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在当地梁宣看见雁留声,刚刚喊了一句“阿声”,牵起她的手,她就冷着一张脸,道:“走开!”甩开他的手,自己走到一边,俯下身去掬了一把雪,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梁宣跟着走过去。原来她方才一心除蜘蛛怪,剑刺入蜘蛛口中时,被那蜘蛛口里的粘稠液体和血液喷了一脸。 梁宣叹道:“方才你是不要命了么?竟敢往那怪物嘴里闯?” 雁留声白了他一眼:“我不要命?我若不是不要命,那某些人就没有命在了。”袖手一拍,将碧水剑和龙吟剑纷纷还剑入匣中。 梁宣还是拉起她的手,这回她倒没有再躲了,任由他拉着。只听梁宣低声道:“不是叫你不要跟来么?你怎的还是来了?你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吧?” 雁留声翻起眼来看着他,脸上立即便又不高兴了。忽然一甩手,转身就走。梁宣叫道:“你干嘛去?” “你不是叫我不要跟来么?我救了人就赶紧走。省得在这里碍眼不是吗?” 梁宣脸一红,笑着翻身而上,一个轻功就挡在她身前。 “你干嘛?躲开。别挡路。” 梁宣嘻嘻笑道:“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其实我看到你,很……很开心。”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雁留声看他那笑嘻嘻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心里直想要发笑。但仍旧板起脸来道:“你不是怕我‘体弱多病’,到了这山顶需要人‘特殊照顾’么?……这会儿还说什么‘开心’,真是说话不算话。什么时候能痛快点?”她用的都是白日里梁宣教训她的话,此时说出来,当真是无限讽刺;方才若不是她忽然出面,梁宣和芥子如今只怕已经遭那蜘蛛毒手了。 梁宣无奈地摊手叹道:“好吧!的确是我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以为没了你,我一个人还是可以的;谁想这峰顶之路如此古怪,我还是……有些想念你。怎么能没有我机智万千的七弟的帮助?” 雁留声瞪眼道:“想念?你是想念我在旁边给你出主意吧?”说罢低头,低声哼哼道:“不然身边时刻伴着一个小美人,你才不会想着别人呢。”这句话说得自然是芥子了。她此话说的极低,但梁宣哪里听不到? 哈哈一笑,梁宣将她的手拉起来,一把带过来就送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雁留声低声一叫,连忙挣脱,怎奈挣不脱:“干嘛你?人家在后面看着呢,这样多不好!快放开!” 梁宣搂得更紧了。低声叹道:“我若是不证明自己对你忠心不二,只怕你又要离我而去了。你别动。好歹也是我的娘子,你嫌弃我,我可不能再嫌弃你。” 雁留声见他使出这招,倒真的是颇觉受用,忍不住也笑了,但随即又作出严肃的表情,故意道:“恩。你小子尽管油嘴滑舌吧。你若是真想证明,还可以亲一下给我看,有本事你就在这里做。” 梁宣眉毛一挑,道:“这个……这个自然是不方便当着人家的面做的。” “那还不放开?” “那你答应我不走了?” “唔……” 梁宣笑着将她松开,就在她从自己怀里撤出来的那一刻,他微微侧过脸来,嘴唇在她的脸颊上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恰便如小鸡啄米似的一吻。很快便擦了过去。 雁留声脸刷的绯红了。 “不要脸。故意的么?” 她甩出这句话,赶紧转过身,朝芥子那边慢慢走去。梁宣强忍笑容,口中低声喃喃道:“还没完。后面我还要补回来。”猜想她应该听不到。 芥子见雁留声过来,脸一红,低头行了一礼,雁留声还礼道:“姑娘客气了。方才令姑娘受惊,如今可还好?” 芥子低声道:“姐姐多礼了。全凭姐姐出手相助。”她早知道雁留声和梁宣的关系,先前便在酒宴上见到他们二人举止亲密,此时又见梁宣为了挽留她对她投怀送抱,二人大是甜蜜,自己心中怎能不心酸?但她却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她也看出梁宣一颗心都在这位姑娘身上,因此并不以为憾。 梁宣赶上来,一手搭在雁留声肩头,对芥子笑道:“公主,向您介绍。这是我家小弟,也是我家娘子。” “呸,胡乱说什么?”雁留声啐道。 芥子一呆:“此是何意?为何又可做小弟又可作娘子?这……”她越说脸越红。 梁宣哈哈大笑,摆手道:“此中故事情形一言难尽,若一一叙说下来,只怕要成为一部小说。” 芥子一听,更加茫然不知何意,雁留声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姑娘莫信他胡说八道,我们两个只不过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这话刚说完,梁宣就笑得连连咳嗽,吃了好几口雪。芥子看出他们二人一直在互相调笑,也不拆穿,于是抿嘴微笑道:“方才在山上,芥子察觉身后仿佛有人相随,每每回首查看又不见踪影。敢是姐姐耶?” 雁留声微笑点头。 梁宣看了看她:“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跟着公主了?” 雁留声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悄悄尾随梁宣上山。因此临别之时,才有意表现得十分冷漠。从梁宣出门之后,她等了有一阵功夫才跟着出门。那面地图她早就临摹了一份,用以备用。当她沿着梁宣走过的路向上时,恰好看到在前面走着的芥子。因此也暗中一路跟随。等到芥子出面救了受七星红莲蛊惑,迷途而无法出去的梁宣,她又暗自吃醋,有意不出现,跟在他们二人之后看他们如何应对。一直到了这山洞之中,见梁宣遇险,这才不得不瞅准时机,拼命向前击杀蜘蛛怪。 梁宣道:“目下咱们还要继续上山,还是再找个山洞歇息一夜?” 雁留声道:“山洞是肯定不能再找了。如今雪已经停了,天已晴。我们也不好再进什么山洞了,若是再碰见几位‘千目夫人’之流,那可大大的不妙。且如今上山之路也不算太远了,山顶风暴难测,趁夜登山还是有些风险。我们不如在这沙岩之地找个露天避风之地歇息,养精蓄锐;等明日天明,日头出来。再上山巅。” 梁宣和芥子都觉此话有理,便在四周找了找,果然在一块巨岩之后,寻到一处避风安静的角落,就暂且窝在那里。 ※※※※※ 梁宣因觉男女不便,就让芥子和雁留声单独在此岩石之后,自己则在下方找了一个位置窝着。芥子和雁留声面对面坐在那里,一时无话。 仰头看去,只见岩石之上,一方天穹明净纯澈,方才还漫天阴翳飞卷的乌云,此刻竟散的一丝也无。 芥子忽然悄悄地问雁留声道:“姐姐与梁公子夫妻之间,怎的还如此客气?教你我二人於此?” 雁留声笑了一下:“哪里是什么夫妻?莫听他胡言。他一个男儿身,多有不便;我俩女儿家在一处相伴,再合适不过了。” 正说着话,只听下面梁宣又上来了。雁留声道:“干嘛?” 他手中捧着些干草,笑道:“我从下面找了些干草,软的,这个垫在下面,你们睡着舒服些,也不冷。还干净。” 雁留声点点头,她们起身,梁宣便将草铺好了。自己又慢慢下去窝着去了。雁留声和芥子二人相视偷偷笑了。 芥子道:“姐姐,梁公子心思细密,体贴之极,他如此心悦於姐姐,姐姐亦钟情於公子,你们二人,当真是一对璧人,令人羡慕。” 雁留声笑了一笑,道:“羡慕什么?你是不知道我们俩互相都被对方苦了几回了。这样的苦啊,宁可当初不认识,才好呢。” 芥子睁着一双眼睛,眨眨眼皮,忽闪忽闪如天上的星星:“姐姐能否说与芥子知晓?” 雁留声道:“你若想听,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过现下不合适。明日还要大战一场呢。你快睡吧,我跟梁宣都等着你明日做向导哩。” 芥子撅撅嘴,脸上微有憾色。懵懂地睁着一双眼睛,忽然就倦了起来。很快眼皮一耷拉,沉沉睡去。一会儿居然打起了呼噜。雁留声一呆: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打鼾声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响得她完全没心思睡了。 她吐了吐舌头,看芥子已经睡得熟了,便披了件衣服站起来,越过石头,向外走。 走到一处巨岩之上,那巨岩上面平坦光滑,正好可以坐着,侧方一块岩石挡住了山上的下行冷风。也少了很多寒意。远处视野毫无遮拦,渺远无边,可以望见山下和天上。 她刚刚坐下,就听见后面梁宣在喊她:“嘿!娘子!” 回头一看,只见梁宣趴在岩石下面,朝她嘻嘻笑着。他伸手招呼了一下。 雁留声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映着满天星光和这雪夜月色,梁宣几乎看得痴了。她拍了拍自己旁边。梁宣会意,轻轻一跃跳了上来,坐到她身旁,肩并肩挨着。 梁宣道:“你怎的出来了?不睡觉?” “唉,睡不着。出来坐会儿。”她回头望望他上来的地方。“你怎么找了那么一个敞亮地儿?冷不冷?” “风有点大。不过我将就着也就是了。” 雁留声有些心疼地蹙起眉头,便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打开,另一半披在他的肩头,两人共用一件,斗篷似的搭在后背。梁宣心中一暖:虽然这样并没有感到多么暖和,但是他心底却是甜丝丝的,比什么太阳春风都要来得适意。 雁留声问道:“这样还冷么?” 梁宣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吧。” 雁留声一听,满脸黑线,于是打算起身:“我去后面包袱里给你找一件厚的衣服里来。” 梁宣拉着她的手不让走,脸上温暖一笑:“不用。我最喜欢这样。比穿棉袄都觉得心里暖和。” 雁留声笑了。此刻的她,心里也软软的,乖乖坐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靠着。 天上是一片澄澈的苍穹,只见漫天的星星随意泼洒,似乎是一条宽阔的银河。星河灿烂。 星空下的大海,静静起伏着,天边飘着几丝轻纱似的云缕,被明月照得银白。月色之下,越过雪岛层层叠叠起伏的群山,绿树丛林都在夜色里安静睡着。山水相接的地方浪花如潮,涌向漫长曲折的海岸线,远处夜空里,大海的涛声哗哗地响着,虫鸣阵阵。 仰头看雪峰之巅,云雾缥缈,忽而露出雪白的头,忽而又消失在云影之中。 雁留声忽然愁眉乍现,叹道:“看这样子,明日上到峰顶,一定会有大风暴吧?” “我早知道会有。” 雁留声道:“明日你一定不要擅自行动,千万要听我的话。” “我什么都听你的。”梁宣道。“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梁宣看了看她的脸。伸手轻轻撩拨了一下她额前被夜风吹过来的发。她的面容因为被下毒毁过,终究是不能再彻底恢复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她那么好看。“你千万不要有事。我知道你一冲动起来,那是真的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今天在洞里,你一剑砍到那蜘蛛口中,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是说真的。以后你可千万别这样。” “那我有什么办法?当时要是不这样,你跟芥子姑娘都要受伤了,我也是顾不得了。若死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也……”她声音有些着急。“那我可也不要活了。” 梁宣闻言握紧她的手。眉毛一跳,怒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动不动就死啊活的,有那么容易么?我梁宣一路活了这么长时间,什么怪物没见过?我跟你说,人,可比这些东西可怕多了。总是有办法的……” 雁留声扑哧一声,捂住嘴。梁宣道:“你还笑?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雁留声笑得更欢了,俯下身,捧腹,都快笑岔了气。原来她是被他那一句“人可比这些东西可怕多了”这乍然而来的深沉给逗笑了。梁宣气得一甩手,怒道:“我是认真的。你却如此不当回事。大不了当我没说吧。”抱着胳膊生闷气。 雁留声笑得扶住他的胳膊,他仍旧板着脸,像个小老头。雁留声只得强忍住笑意,作色道:“好好好,恩,梁老师,梁师傅,您真的说得太对了。一番话令在下茅塞顿开,‘人心,比这些怪物要可怕的多!’此言当真是警策之语!”说完,正儿八经看着他。 梁宣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一脸怨念地望着她,她终于憋不住,崩的一声又笑开了。 “你再笑?” “哦,好,我不笑,噗……”她又笑个不停。 梁宣趁她不注意,突如其来,一个冷不丁就吻了上去,雁留声瞪大双眼,顿时笑不出来了。明亮的双眼里,她只看见他忘情而沉醉地闭着眼。而她则毫无防备,呆在原地,等他这一个突然的浅吻。 那只是浅浅一碰,但唇间彼此的依偎,已足销魂。 梁宣缓缓睁开眼,撤下来。双眸重新静静看着她。仿佛是一对天上的星从熄灭中缓缓放出了光亮。雁留声抿抿嘴,微微羞涩地低头笑了。笑意融入这无边的星河夜色中,浓浓淡淡,涂抹不开。 她不知说什么好。 梁宣心想:“这下总算把方才的那个给补上了。”见她笑着不说话,忽然又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上次那个不太一样?” “啊?”雁留声呆呆地问道。什么上次?她可没想到梁宣说的是上次海边的那个深吻。 梁宣叹一口气,道:“看来始终是不太过瘾,不如我们再来一次。”扳着她的脸又打算再吻一次。雁留声连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推他:“好啦!别老是这样!” “这有什么?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怕什么?” 雁留声低头不语,脸上红扑扑的,想起他们两个在东海蓬莱的那个糊涂的洞房:那就算成亲了?她可不觉得。可是她没有说。她总不能说:“你再好好操办一次,咱们才正式结为夫妻的吧?”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雁留声抬头,忽然指着远方风景说:“你看,真好看!” 梁宣也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方的星河宁静而灿烂,大海波涛起伏,明月当空,微云断续。缠缠绵绵,如情丝不绝。 梁宣道:“如此良辰美景,千万不能辜负。” 雁留声笑着看他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梁宣挑了挑眉看她,颇为神秘地道:“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雁留声秀眉轻蹙,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只见他伸手到旁边,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啊?” “嘘,不要说话……” 梁宣俯下身寻摸了一会儿,终于从石缝间纠出一节断草来。雁留声道:“呸,你不会又要编什么花结那玩意了吧?我可不想要那个……” 梁宣笑道:“这回这个可不一样。” 他说着,从那杆草上纠下一片叶子来,放在口边,吱的一声就吹出了个响。 雁留声捂住耳朵:“太难听了,你在干嘛?当心吵到到芥子姑娘。” “她都睡熟了,听不到的。这个我只给你听。” “这是什么啊,什么都听不出来。”雁留声苦笑道。梁宣正在吱吱地吹那片叶子,颇为起劲。 梁宣不答,他试探着吹了一会儿,反复试探这其中的调调。一会儿,声音一转,终于叫他摸到了这叶子上的旋律。他找准了音,竟真的叫他吹出了断断续续一个完整的曲调。 声音悠扬,婉转动听,配着这漫天星空,海洋夜色,格外动人。时而轻快,时而宁静,叫人听了心中沉静。雁留声惊讶地张大眼,微张着小口。 “梁兄,你还会这个?” 梁兄停下来,笑道:“没想到么?告诉你,我会的可还多呢。以前在家,我上山打柴,这些小曲儿会的比这还多。只不过好多年不吹了。” “这首曲子叫什么?” “《星河涛声》。” 雁留声一笑,摇摇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这么正好,就和眼前这景色一样?” “那你说像不像么?” 雁留声点点头。“你再吹一遍吧。我觉得可好听了。” “好。阿声,等我们从雪岛回去,若是赶上夜晚星星好,咱们也多多像现在这样出来看看。我给你吹这首《星河涛声》,你坐在我旁边。陪你看这漫天的星河。” 雁留声嘴角一咧,眼里竟然叫这句话说出了泪花。这是她认识他到现在,他说过的最浪漫的话了。梁宣也笑着看着她,他觉得她笑得很美。 《星河涛声》的旋律再度淡淡传来。曲调里刻画出眼前,这一片璀璨的星河,这一片宁静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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