脸上也是一笑。“当然。爹爹吩咐了,女儿怎么敢不听从?”说着就倒了一杯酒,从座位上立起来,竟然真的要去递给雁云清。 “七弟,你……”梁宣也跟着要站起来,被雁留声按在座位上。只见她走到雁云清面前,径直坐下去,手里握着两杯酒。 雁云清淡淡一笑,接过酒杯。雁留声持着酒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一饮而尽。 在她饮酒的这当口儿,雁云清忽然哈哈狂笑起来,也举起酒杯,突然向前一撞,顿时将雁留声撞倒在地;随即有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从雁留声的袖口中掉出,“哐啷”一声落在地上,雁云清就势卧倒在地,竟然用手将那长剑摸起来,手腕一转,又是“咔嚓”一声,手上的枷锁竟然被那长剑斩断! 众人大惊,元地书、摩罗尊者、梁宣同时从座位上跳起,但为时已晚! 腾出双手的雁云清何等敏捷?一个翻滚,一手已经将女儿拦腰抱起来,另一手则挥剑斩断脚上的枷锁,随即迅速转身立起,长剑已经横在女儿雁留声的脖颈之上。 “七弟!” “不可!” 梁宣和摩罗尊者等人同时喊出来。梁宣一个弓步便冲到了最前面,那雁云清纵声狂笑,他已经胁迫住雁留声,向众人大声道:“谁敢再往前?佳期宫主立时没命!”眼中凶光大绽,紧紧盯着梁宣,明显这句话就是向着梁宣说的。 梁宣怒道:“雁云清!你好狠的心肠!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竟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么?” 雁云清冷笑道:“亲生骨肉又怎样?到了生死关头还不是各自飞?她可是算计得亲爹算计的很好呢!” 黄英道:“大家不要管他!现下一人一剑,咱们围住他,跑不了!”说着就要举剑向前。 “黄师叔!不可!七弟……雁姑娘还在他手上!”梁宣惊道。果然雁云清手中的剑又靠近了几分,竟然真的刺入了女儿雪白的脖颈之中。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雁留声紧紧闭住双眼,她的喉咙被父亲扼住太久,竟然昏死了过去。 黄英“呸”了一声,道:“咱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捉到这厮,怎么能就此功败垂成?梁宣,你心疼这红颜知己,也得顾及江湖大义,行侠仗义,谁没有个大义灭亲的时候?”手中长剑探出,只听“当”的一声,被另一把剑挡住,是梁宣的龙吟剑。 “臭小子!你还真的被这妖女迷了心窍?要美色不要义气么?” 梁宣沉着脸,道:“师叔见谅。咱们都先冷静冷静。雁云清,你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雁云清道:“你们给雁某人让开一条道来,雁某保证不会伤这丫头分毫。” 黄英骂道:“呸!休想!梁宣!你做什么?”只见梁宣已经率先撤开身子。 梁宣不答话,心中想的却是:“先稳住这厮。总之不能让他伤了七弟。大不了,我再千里将他追回来便是。” 此时元地书忽然叫道:“等等!他手上拿的那剑!……是不是碧水剑?” 众人大吃一惊,仔细看时,那剑果然同碧水剑极为相似,就在此时,雁云清忽然在梁宣向后退的时候猛力前冲,施展轻功,竟然携着女儿就飞了出去! 梁宣大声道:“大家等着,我去追回来!”语声还未落,人也已经没了踪影。众人随着梁宣和雁云清一齐冲出瑶圃,只见殿外桥下悬空,瀑布飞流而下,而梁宣的身影竟随着直向绝壁之下冲去! “宣哥回来!”闻琴惊叫一声,奔到崖边,被元地书和听松拽住。向下望去,只见白云缭绕,寒气逼人,哪里看的见崖底? 闻琴还要挣扎,元地书道:“不可冲动!这崖底深不可测,咱们这些人轻功不够,不能轻易弄险。尊者,这崖底下是什么地方?” 摩罗尊者道:“下方是一个深谷。高度很大,几乎从未有人深入下去。除非轻功一流的高手,否则寻常练武之人冲下去,不死也得跌断几条腿。” 元地书心知摩罗尊者的轻功应该可以下深谷,但是他已经达到拿回噬功大法心决的目的,因此势必不会为了一个雁云清再以身犯险。眼前已经别无他法,料来梁宣武功卓绝,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希望梁宣可以将雁云清那厮捉回来。因此决定与闻琴等人下山等候。 ※※※※※ 元地书料的不错。那雁云清和梁宣都是轻功卓绝的高手,寻常人等看了这样的深谷一定不敢涉险,但他们二人却可以借着崖壁和轻功缓缓下落。只是梁宣落后雁云清太久,崖壁四周云雾缭绕,雾气弥漫,难以视物,只能借助听力分辨雁云清在自己下方不远的地方。 梁宣攀着崖壁落了许久,渐渐地竟然听不见雁云清的声音了,心中大感讶异,暗中想到:“这厮轻功着实厉害,背着一个人竟还能落在我前面,还越甩越远。”他向四周扫视,但见四处皆是高峰绝壁,云环雾绕,想道:“看样子这谷底应该不会很大,我且先下到谷底去寻,料来他拖着一个人也跑不了多快。” 于是索性不再分心神去听声音,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来,一直向下坠去,同时踩在绝壁上的凸起以借力。那些空中略过的飞鹰飞鸟都渐渐在身边划过,仿佛没有见过一个两只脚行走的动物能在这绝壁上如此自如的下落,一个个都盘旋不去。谷中听得见哑哑的鸟鸣声。 梁宣下了许久,终于落到谷底。一面感叹这昆仑之高。从峰顶下到这沟壑底部,绝对落差竟是如此之大。 谷底竟温暖得很,四周都是高崖环绕,高山形成屏风,阻挡了高原的寒意,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天地。一条小河哗哗流淌,河水冒着腾腾的热气,看样子是温泉活水。因此谷中暖意融融。地上、崖壁上都生着茂盛的青苔和蕨类植物,空气中湿度很大,靠近谷底的崖壁之上生着葱茏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总之全然不是寒冷的高原所见的荒凉景象。 梁宣下落之后就在地上青苔中发现了足迹,当即循着足迹前行,在河边悄悄走了好一会儿,设法不发出声响。很快在一块巨石后听到说话声。他慢慢走去,隐身石后,向外看去。只见雁云清和女儿雁留声坐在河边,气喘吁吁。 雁留声看来已经醒转,她正捧水将手中的剑慢慢洗净。雁云清看着她做这一切。只听雁留声头也不抬地道:“你还不赶快逃,在这里干等着作甚么?难道要等到一会儿梁宣下来发现了你,好再跟着回去么?” 雁云清嘲讽地一笑:“为何要救我?” “谁在救你?” “‘酒’同‘救’。让你敬‘酒’,那便是叫你‘救’命。你同意敬酒,那便是同意相救。方才喝酒之时,我已从你目光中看到了含意。你举杯饮酒,故意露出自己袖中藏着的宝剑,让我利用,难道不是在救我?——声儿,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虽然很多事情上都要反抗我,但总归还记得我是你爹爹。你可以骗得了别人,但决计瞒不过我。” 雁留声听了这话,沉默片刻。突然急声道:“你快走。” “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 雁云清点头:“是了。一会儿梁宣那小子找来,你自可以装晕受伤,然后骗他怜香惜玉背你上去。” “……少废话。还不快走?” “声儿,你救了爹爹。难道不想跟爹爹一起走?留在这里作甚?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我做什么,不用你来管。你快走吧……”雁留声缓缓转身站起来,也不看他。“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梦想一些有的没的,那些本不属于你的,永远不会属于你。” 雁云清冷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为父。来……”暗中运功,忽然大声惊叫出来,喝道:“臭丫头!你……你做了什么?我的内力……” 雁留声淡淡的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归元散?” “不错。我在剑柄之上涂了归元散,你握着的时候自然感染了毒。归元散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发作,你方才和我一同下到这深谷,已经花了一些时间,现下再要运功,功力自减其半。——这是归元散的厉害,你应当明白。” “解药……” “没有解药。这是门主最近配出来的。我没有解药。” “臭丫头,你……” “这样做,就是让你断了痴心妄想。”雁留声抬头望着他道。“你斗不过逍遥侯的。最终只会毁了自己。你走吧。” “逍遥侯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忠实护主?连你自己的亲生爹爹都不如他么?” 雁留声笑了,道:“爹爹。好自为之吧。在梁宣发现你之前……”她话说到一半便断了。因为梁宣已经从石头后慢慢走出。 梁宣道:“你没有机会了。因为我早已等候多时。” 雁留声、雁云清和梁宣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几秒钟的时间。 雁留声抬眼,望着梁宣,道:“梁兄,求你放过我爹爹吧。” 梁宣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反而缓缓举起了长剑,迈开了第一步。 雁留声挡在他面前,反方向也向着他走了一步。她的胸前就是梁宣的龙吟剑。“梁兄,此刻他是我爹爹,并不是什么宗元圣使。他已经什么都没有,还中了归元散。相信你方才早已听到。你放他回去,他就要被关入死牢。我不能看着他受那种折磨。” 梁宣大声道:“放过他?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何辜?他是你的爹爹,那些死去的人,难道没有爹娘,难道琴妹没有爹娘?难道我没有爹娘?”他声音激动,想到李龙佩一家和自己的娘亲惨死的经历,梁宣难以抑制胸中的愤懑。 而此时雁云清也从女儿身后将剑夺过去,横在她颈项前。“女儿,你放心。你死不了。只要让我活,你也不会死。但若是你死了,那我没了倚靠,便不可能活在这世上。——但是这小子不会对你下手。”说着对梁宣道:“想要她的命?咱们一起动手。要么,放下剑。” 梁宣恨恨地道:“你们俩到如今还在我面前演戏么?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后面这句话却是对着雁留声说的。 雁留声闭上眼。缓缓点头。“梁兄,你说得对。他万死莫赎。我只求你们不要折磨他。你知道么?刚才摩罗尊者和黄女侠说到那个昆仑冰川的死牢时,我有多怕。我求你,给他一个痛快,也就是了。”她话刚说完,突然大步向前,那把龙吟剑直挺挺刺进她前胸,只听一声闷响,利刃刺破血肉,鲜血染红了衣裳。 梁宣愣住了,他没想到雁留声竟会走到这一步!她是觉得害死亲爹爹,自己也不能独活呀!可是她不知道,就算中了归元散,那雁云清的心真的会死么?梁宣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雁留声陡然自尽,梁宣和雁云清都大惊失色;梁宣趁着雁云清失神之时一把拽过雁留声,而后长剑拔出,倒转刺向雁云清,雁云清急忙出剑挡格,但梁宣出剑极快,龙吟剑顿时斩断那柄所谓的“碧水剑”,一下刺中雁云清的琵琶骨,梁宣龙吟剑再一转,顿时搅断了雁云清的琵琶骨,雁云清一声惨号叫将出来:琵琶骨乃学武之人要害之要害,一旦断掉,学武之身便废;深谷中遍布雁云清的惨叫之声。 梁宣挑断了雁云清的琵琶骨,雁云清跪倒在地惨呼不已;就在这时,空中忽然飞来一个人影,那人来势极快,如蜻蜓点水,一个起落,就将雁云清捞在怀里,转眼几个提纵向上,已经消失在高处的灌木丛中。 梁宣怀中还躺着雁留声,无法追上,但他已经挑断了雁云清的琵琶骨,料他从今以后再难练武,要想成大事几乎成空,因此也别无他想。转回头来急忙看雁留声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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