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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气终于能变得明媚起来。  一场大雨,将七月的暑热驱赶一空,留下畅快的水汽和爽意。天上还有一层起起伏伏的雨云,正一步步向西方褪去。日头出露云海,先前阴沉的大地变得明亮。洞庭湖水在雨和暖阳的滋润下,泛出空明澄澈的光彩。  雁留声和云中雁乘船一路从洞庭渡过来,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先前遇到一场急雨,他们在湖上被困了半日。还以为今日大约要在湖上过去了。想到那年洞庭上暴风骤雨遇险,船翻人落水的遭遇,雁留声心中犹有余悸。但是没料到,很快雨停了,太阳就出来了。    他们一路登岸,往白马镇来。将近神农山庄时,所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番景象。  神农山庄之中有一个很大的荷塘,之前雁留声曾在那里采过青莲,为元牝宫的冰蚕毒寻觅解药。后来一场大雨,将山庄外围的墙冲塌了,湖水便倒灌入荷塘。于是灵枢便请了河工来清理疏通,如今那荷塘已经早和外面的洞庭湖水连为一气,将湖水引入庄中。    山庄外便是紧靠的洞庭外湖。湖边沿着岸,一大片全是茂密的荷叶。又为方便采莲,在这片荷塘上另筑了一道长堤。雁留声领着云中雁慢慢在庄外不远走来,抬眼便看着这一大片茂盛的荷叶。但觉满目皆是绿海,其中缀着白色和粉色的荷花,香气清远。    午后的阳光冲破雨云,恰恰照在这片荷塘上。金色的光全洒在荷叶边缘,宛如翡翠盘上镀了一层金。一片绿意中竟还有些泛红。  雁留声停下脚步,远目那长堤上。只见堤坝上依次坐了四人,那是三个男子和一个少女在钓鱼。那少女自然是素问,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元地书在最远处,不耐烦的守着钓竿,手里却捧着一本书。东林道人在他身旁,聚精会神捉着钓竿,眼睛里全看的是下面湖水里的动静。    东林道人身旁有一个少年。他身着白衣素服,头上还戴了一顶草帽。长身而立,正躬身查看东林道人那里的鱼。手中的钓竿却搁在一旁。他看了一会儿,自觉坐下。朝自己钓鱼的水面蹙眉看了好一会儿,为没有鱼上钩而发愁。    “宫主,怎么不走了?”云中雁在后方问道。  雁留声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的身子在不自觉轻轻颤抖着。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愣愣瞧着远方,那个白衣草帽的垂钓少年。    东林道人忽然手一紧,手腕一提,钓竿刷的便收了起来。少年在旁边“啊呀”一声叫出来,身子向旁边一斜,眼睁睁看着东林将又一条上钩的青鱼从水里拉出来。鱼奋力摆着尾巴,甩的水花四溅。素问拍手叫道:“哇哇!牛鼻子老伯又钓到啦!真是太厉害啊!”  少年在旁笑道:“这个好像比前面的还大!嘿嘿!”  “哼,学着点吧你!”东林轻蔑地自夸。    素问自告奋勇将那钓钩上的鱼取下,扑通一声,扔进旁边的鱼篓里。东林和那少年一起欣赏着篓中游来游去的几条鱼。元地书不悦地盯着他俩,手中将书本一卷,拂拭了好几回那书页:“喂喂喂,钓鱼就钓鱼,叫这畜生好端端的,做什么乱摆尾巴?老夫的书都被弄湿了……”    少年奇怪地盯着他,问道:“元大爷,您到底是来钓鱼还是来看书的哇?”  元地书“哼”了一声,拿书本指着他:“你倒是专心盯着。你也钓上来几条?”    少年嘿嘿笑了几声,三人各自坐下了。少年持着钓竿向前望了望。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正准备继续潜下心来钓鱼,却仿佛突然觉察到了远处有一种别样的目光,于是他转头。    午后阳光里,满眼的荷叶中,那少年就这样回眸一凝望。    雁留声眼眶轰然一热,那一刻她仿佛觉得有一场大梦悄然而生。    梁宣就那样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里,初时目光闪闪,有些好奇。似乎在打量。眼前这姑娘。    雁留声背上还背着满满一筐的雪灵兰,头发也没梳,刚刚在湖上被风和雨水吹打了半日,乱糟糟,灰头土脸。她就那样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眉毛轻颤。仿佛不敢相信,她的梁兄居然就这样醒来了。她的两手还紧紧抓着背筐上的绑绳。    梁宣就望着她,笑了。那笑容灿烂而轻微,好像这夏日午后浮动的荷香。  他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又像种满了深情。她从未见他如此怯意和轻松。仿佛那阳光的明媚已经深深照入他的心里。    其余几个人也都纷纷转头。望向这里。元地书和东林果然脸色一变,一起站起来。雁留声露出久别的笑容。梁宣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人的反应,对雁留声露出更加感兴趣的神情。  他问道:“这位姑娘……是谁?敢是来投医的么?”  素问在旁,攀着梁宣的肩膀。戳了他的头一下,梁宣被戳得笑着晃了一下脑袋。  “傻瓜,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你家娘子哇!”    而雁留声还站在那里,傻傻的,一动不动。    “娘子?”梁宣喃喃念道。转头望着雁留声。大概在他眼里,她这样子一定很傻吧?雁留声这样想道。她如同被雷击到,全然无法动弹。说不出,想不到。梁宣望着她,又笑了。  他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笑容?    他放下钓竿,从远处几步跑过来。看来他已经大好了。白衣上反射着灿烂的夏阳,晃得雁留声有些眩晕。  “姑娘原来便是我的娘子。方才并不认识,得罪了娘子,还望勿怪。”他望着雁留声,深深作揖。雁留声瞪着眼看他一直弯下腰去。  “在下便是娘子的相公梁宣,因一场大病初愈,不幸失却了先前的记忆。得知娘子为我千里寻药,梁宣真是感激不尽。这几日一直在山庄相候。”    雁留声愣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呃。”  梁宣抬起身来,仔细盯着她。他的眉眼好明亮,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忧郁。看得雁留声直脸红。她尴尬地张口道:“进……进去吧。”  梁宣点点头,伸手到她的肩膀上。雁留声像触电一样地向后退:“你、你、你干嘛?”    梁宣微微蹙眉,对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解。他很自然的挑了挑眉:“娘子背得太重了,为夫为娘子担忧。来。”  “呃。等、等一下……”雁留声还在奋力反抗,身上的担子已经被梁宣卸了下来。他一手揽着那一筐的雪灵兰,对面的云中雁激动不已地盯着他,抚着嘴角喃喃道:“这小子,还真的醒来了啊?还记得我是谁么?”    梁宣蹙眉思索,摇了摇头,歉意一笑:“阁下是……”  “居然不记得我?我可是你半个师父?”    梁宣似乎有些怀疑,上下盯着云中雁:“果真?这个我还要问一下灵枢妹妹,确认一下。以免被阁下占了便宜。”说着转身。  云中雁愤然道:“岂有此理?那你怎的便知道眼前这就是你娘子?”挥拳反抗。  梁宣却全然不理会他,转头对雁留声笑道:“咱们回家吧,娘子。”伸手拉住她的手。这下雁留声不光眼瞪大了,连嘴巴都张开了。    这……怎么会有人如此享受做夫君的感觉?他这也太自来熟了吧?难道不是已经将她忘了么?    雁留声像一具僵尸,被梁宣拖着,全无反抗余地,便进了山庄。    ※※※※※    灵枢一见了雁留声,便满脸都是自负的笑。“怎么样,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可是把你的梁兄又带回来了?”  雁留声满脸黑线地沉默不语,还没说出一句话来,旁边梁宣便嘘寒问暖:“娘子一路赶路,才到家,想是累了吧?要不要先回房歇息?”  灵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见他这样子,当真是乐得前仰后合。雁留声脸上黑线更多了几分。梁宣却满面坦然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怪。还十分认真地将雁留声的身子扳过来正面对着他,仔细打量了半天,思忖道:“看脸色确实是不太好。”  雁留声道:“呃。……等一下,我……”  “我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娘子。”梁宣道。说着背着后背上的箩筐,其中装着雪灵兰,就往厨房奔去。  云中雁在后方,奇怪地摸着嘴角道:“怪了。梁宣这小子,当真是失忆了么?”  雁留声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深表同感。问灵枢道:“你确定,那绝忆丹当真是有效了?”    “那是自然。”灵枢斩钉截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是我告诉他的。以前的事情,我还都没讲给他听。只说了你是他娘子,然后出去不远万里为他寻药来着。他醒来这几天,就说要一直等着你哩。可想不到一见了你,便是这样子,可见已情根深种了吧?”她说着,鬼笑着挤了一下眼睛。  雁留声被她说的脸一红,啐道:“呸,臭丫头,说什么有的没的?你还不快去看看他,雪灵兰都在他背上呢!快取下来。”  灵枢一听,连忙神色一正,点点头,扭身往厨房的方向奔去。临了想起来,又对雁留声叮嘱道:“对了,有几句话,关于梁大哥的,我还要同你再商议。咱们晚上谈。”    雁留声好容易坐下来能喝一口茶。耳边便听到厨房里传来灵枢和梁宣拌嘴的声音。“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菜?素问没跟着你吗?”  “……怎么了?”  “你看看,黑成什么了?这还能吃么?”  “……好吧。那怎么办?”  ……    雁留声听着听着,嘴角便不自觉上扬了。    梁宣很快就将饭都做好了。菜也炒好了。雁留声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烧菜。而且烧的味道还不赖。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别的人伺候,要么赶路的时候就是在路上将就,或者在客栈里吃。可没料到身边居然还藏着一位大厨。  吃饭的时候,梁宣就坐她旁边。灵枢要他坐对面,他却偏不愿意。嘟着嘴道:“我要跟我娘子坐在一起。”  “瞧瞧。这才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离不开了?”灵枢撅着嘴,拿筷子敲着碗不满。一句话说的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梁宣脸色如常,反倒是雁留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梁宣清了清嗓子,将腰板挺直了,提醒道:“我跟你说,不要拿筷子敲碗的,那是要饭的。多不好。”  “哼。”灵枢便开始扒饭了。    梁宣道:“我同我娘子坐在一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再说,你方才说我们头一天见面,这便大错特错了。阿声,是我的娘子,我们以前日日相对的。只是我生了病,将那些忘却了。但并不代表那不存在。”  雁留声充满惊讶地转头望着他。“你分析得好有道理。”  “是吧?”梁宣得意一笑。  “那吃饭吧。”雁留声脸一红,赶紧拿起筷子来扒饭。心中却觉得颇为甜蜜。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梁宣还不时地看她。看得她心扑通扑通直跳,倒有种情窦初开的羞怯喜悦之感。她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瞪了他一眼。    梁宣被她瞪得呆了。口中含着饭粒。筷子搁在碗沿。傻乎乎盯着她。眉眼之间仿佛有些惊讶和小害怕。雁留声咬了一下嘴唇,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小声道:“吃饭啊。老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饭。”  “哦。”梁宣答应着,这才继续吃起来。    吃过饭,已经是天黑了。灵枢还有几个病人来问诊,于是又去忙去了。临走嘱咐雁留声晚上谈话的事情。云中雁、东林、元地书几人看眼色,识趣地也早早躲了出去,自称去门外荷塘边散步。梁宣道:“我去洗碗。”  素问道:“你别洗了。还是我去吧。梁叔叔你做饭怪辛苦的。”  梁宣点点头:“那好。”撒开手,转脸望着雁留声。    雁留声被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盯,脸色又霎时红起来。心狂跳了几分,快声道:“那我也出去。”  刚刚抬脚,后面梁宣就连忙问道:“娘子你去哪儿?”  雁留声没回头,一只脚已踏出去门槛。道:“我、我出去到荷塘那边转转。”  梁宣便道:“我陪娘子同去。”  雁留声眼一瞪一闭,听到他慢慢走上来了。心里紧张极了,不知怎么的就脚下一迈,当先出了门。小碎步般的便向门外走去。  梁宣见她没有等自己便先行一步,脸上一呆,但是他看着她远去那紧张的小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于是也跟着走了出去。    ※※※※※    门外夜色四合。月亮从湖上的杨柳岸升起来了,挂在水上,粼粼的水中映着一弯碎月。薄薄的夜雾浮起在荷塘里,像是银白色的轻纱。荷叶掩映着清香的荷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雁留声紧张的在前面走着,脚步踢踏着脚下的石子路。前方,看见云中雁等人在慢悠悠地走着。  后面梁宣已经跟上来了。他很快走在她身边。又在转头看她。    索性夜色太黑。雁留声想。他还看不见现在自己这样脸红的样子。可是奇怪了,以前跟他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比这更亲近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只不过是他昏迷了几个月,怎么连并肩一起走,她都觉得紧张起来?有一种当初初次认识他的时候,那种心境重现的错觉。    “你……你做什么老是盯着我看,是不是我的样子,很吓人啊?”雁留声紧张的道。她如今脸上生了黑斑,可不是以前那样了。她颇有些担心。  “怎么会?你是我的娘子。”梁宣笑道。  当真是开口闭口不离这两个字(“娘子”)啊!她想道。    雁留声忽然朝前大喊道:“喂!云中雁!元大爷,你们等等我呀,咱们一处散步!”  云中雁回头,远远笑道:“原来您们二位也来了?那我们就不散步了,留给你们。咱几个到别处去转转。”拉着东林和元地书三个人又火速逃离现场。    雁留声有些无奈,又有些难为情,不自觉地笑了。这时候,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只熟悉而温暖的大手给牵了起来。梁宣那双澄澈的目光里映衬着如钩的月色,亮晶晶望着她。两人都停住了脚步。  “就是因为以前将娘子忘记了。所以如今要好好看看。要不然,我怕我什么时候,又将娘子的模样忘了。”他笑着说道。“梁宣虽然生了病,但是娘子肯为梁宣千里寻药,就凭这一点,梁宣便明白娘子对我情深意重。”  雁留声脸上偷偷一喜,低下头。躲着梁宣的目光,又慢慢走起来。但是仍旧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两个人在堤上慢慢走着。雁留声伸手,够到岸边那些足足有一人高的荷叶。    荷叶在夜雾里沾湿了身子,叶片上挂着葳蕤的露珠。雁留声将露水接在手掌中,指尖上,感觉一缕清凉从指端缓缓透入心中。但是自己的另一只手,却是无限的温暖。让她安定。    雁留声忽然问道:“你如今的病情,到底是怎么样呢?”  梁宣答道:“我才醒过来没几天。如今对于前尘往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大约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不过倒是经常会觉得身上那些伤痕作痛,而且五脏六腑中的血有时也会像燃烧了一样疼痛呢。不过这只是一阵一阵的。”  雁留声点头道:“肯定是还没好利索。毕竟你的体质,最是惧怕这毒的。”  “我的体质?”梁宣奇怪地反问。“我……身体有什么特殊么?”对自己以前的记忆,仍旧有很大的好奇。    雁留声微微有些犹豫。叹道:“以后再告诉你吧。如今先治好了病是正经。或许你还会再想起来的。”  “好。”    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随即一个白色毛茸茸的物事跳上了雁留声的肩膀。雁留声笑嘻嘻抓住,道:“小东西,原来是你!我不在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乱闯祸啊!”原来是小白。  小白白色的软毛在夜色中又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将雁留声和梁宣两人的脸都照得亮了。她看见他脸上那温柔的表情里,还透着一丝快活的笑意。  就像现在这样,其实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想。    “小白看来一直都在等着娘子。”梁宣打趣道。  “是么?难道它也将你忘了?”雁留声笑道。  “我?它从来都懒得搭理我。”    两人从荷塘边牵手走了一圈,雁留声挂着梁宣还要吃药。还有同灵枢要说什么话,于是便提议二人一同回去。  梁宣道:“你大约也累了,我陪你回房先休息一会儿。”  雁留声点头道:“你也要记得将药吃了。那些药耽搁不得。”  “好好好。尊命了,娘子。”梁宣笑道。    回到房间之后,雁留声打量了一下这四周,发现这间屋子并不是没人用的。相反倒像是有人生活着的痕迹。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药香。桌上靠窗镜子前,摆了一把男人剃须的小刀。柜子里塞着她从船上带回来的衣物等等,床铺上也没整理,摊开铺盖就摆在那里。她觉得有些奇怪。  梁宣看见她那脸上表情有些异样,于是将目光投向床上,见到那凌乱的床铺,他果然也有些尴尬。挠挠头笑道:“娘子不在,我一个人便怎样舒坦怎样过了。反正娘子如今便要安置了,也不妨事。”  “等等!”雁留声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扶着额头:“你是说……这是你的房间?”  梁宣一脸无害的回望她:“没错呀。我之前就是在这里的。”  雁留声瞪眼道:“那你带我来你的房间干嘛?”  梁宣呆住了:“这……怎么……难道不应该在这里么?娘子?你要去什么地方?你又要出远门?”他抚着后脑勺低声喃喃:“不对啊,你不是说药草都寻到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留声忍住气,憋着耐心慢慢道:“我不是要出远门。你别多心了。我自己去找一个房间就是了。”说着举步出房门。  “娘子为何要离我而去?”梁宣苦兮兮地在后头问道。颇为忧郁。  “谁说要离你而去?我总要找地方休息吧?”雁留声苦笑道。    梁宣几步走到她面前,堵住门口道:“既然不是要离我而去,你我夫妻一体,那为何要同我分房而睡?这岂不是违背人之大伦么?”  他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兼认真。雁留声看着他那样子,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也禁不住红了。    “娘子你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雁留声忍住笑,无奈的对他道:“梁兄,你误会了。你我二人并未行过礼,入过堂;所谓夫妻,不过掩人耳目的托词罢了,所以你我此刻还是清清白白,正需要以礼相待。”    梁宣眼睛霎时间放大,呆愣如木鸡,撑在门框上的手也情不自禁松了下来:“你说什么?原来娘子同我还未……还未圆房?”  雁留声脸霎时红了个透,掩面怒道:“呸!小色鬼!你混说什么呢!”原来他那“圆房”两个字说得太过直白,饶是雁留声男儿性情,也忍不住难为情起来。捶着他的胸膛,就让他躲开。梁宣呆呆地一动不动,傻乎乎的不知所以然。    “你们二位情话说够了没有?我能进去吗?”灵枢在外面嘻嘻笑道。  梁宣听了,这才让开门口的路,低头唯唯道:“灵枢妹妹,你、你怎么来了?”脸色居然真的绯红了。    雁留声想起来灵枢要跟自己说的事情,连忙将满脸又红又烫的火气平静平静。道:“咱们出去说。出去说。这呆子疯了。”几步走出去,拉着灵枢的手就出了小院。    只剩下梁宣一人,呆呆望着外面已经远去的二女。他脸上表情有些索然,身后的桌子上,小白忽然支地叫了一声。他回头,只见这小兽四脚平摊地摊在桌子上,翘起尾巴,晃着,抬头正盯着他,咕嘟着嘴。  梁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脸上竟也有发烫。他情不自禁地暗自笑了。    ※※※※※    门外荷塘边。灵枢和雁留声并肩坐在石头上。夏夜的石头分外清凉,迎面送来阵阵荷花的香气。灵枢道:“你如今将雪灵兰带了来。这一部分总算可以不必担忧。”  雁留声点头道:“是了。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痊愈呢?以前那些记忆,还能不能想起来?”  灵枢摇头道:“这且先不要管。但是梁大哥的病,并不是只要有了雪灵兰便可以高枕无忧的。”  雁留声心中一沉:“你……你此话当真?”    “你先不要慌。我肯定是有办法的。只不过还需要费些力气。”灵枢安慰她道。  雁留声眼圈红了。气道:“你就瞒着我算了。大约梁兄肯定是好不了了。”  “我这不是在对你扯谎。”灵枢脸上的表情分外肃然。她按住她的手腕。正色道:“梁大哥因为身上中的那怪兽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即使用足了雪灵兰,仍旧难以除尽。还需两味药作药引才能行。只是这两味药,十分珍贵,难以取得罢了。”  “什么珍贵的药材?你只说,我去想办法找。”雁留声激动地道。    “你别急。肯定是难办。我才敢同你这样说。”灵枢拍拍她的背。“第一个,说是难得,却恰好是我们的方便。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爹青螺寨的镇寨至宝是什么?”  雁留声想了想:“什么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青螺寨之所以叫‘青螺寨’,为的是什么?”  雁留声道:“你说以前养在三姨太院中的那只大蚌?”  灵枢叹道:“乖乖我的小七,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大蚌。那是传说中的‘百岁螺王’。这是一种成长了几百岁的生灵,已经通灵,是洞庭一带极为珍贵的祥瑞之物,整个洞庭湖只怕也找不出几只来。更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给梁兄来吃?那去找你爹爹要,不就得了?”    灵枢道:“我因为神农山庄的事情,同爹爹本来闹得就不好了。百岁螺王是青螺寨的镇寨之宝,你想我爹爹会这样容易交给我们么?”  雁留声思忖道:“此事虽然难。但实际也不难。说到底舅舅还是我们一家人,到时候怎么都好说。那第二件药材是什么?”    灵枢道:“第二件,是鸾凤翎。”  “鸾凤翎?什么东西?”  “是传说中鸾鸟身上的翎羽。鸾鸟也是祥瑞之物,鸾凤翎是珍品药材中的珍品。只有鸾凤翎和百岁螺王作药引,双管齐下,梁大哥的病才能全好。”  “可是要打哪儿去找这什么劳什子的鸾鸟呢?我可是只从小说书上见过。”  灵枢道:“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据元地书元大爷说,这鸾鸟,他曾从西海国物色回一只,如今整个中原,只这一只,就养在泰山玉皇顶。那正是梁大哥的老家了。咱们去跟泰山派要,他们想着梁大哥的关系,不怕不给。”    雁留声却忽然沉静下来。神色淡穆地注视着眼前的荷塘。  “你怎么了?你是怎么想的?这事情应该没那么难办吧?泰山派那些人你是打过交道的,只不过守着些正派邪派的老古董,到时候有元大爷说和,应该可以成事。”灵枢分析道。    雁留声不答。她想到了“泰山”,联想到梁宣目前的处境。忽然便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梁兄如今变成这样子,泰山派的人一定是恨毒了我了。我又是魔教的佳期宫主,他们那些人,对于正邪的执念已经成了魔,我是说服不了他们的了。此事极难。虽然有元大爷的情面在,但是只要中间有我这一层,这事就极难办。”她静静地陈述道。  “那怎么办呢?”  雁留声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却只是浅浅浮在嘴边。“这也容易。那就是我必须要从这里面抽身。只要我不在了,那梁兄身边便没有什么大魔头的隐患了。泰山派的人也好接受他啦!”  “抽身?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灵枢警觉起来。“你不是要同他再度分开吧?”    雁留声仰头看那弯月,夏夜微凉,那弯弯的月亮在轻纱似的浮云层里时隐时现,好像在同她的目光捉迷藏。她眼里的情绪也同那月色一般,时明时暗,叫人看不爽朗。她幽幽的道:“他变成这个样子,多半原因都是因为去东海见了我。若不是因为我,他此刻还在泰山好端端的,甚至还可能……”她眼睛一闭,感觉眼眶前月光洒落。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守候在明月下的女子——李闻琴。那个慷慨的相赠碧水剑,成全梁宣和她的女子,那个她感到自己一生都要亏欠的女子。    如果不是因为她,梁兄如今只怕已经和闻琴姑娘成亲了,也说不定。  那是多么好的一段姻缘。  是的,梁兄原本就应该那样的。  她跟梁兄之间,本来便是极难的。有那么多的芥蒂阻隔,他的义父,间接因为她的关系,被敖天所害;他失足跌落悬崖,也是因为佳期宫线人的关系,此事还连累他后来在进阶试武大会上暴露自己的噬功大法,进而被驱逐出泰山。——当时她正是受了门主的旨意,要将这棘手的少年除去。    他身上太多太多的苦,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她造成的。  梁兄为了救她从泰山出走,连手下的昆仑派都不管了。如今弄得一身伤痕累累、记忆全无,她怎么好意思还要叫人家泰山派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治好她的情郎,然后再同她双宿双飞么?  唯一的办法,便是她自己从这里面撤身而出。只有梁兄一个人的关系,那便可以说得过去。因为梁兄毕竟是泰山派出来的人,还有闻琴在那里。    雁留声缓缓睁开眼来。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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