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雁留声和幻夜随着霜朝丘和芥子下山,回到绝顶之下的石屋之中。原来北冥终于苏醒过来,见梁宣平安返归,激动不已,竟便要向梁宣行礼。梁宣连忙将其扶起,道:“老伯这是作何?梁宣何德何能,敢让老伯如此?当真是折煞。” 北冥激动地道:“非梁公子,则圣兰圣骨皆无望也。” “老伯冒奇险入艰难之地,此皆因梁宣而起。老伯不必以此自责。” 北冥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想道:“此时不跪,早晚有朝一日也是要跪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他想的却是梁宣不日将要参加的拜雪大典之事。原来他早就已打算好如何行事,最终登上拜雪台的依然是梁宣,他此行以死作注,不过是为了激将梁宣罢了。 当下梁宣和幻夜、北冥在石屋中继续休养了一日。霜朝丘又为梁宣敷上雪灵兰以疗伤。并叮嘱道:“这次你的伤并不轻了,这一段时间之后切不可再行凶险之事,更不可动武。”梁宣笑着答应。 疗伤已毕,梁宣自觉伤病缓解许多。北冥也已经可以清醒地思考与交谈,只是下地行走仍旧费力。依照梁宣之意,还要在山上修养一段时日。但是北冥却坚持要下山。于是霜朝丘便打发行礼,令受伤的北冥和梁宣坐在斯侬之上,芥子、阿凉和雁留声护送在侧。他又觉不放心,自己亲自送下山。 几人从山上迤逦而下,那霜朝丘对雪峰上的环境十分熟悉,自是知道哪条路最快捷。因此大约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便已经慢慢从山上下来。穿过云海之后,见到绿树葱茏,房舍俨然。但是落雪宫和王城内外却皆一派白茫茫的白幡遍及,王宫屋瓦上全都拉起了白幡,将蓝色的砖瓦遮掩住。 “难道女王薨逝也?”北冥喃喃道。和另外几人对望一眼。众人心中均是一沉。卑弥怨在他们上山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这几日功夫就不中用了?当即加快了下山的步伐。从山上下来,只见来往的雪族人,一个个身穿白色孝服,那是国王薨逝的大丧之服。询问之下,果然得到了心中料想的答案:“女王三日前便薨逝矣,今日正要出殡。” “薨逝?这……如何会这样?女王近来身体一向硬朗,并无大恙,如何会忽然薨逝?”北冥疑问道。 梁宣和雁留声对望一眼,心中也摸不着头脑。 那雪族人似乎还是卑弥氏族的,听了这个脸上颇为愤恨,点点头道:“然也。女王一向贵体康健,天年永颐。虽如此,奈何他人有心谋害之?亲王卑弥庭举兵夜入王城,刺杀女王。女王饮恨而终。卑弥庭身中乱箭,亦多行不义,身自毙也。” “卑弥庭刺杀女王?”北冥难以置信。卑弥庭是女王身边最得力的臣,极得女王的信任,手中握有王城雪卫之兵权。但是女王的落雪宫中有丽人卫,其兵众数倍於雪卫,怎么能刺杀成功?他虽然知道卑弥庭对女王传位公主欢不满,但料想卑弥庭应当不至于有如此冲动之举。 此中之事,定有隐情。 雁留声问那卑弥族人道:“看你穿着如此,便是去奔赴女王的殡丧么?” 那人点点头:“今日新王登基,着全岛全族之人送先王出殡入土。” 北冥听了这话,眼神一跳,从斯侬身上坐着的他险些便要摔下来,多亏梁宣扶住了他。“你说什么?什么、什么新王登基?何处得来新王?”他抓住那人的手问道。 那卑弥族人大惊小怪:“新王便是公主欢耳。汝不知乎?女王早已将大位传于公主欢。自是水到渠成。” 北冥眯起了双眼,嘴角一勾,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新王?要说王,那也只能是他们卑弥氏的王。要做雪岛的王?那还要问问其他两大王族的人认可不认可。不经过拜雪大典,国王不可正式登基。今日正好女王出殡,他马上这便要去会一会这个“新王”。 如今他早已有了继承人,还有圣兰和圣骨,他很有信心,让自己所推举的人在拜雪大典上胜出。 于是北冥计议已定,便对梁宣和雁留声商讨不回礁原,直接奔赴女王出殡之地。当面和公主欢将事情说清楚。霜朝丘见他们已经下山,无事可担忧了,便又辞行,打算返回山上。 梁宣动容道:“老丈还要继续留在那等苦寒之地么?不如将幻夜接下来,同我们一道住在山下多好。” 霜朝丘苦笑摇头,没有说话。他们家族是世世代代都背负着沉重罪孽的人,怎么可能得到雪族人的轻易认同和谅解?与苦寒相伴,已经成了他们这一脉唯一的选择。他转过身,拿出一个包裹来,交给雁留声道:“这里面尚有一些雪灵兰。梁宣的伤并未完全好,还需要疗养。你们妥善保存,三日敷一次。用完为止。切记切记。” 雁留声点点头,与梁宣都对他表示感激不尽。于是霜朝丘没有再多说话,转身,背着手快步往雪峰方向上山而去。步伐奇快,几个转弯之间,他孤零零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雪岛的绿树荒野之中。 ※※※※※ 雪岛女王的埋骨之地,在西原的荒泽之中。这里原本是数百年前,卑弥氏世代居住之地。但自雪伦明王出海之后,卑弥氏强占雪岛王权,从西原迁出,霸占了雪凉氏的南原。西原就此逐渐荒芜,如今已经是渺无人迹多年。梁宣和雁留声初来雪岛之时,曾在此游玩。十里之内,皆无人烟。这里只有卑弥氏历代女主的坟冢。 原来雪岛王的墓葬,本在雪凉氏所居住的南原丘陵一带。自当年卑弥氏篡位之后,女主心中感到对亡兄的愧悔,死后怕面对亡兄英灵的拷打,不愿葬在南原,因此下令改迁王陵往西原祖地。自此以后,卑弥氏历代的女王都葬在西原。 西原。 遥远的蓝色大海绵延起伏,地平线没有尽头。海岸的边缘,是高达数百丈的断崖。崖边,海鸥和海燕飞来飞去,往来嬉戏,一派热闹生机之景。看起来这里似乎充满情趣,但实际上却是荒凉得让人绝望。 没有了人迹的打扰,这些动物反倒在此繁衍生息。西原成了动物的乐园。 西原荒野大泽位于海岸不远的一片低洼之地。这里荒草丛生,高达半人高的野草蔓生于野,随风起伏摇摆。沼泽之中,水潭处处,稍不注意便可能会陷入泥沼,万劫不复。昔日卑弥氏在此居住时,曾大规模填泽造陆,修建房屋。如今人去楼空,早已无人限制得了这些水泽的蔓延。那些旧日的卑弥氏房舍全都被泥沼掩埋,偶尔露出光秃秃的屋顶。 唯有偌大泽国中,一条宽阔的石砌之路,延伸向沼泽的深处。通向卑弥氏的王陵。那里被雪族人用沙石贯注,而免于深陷水泽之中。历代女王的陵寝,不是像中原人一样安在地下,相反便是建筑在这些沙石底座之上,如同一座座城堡。 每一座城堡的四周,都有四座拔地而起的石柱,直指高天,象征了女王对雪岛的无上尊严。石柱越高,便意味着女王在位时间越长。梁宣和雁留声、北冥、芥子、阿凉一同赶到西原之地的时候,远远便看到这些通天的石柱,屹立在广阔苍穹下,形同孤独的巨人,与这起伏的荒野蔓草相映成一幅十分奇特的图画。 灵道上,雪岛送葬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俱踱步缓行。身穿孝服,手持灵幡。高高的灵幡在空中飘着。公主欢——现在应当说是卑弥氏新王,在队伍的最前列。 北冥等人乘两只斯侬,从出殡的队伍中快速穿过。雪族人纷纷惊讶抬头,看着从身边擦过的这数人。女王出殡,他们为何敢不下斯侬步行?很快便有雪凉族人认出了这是本族的族长,见他平安归来,欢呼雀跃,只是并不敢大声声张;但人群中,私下里早已传开。 奔驰的斯侬呼喝着,踏足而过。砂石路上掀起烟尘。过往的雪族人见斯侬过身,纷纷以手加额以示尊敬。北冥和梁宣奔到快近前,已经望见了卑弥欢那矮小瘦弱的身形,两边由人架着。 半空中忽然飞出一只短刃来,这是雪岛人特有的兵器。擦空而过。斯侬惊叫一声,停下来。梁宣勒紧缰绳,那斯侬前足踏地,止住步伐。只见前方有一人,挡在前路。口中喝道:“来者何人?为何不下地步行?”声音清冷从容。 那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时,雁留声、芥子也乘斯侬而来,停在旁边。芥子见了那少年,脸上一喜,叫道:“弟弟?” 那少年便是北冥的独子少鲲。但是他此时的身份却早已不同。他身边还跟了许多卫士样的人,看样子像是王城中的丽人卫。少鲲见了芥子,眉头一蹙:“姐姐,怎么是你们?” “你从丽人宫中出来了?”芥子跳下斯侬来。众人一齐对斯侬行过礼,梁宣也便落下地来。只留北冥一人在上面。因为他仍旧无法下地行走。 女王卑弥怨在位之时,少鲲曾被女王看中,选入丽人宫为歌舞丽人,此事北冥一直耿耿于怀。北冥一家从那以后也从未能与少鲲团聚。 “父亲?”少鲲眼神一跳,见到北冥,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北冥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并没有对见到儿子表示出十分的激动和欣喜。 “我……”少鲲张口欲言,还未说完,只听后面便有一个声音笑道:“少鲲如今是落雪宫羽林卫的卫长,掌管王宫的警卫。北冥亲王,恭喜啦。” 这声音,不用看来人便知道,正是奢颜。 少鲲的旁边,奢颜缓缓走出。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新任女王卑弥欢。卑弥欢被两名侍女架着,苍白的眼睛空茫注视着某个方向。她的眼角尚有泪痕。 芥子奇道:“‘羽林卫’是何物?从未听说过。” “羽林卫,便是从前的丽人卫。”少鲲解释道。说罢看了一眼奢颜。“奢颜大人如今已经将丽人宫裁撤,‘丽人’之名从此不在落雪宫中存在,宫中所有丽人一律遣返,改丽人卫为羽林卫。” 芥子点点头。北冥在冷哼了一声:“奢颜大人?”嘴角轻蔑地勾起,似乎甚是不把这个称呼放在眼里。“公主欢何在?” 奢颜道:“亲王,公主如今已登基。你应当尊称一声‘女王’了。”面容上仍旧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吾乃欲言於公主欢,汝是何人?区区一丽人耳,焉足与吾相接语耶?”北冥愤然道。 奢颜嘴角一咧。“亲王大错了。如今落雪宫中,已无丽人二字存在。亲王难不成还活在卑弥怨在位之朝?” 旁边少鲲道:“父亲。如今奢颜大人已经是女王亲封的落雪王。乃卑弥氏之族长,地位并不在您之下。” 北冥瞪了儿子一眼,转而对卑弥欢道:“公主欢,此是汝之意耶?” 卑弥欢微微抬了抬头,似乎是在看北冥。但她整个人仿佛都没有了灵魂一般,是空的。她缓缓点点头。 “女王为母亲忧思入肠,伤心过度。如今一应大小事务,皆交于奢颜照管。北冥亲王若有什么事,只管与奢颜说便好。”奢颜微笑道。 正说着,此时从卑弥欢之后,又走出数人。一片行礼之声。原来是雪伦明王逍遥侯、雪族圣女雪姬以及冬云氏族长笺云生、亲王知松寒等。雪族女王出殡,他们自然是一定要来的。 雪族圣女同北冥自来交好,但她作为圣女,是人神交接、宗教祈祀之女主,并不能参与雪岛的政事,因此虽然担忧,却无法干涉。如今见到北冥平安归来,虽然看上去尚是有伤在身,但心中仍十分欣慰。微笑点头示意。 逍遥侯倒是一眼看见了梁宣,问道:“原来早回来了?” 梁宣“唔”了一声,不怎么想同他说话。 逍遥侯又问道:“可曾受伤?” “自然。”梁宣淡淡回应道。 笺云生笑道:“北冥老弟,可是将圣兰圣骨带回了?” 此话一说,旁边围观的众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原来大家见北冥平安归来,心中都在想的一个问题是,他到底达到了目的没有? 北冥正等着这句话。于是便道:“圣兰与圣骨。自然有。多亏梁宣少主,年少英雄,夺得二圣物。” 笺云生听了,便拍手道:“如此恭喜老弟了。此是雪凉氏之福啊。”与身旁的知松寒相视而笑,一派看戏的样子。 北冥便向着卑弥欢拱了拱手,道:“方才所言,卑弥欢如今新王登基。北冥以为此言尚需定夺。” 笺云生便不说话了,只看着奢颜。明眼人都看出,卑弥欢年幼暗弱,一应事务如今都交给身边这个得宠的年轻人。卑弥怨刚死,他就被封了落雪王。谁知道这个王,是卑弥欢封的还是他自己自封呢? 只听奢颜笑道:“亲王有何高见?” 北冥便道:“昔日卑弥怨在位时,曾与笺云兄、明王、圣女及北冥谈及雪岛王位继承之事。不知笺云兄可有印象?” 笺云生点点头:“不错。是有此事。” “当日北冥与女王言明:双方各举一人,以备继承人之选。女王推举公主欢。而雪凉则由北冥竞争之。约定若北冥取得圣兰圣骨,则於拜雪大典集会,以定雪岛新王之选。此事可属实?” 笺云生眉毛一挑,却不便答话了。这可是一趟浑水,他们冬云氏只想要看戏,可不想掺和。卑弥氏如今已经新王在位,谁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还认不认?于是瘪了一张嘴,一语不发。 但旁边的奢颜却爽快接口道:“不错。此话当真。” 北冥见他如此干脆,微微有一些惊讶。便接着往下道:“如今已取得圣兰圣骨,公主欢要不要亲自过目,以试之?” 公主欢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那边奢颜又答道:“不用看了。女王相信亲王的确已经取得圣兰与圣骨。既然如此,便定於……”他语音微滞,格外看了一眼梁宣,见他仍旧咳嗽数声,显然伤势颇重。“定於明日,在落雪宫河谷之畔拜雪台上,举行拜雪大典。召集雪岛全民,以决定新王之选。北冥亲王,以为如何?” 北冥倒没什么话可说了。先前他准备了一大套理由,想来证明公主欢这个新王名不正言不顺,这是他默默攒了一路的。谁知奢颜如此干脆,似乎早已料想到他会如此?于是只得点头,答道:“如此甚好。” 他有一种又陷入某种圈套的预感。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他却无法说出。 奢颜又望着笺云生道:“冬云氏可有候选人推举?明日一并在拜雪大典上竞争。” 笺云生摆摆手:“此事吾辈皆无异议,亦无心参与决选。汝二族参与便可。明日吾自会到场。”又是冬云氏一贯的立场。 奢颜又问了逍遥侯、圣女等,他们作为事外之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既如此,那此事便定了。”奢颜缓缓道。又是成竹在胸的样子。 ※※※※※ 雄伟圣洁的雪峰。白日登上了雪峰之巅。那被一团云气装扮的绝顶,大雪皑皑。灿烂的阳光向山南之地的南原播撒温暖。 从南原通向雪峰的河谷之畔,冉冉的瘴气从谷中上浮。谷底生活着的,依然是那些嘴脸丑恶的斯侬。以及数不清的巨型昆虫。向下降落的石笼没有动,停在桥头堡的旁边。 河谷之畔,一座高台,已经搭建了多年。台有九层。重重叠叠。八角。每个角上都有一朵石雕的雪灵兰。高台之顶十分平坦,只有三块石座。中央,向着雪峰的方向,设有一座祭坛。并不大。 这就是拜雪台。曾经是雪族王位交接之处。从雪凉族中选拔出的角逐继承人分别站在三块石座上,由雪岛全族之人决定出最终的继位新王。然后朝向雪峰的方向,祈祷雪神的降福庇佑。那祭坛是存放圣兰与圣骨的地方。 昔年,每次雪凉氏的新王登基,皆要登拜雪台,向天上的雪神祝祷。然而自从卑弥氏篡位之后,拜雪台逐渐荒废,成为无人看管的废台。女王改在落雪宫中直接举行拜雪大典,理由是不想劳师动众,大老远跑到河谷之畔。 然而今日,拜雪台再度启用。台阶和砖石都修缮一新,枯草也被清除。此刻,台上、台下都是人。台上两侧,卑弥氏新任女主卑弥欢、雪凉族长北冥,分别立在两边。卑弥氏的奢颜及其他卑弥亲眷,在卑弥欢旁边;逍遥侯、梁宣、芥子、雁留声等雪凉氏宗亲在北冥旁边。笺云生、知松寒等冬云氏代表不参与竞争,只是做个见证,便在后面看。雪族圣女在中间,负责向雪神通告。 但是最先举行的,是继承人的决选之事。 台下则立着雪岛全族之人。大大小小,但凡没有生病、仍能行走和视听的、到了足够年纪的,全都聚集在这片河谷之畔。雪族人民,已经数百年没有在此集会了。每个人都很激动。卑弥氏和雪凉氏的人分列两旁,冬云氏则远远在他们之后等着看热闹。雪凉和卑弥在议论纷纷,私下争吵,讨论谁最后能胜出。 但是如今有了雪伦明王在,似乎这个答案变得很明显。 雪伦明王的后人自海外归来,这是传说中雪神降福才会发生的事。雪凉氏因此声势大震。似乎北冥的胜算比卑弥欢要大得多。但是也有许多人考虑到北冥的年纪——以他这样的高龄去角逐新王,在雪岛以往的历史中都是不常见的。若成功,他将会成为雪岛最年长的登基新王。 圣女雪姬身披法衣,面容肃穆,走上台前,伸开手掌。台阶之上两侧立着的数名侍女皆是她身边的祭坛之女,也神情肃然。台下的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 雪姬朗声道:“各位雪族同胞。今日在此,举行我雪岛之拜雪大典。向雪神圣意致怀。承蒙雪神恩佑,携先女王卑弥怨入天登极乐,而雪岛留待明君法治。愿雪神盛隆,护佑我雪岛继承之人,得承神旨。”说罢两手交叠,转身向着雪峰的方向,屈膝下跪,默默祝祷。 台下众百姓,与台上的代表、候选之人,也纷纷跟着转身,面向雪峰祝祷。雁留声和梁宣也双双跪下,她瞧了一眼这台上。众人都在闭目默默祝祷,神情肃然。 梁宣低声道:“你胡乱看什么?” 雁留声瞧了一圈。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可见你元师叔了?” “元师叔?”梁宣一呆。 元地书从他们登上雪衣岛之后,就一直称病,拒绝见任何雪岛之人。住在北冥府中。因为他看不惯逍遥侯,所以也无法接受这些天生会噬功大法的人。如果不是雁留声忽然提起,梁宣几乎已经忘了元师叔也同他们一道来了的。 雁留声低声道:“他几日前就不在北冥府上了。听说是被奢颜接走了。可是今日拜雪大典,也不见他在这台上。” 梁宣笑道:“元师叔本就是被逍遥侯强行拖来至此的。他本不是雪岛之人,大约是没有兴趣吧。” 雁留声不语,心中不知怎么有些惴惴的。此时圣女口中祝祷已罢,便高声唱了起来。仍旧是雪族的祈祀之歌,语言咿呀难懂。众人跟着唱和。唱完之后,这才纷纷起身。 圣女道:“如今卑弥氏有女名欢,雪凉氏有男北冥,皆性情淑德,堪为人杰,表代众生。亦承天意,取得圣兰、圣骨以达雪神之恩。请呈上圣物。”说罢站起身。 卑弥欢和北冥分别从两旁的石座上走出,不同的是卑弥欢被侍女搀扶指引着,北冥则是坐着梁宣为他临时打造的轮椅。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盘。他们将那盘缓缓放在朝向雪峰的祭坛之上,揭开幡布,各自盘中都有一枚圣骨,以及被冰冻的圣兰。北冥格外仔细地注视了一眼卑弥欢盘中的圣兰,这下有些奇怪:这次竟真的成了一茎七朵的圣兰。与那日卑弥女王所展示的完全不同。不知是何道理。 圣女道:“二位还有何话欲言乎?如未有,便请百姓上台投花以决选。”她看着北冥。北冥点点头,雪姬退下,北冥上前,向着众人朗声道:“吾有一言,欲问话於卑弥欢。” 卑弥欢听了这句,有些慌乱,似乎事先完全没有人告知她还有这一出。她扶住了身旁的侍女,目光微转。 雪姬道:“请讲。” “敢问卑弥王,果真欲与雪凉一较此王位乎?”北冥双眼含笑,似乎非常自信。望着卑弥欢。 卑弥欢虽然看不见,但能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股蔑视。她强自镇定,果断回话道:“北冥亲王此话是说笑么?已经至此拜雪台,如何又质疑我之决心?”虽然声音柔弱,却自有一种坚定。大不似她平日的胆怯样子。奢颜不禁转头看着她。他可没有教他这样说过。 北冥见她如此说,点了点头。微微笑着,从容淡定。推着轮椅向前行了一段,面对台下雪族众百姓朗声道:“诸位,今日北冥代雪凉全族,在此拜雪台,竞逐继承人之位。老夫年高德薄,诚谢诸位乡亲青眼相看。虽知大限不远,唯念雪凉一族,屡被欺压。试问诸位,此拜雪台为何年何月何人所造?” 台下众百姓议论纷纷。这个问题抛出来,自是不难回答。不少雪族人开始暗自点头,雪凉氏脸上显出自信激动之色,而卑弥氏则慢慢低下了头。 北冥转头问圣女雪姬道:“圣女公正无量。请问圣女,可知我方才之所问?” 雪姬答道:“自然不会忘。拜雪台,乃昔年大圣先王所筑。” 北冥又问道:“大圣先王为何许人也?” 雪姬清了清嗓子,也朗声回答道:“大圣先王,乃雪伦明王、少主先王、冬云先王及卑弥先女王之父辈之祖。” 台下众雪族人脸上皆肃然。提到这一位“大圣先王”,他们都表现得非常尊敬。这位先王,是雪伦明王之父的祖辈,想来应当是雪族第一代君王中那位非常有名的明君。(具体请参考本卷《祭坛图画》一章中关于雪岛历史的有关描述) 北冥继续问道:“那么大圣先王,乃属何姓氏?” 雪姬傲然道:“大圣先王,姓雪凉氏。” 旁边众人纷纷点头。台下的雪凉族百姓们激动不已,口中纷纷高呼“雪凉!”“雪凉!”声音隆重。那是他们雪凉氏的辉煌历史。 北冥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不错。雪凉氏,乃我雪岛原本之正脉。昔年自大圣先王及以上、以下,雪岛代代有雪凉之明君,上承雪神天命,致使风调雨顺。后天佑不祥,自少主先王殡天之后,幼主暗弱,雪伦明王辅之。后明王为岛民祈福,自请出海仙游。自此雪岛之位,遂落入卑弥氏先女王之手。卑弥氏夺我雪凉之位,已达数百年。如今天幸我雪凉,令雪伦明王归来,为我族人降福。卑弥女主随雪神而去,故此王族之位,理应归还我雪凉氏。” “归还!归还!” “还我雪凉土地!” “还我雪凉南原之地!” 台下的雪凉百姓们开始呼喝道。人群中隐隐起了不小的骚动,开始推搡。卑弥氏的百姓们成了被攻击的对象,雪凉和卑弥两族人本来积怨已久,这下更加不可开交,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卑弥氏女主当家,那些女子们纷纷冷眼看着雪凉人,有些嘲讽道:“是么?可惜如今卑弥氏做主,已经数百年,雪凉之朝早已是往事,岂可复再谈?” “尔等唯有耽于昔年之光耳,不复思进取矣!” 雪凉百姓们反唇相讥,人群中的冲突愈演愈烈。雪姬在台上吩咐众祭祀平息争端,都无济于事。北冥达到目的,转头笑着看那卑弥欢。她脸色苍白,暗自咬着嘴唇,脚步有些虚浮不稳。 忽听台上有一人平静地道:“卑弥氏当政雪岛,历时已有数百年,如今再提往日之事,已经太过遥远。且卑弥氏根基已有,昔年雪凉一家独大,如今三族平分秋色,形势早已不同往昔。雪岛乃三大王族之雪岛,而非你雪凉一族之雪岛。三大王族分而治之,理所应当。哪有王位必出於雪凉这样的说法?”这声音虽然气势不强,但中气十足,显然内力深厚之至。这段话说出来,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位百姓们都听得十分清楚,但觉其中道理颇有说服力,那些雪凉百姓果然聒噪小了很多。 这人正是奢颜。北冥闻声,回头望了望他。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少年,他从未将其放在眼里。如今看来,或许竟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北冥眯起了双眼:“汝区区一外族人耳,焉能置喙我雪岛王位继承之大事?” 奢颜微微一笑:“北冥亲王此言差矣。我早已入平安宫多时,与女主卑弥欢交好结合。幸承女主恩露,如今身上已有雪族之血脉。再不是昔日之中原人了。”说罢手一挥,一股劲风从掌心扑出,众人只见那祭坛之上,盘中盖着的幡布忽然飞起,向他掌心扑去。五指一蜷,奢颜已经将幡布握在掌心。 台上众人看得神情一凛。雁留声低声道:“噬功大法!” 梁宣点头:“不错。他的确已经和公主欢结合,身上已经有了雪族的血液。” “呸!这人真是卑鄙无耻。”雁留声啐道。心中觉得一阵恶心。心想奢颜果然是不择手段,和当年的林朝宗没什么区别,为了掌握噬功大法侮辱女子,行径令人不齿。 台上台下之人都已经看出,奢颜如今确然已有了雪族之“灵力”。北冥脸色苍白。从方才的灵力变化上,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奢颜灵力的浑厚,其实已经远远在他之上。他可不知奢颜在卑弥女王死后,吸取了她大半生的内力。因此自是不同以往。 奢颜将幡布握在手中,微笑道:“亲王话说完了么?说完了便请速速开始竞逐,不要再浪费时间就好。这祭坛中的圣兰,稍待便会融化。” 北冥眉毛一跳。那祭坛中,封冻在冰块中的圣兰已经在日光的照射下慢慢溶解。 “诸位,此乃圣兰圣骨,从兽王宫中取得。请查验。”北冥将圣兰圣骨高高举起。众百姓远远观看,其实并不能看得真切,但还是有很多人欢呼起来。 “此番取圣兰圣骨,非北冥之功也。而全在我雪凉族中之一人。”北冥微微笑道。 “是谁?” “哪位英雄?”雪凉百姓们纷纷叫道。 北冥转头望着身边站在众人之中的梁宣,笑道:“梁公子,请上前来。” 梁宣觉得心中噗通直跳,暗想他突然叫自己是要做什么?硬着头皮上前。 人群中投来好奇的目光。雪族人纷纷打量着这个少年。 梁宣勉强对众人笑了一笑,雪族百姓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见这少年还如此腼腆。梁宣的脸更红了。低声对北冥道:“老伯,为何忽然提到我?” 北冥不答,拍着他的肩膀道:“此梁公子,乃雪伦明王之后。为我雪族之正脉。更青春鼎盛,此次夺得圣兰圣骨,当为继承人之不二人选。老夫年高,天限不远。此少年子,乃我雪族之望也。”说罢将梁宣的手握着,高高举起过头顶。台下雪族人尤其是雪凉氏人,激动不已,跟着欢呼,声震於野。 梁宣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着雁留声,只见她也一脸无奈,竟一时也没什么办法!而他又看见逍遥侯,却是满面的欣慰之笑! 梁宣将手从北冥手中挣脱开,朗声道:“各位误会了!”人群果然安静了下来。大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这人还不想当国王么? 只听梁宣高声道:“多谢北冥老爷好意。只是梁宣并非雪岛之人!此次上山,不过是为了相助北冥老爷,其他的,梁宣并没有多想。雪岛之王位,梁宣绝无妄想,还请北冥老爷,将人选让给雪凉族中其他年轻力壮之人才吧!” 梁宣说完,转身就走,却听后方北冥高声叫道“梁公子留步!”然后人群中惊呼一片,自己的后脚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梁宣转身低头,只见北冥竟从轮椅中跃了出来,他还不能下地行走,因此只能趴在地上,伸出一双手来牢牢捉住了梁宣的脚。 梁宣连忙俯下身,想要将北冥拉起:“老伯,你这是干什么?你……” 北冥高声道:“公子何拒之急也!请公子听老夫三问,不者老夫则跪死於此台也!” 梁宣无奈,见他执意如此,于是只得道:“好吧。你问便是了。” “第一,公子此身,是否有我雪族之血脉?” “不错。家父乃雪族后裔。我身上确实也流着雪族的血液。” 人群中的雪族百姓们纷纷点头。他们已经看见了梁宣的灰色瞳眸,而这正是雪族人的标志。 北冥继续发问道:“第二,公子此行往雪峰取圣兰圣骨,是否出於自愿?” 梁宣答道:“是的。此事皆因梁宣而起,所以梁宣才会追随老伯……”他正欲解释,但北冥不等他后面说的话,直接问道:“第三,圣兰与圣骨,是否是公子带回的?” 梁宣愣了一下,北冥眼中含笑,望着他。又低声加了一句:“公子,雁姑娘乃外族之人,不可考虑在内。” 梁宣张口,想要说什么解释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点点头。 “如此便一切事了。公子乃雪族中雪凉氏之人,且自愿往雪峰取圣兰圣骨,此乃角逐继承人之事;若公子不欲角逐,又何必去取?既然已决定取之,便已表明志向。且公子已承认,二圣物乃公子所领回。公子此身,乃继承人无疑,又有何拒哉?” 梁宣一呆,竟不知如何反驳。北冥这一来二去把他绕了进去。他站在那里,浑身僵冷。听到台下的众百姓纷纷口中欢呼“梁宣!”“梁宣!”的声音。 北冥笑道:“梁公子,且便立于此,以待众人之选。汝听之,此皆汝之拥趸也。” 梁宣不答,一双眼只是沉沉望着逍遥侯:“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我之前可没有答应你,要去角逐什么劳什子的雪族王。” 逍遥侯摇头道:“你是雪族人。便有此权利。这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决定。” 梁宣无奈,只能嘲讽地摇头苦笑。而北冥则趁机煽动台下众人起哄,雪姬似乎早已与他串通好了似的,宣布竞逐开始。梁宣站在台前,徒然地,成了这场竞争中的主角。台下的雪族百姓们纷纷上台,一人手中持着一朵紫色的雪灵兰,将其放置在自己心仪的继承人身后。两位继承人则必须背对投票者,不得偷看。 梁宣在心中早打定主意: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坚决不会再留在这片是非之地了。尽管这片土地曾经养育他的先祖,尽管他的血脉与这片土地上的人相通,但他现在想要做的,只是不顾一切地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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