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月色照入了神农山庄中的小庭院。柔和的夏夜一片清凉。雁留声和灵枢携手踱步回到庄中,只见云中雁和东林等人已经回到房中,正在屋内说说笑笑,窗上映出他们的影。正好有人从房中走出,捂着耳朵,蹙着眉头,一脸嫌恶,原来是元地书。他摇头叹道:“唉,这两个实在是太吵,俗物啊俗物!” 他抬头看见雁留声和灵枢二人,有些意外,点点头,问道:“你们两个又出去说什么悄悄话了?” 灵枢笑道:“您老就别问啦,去看您的书吧。” 元地书果然手中照例捧着他的书。他点点头,瞧了她们二人一眼,径自去了。雁留声和灵枢于是告别各自回房。 庭院中的月光像积水一般清透。雁留声走在铺满石子的院中,抬头,望见自己房中还亮着灯火。那个男人,还在她房中么? 小白从房内早听到动静,呲溜一声窜出房门,从屋内一跃就跃出去老远,几步便来到她脚下,轻轻一跳回到雁留声肩头。雁留声用手拍了拍它柔软的毛,望着屋内。 梁宣果然还没走。 她心中略定了定。长呼出一口气,抬脚进门。 一进门,雁留声就觉得眼前一亮。扑鼻而来的是清凉之极的花香。当中地上摆了一个大水盆,盆里全是满满的荷花,有开了的,有没开的。荷花之间,挤挤挨挨还有些茉莉、栀子之类的香花。桌上的香炉里,静静燃着好闻的檀香。 房间明显整洁了许多,那些乱搁乱放的杂物全都被归置得清楚。刮胡刀也不见了踪影,自己的行礼被端端正正放在柜子里。再转眼一看,梁宣背对着她,正跪在床上整理那乱糟糟的床铺。他已经将被子铺开,枕头放平。听见身后的动静,梁宣回头一望。 “回来啦?”他笑嘻嘻地问道。 雁留声淡淡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冷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梁宣将四角的床帘和蚊帐都落下来,塞好,然后从床上跳下来。挠了挠头,走到她面前,他此刻的样子,仿佛是一个认错的小孩。无辜又可怜。眨着眼睛,咬着嘴唇。他说道:“真对不起。娘子,我方才……方才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实情。言语之间,多有失礼。娘子方才出去之后,我当真是好生后悔。想着娘子你回来可能要安寝,我便打算将这房子收拾收拾。” 他望着雁留声的眼睛,好像在等待一个她原谅的眼神。 雁留声脸上仍然淡漠之极。虽然她看见了他期待的眼神。她的目光低转,落到地上。那盛满了花的水盆里。梁宣一见,连忙解释道:“哦,我又想到这屋子,我住了这多天,应当是有味道了。我怕娘子你嫌弃有味道,便赶紧摘了些花来熏一熏,又生了香,希望能除一除这房内的气味。这样娘子你睡得还舒服些。” 雁留声沉默。她忽然望着梁宣道:“你还要睡在这里么?” 梁宣连忙摇手道:“我、我不会与娘子同床的!你、你、你放心,我就睡在这地上就好了。”他指着地上。 雁留声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一面淡淡的道:“这屋里你不能继续留了。你去找灵枢再要一间房。我不管。”她拨开那床帐,也不回身,又道:“对了。这香和那些花麻烦你撤走,我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闻了花香不舒服。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站在那里,伸手拉着那些床帐上的布帘。捋着上面繁密的花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清冷而不在乎。她仍旧没有回头。 梁宣呆呆地望着这个才刚刚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姑娘。刚刚她走的时候,对自己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现在对他的态度,就算他是失忆的人,也能感觉的出来,那分明冷漠了许多。 “你还不走?”雁留声厉声道。 梁宣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你、你、你怎么了?” 雁留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该回去了。”她慢慢转过身,只见月色正好照在梁宣的身上。他站在那儿,像个受惊吓的小孩。一动不动望着她。眼中是一点伤心和一点期待。 雁留声道:“梁公子。”这个称呼一叫出来,梁宣就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一半。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梁公子。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娘子’了。”雁留声疏离而有礼地望着他。“方才我已经同公子讲过了。你我只是‘假扮夫妻’,迫于情况而已,其实你我二人不过萍水相逢,相识并不深。公子莫要误会了。如今大家各自说清了,以后便不再有那么多麻烦。请公子如今便出去吧。”她微微笑了笑。这笑容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梁宣怔怔望着她,喃喃道:“假扮夫妻……萍水相逢。相识……不深?”他回望雁留声的眼睛。但是她的目光十分平静。 梁宣道:“娘子……不,雁姑娘。你我若果真是相识甚浅,那么姑娘为何要千里迢迢为我去寻药?” 雁留声答道:“那是因为公子曾救我一命,也因为如此,公子才染此重病。我为报恩,自然是在所不辞。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梁宣见她如此回答,自己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张开口,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处问起。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公子若是没有事。那便请走吧。”雁留声冷冷的道。 梁宣目光一软,低下头,有些黯哑地答道:“好。你……你好生歇息。”他慢慢转身,再也没有看她,从房中出去了。他为她掩上了房门。 房中终于只有雁留声一个人。 她扑通一声坐倒在床上。忍耐了许久的眼眶,终于在他关上门,这世界彻底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渐渐湿润。她伸手摸着这床。这床单平平整整,被子松软,这一寸一寸,都有他的痕迹,他的味道。 可是,她真的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待梁宣了。 ※※※※※ 雁留声和灵枢商量妥当,只歇息了几日,便一起又从白马镇坐船,渡过洞庭湖,打算往君山老家见汪自通,请他拿出镇宅之宝“百岁螺王”。考虑到山庄之内还需要有人留守,于是雁留声便留了云中雁在庄中,元地书继续养伤。梁宣自然是不被允许同来的。虽然他极力要求,但雁留声言辞甚是激烈,毫无商量的余地。 自从雁留声从逍遥谷归来后,对梁宣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他们虽然看在眼里,却也没有人多问。只是苦了梁宣,现在就如同一个孩子,无论什么只要到了雁留声那里,他是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说了不肯,那是万万不可能有回圜的余地的。于是梁宣无奈,叹了口气,便自去服药了,再无话可说。 雁留声便和灵枢一起出了神农山庄。二人一路来到白马镇。走到码头边,此时那尸鬼营的船还未走,一直还有几个尸鬼军的军士留在这里,起防卫的作用。雁留声和灵枢便上到那船上,对尸鬼营的人道了谢。那领头的人并不是尸鬼,尚是一名正常人。他道:“大王命我等在此保护二位姑娘同梁恩公周全。属下愿送姑娘去君山青螺寨。”雁留声见他如此说,也不好推辞,于是只得答应。 船扬帆起航,面对着浩瀚的洞庭湖水,雁留声和灵枢都在船头同那领头的尸鬼营军官说话。此时忽然听到船后传来尸鬼军的嘶吼声。呜呜丫丫,声音甚是威严,听来仿佛带着愤怒。 紧接着便有一个少年人的声音,惊慌的喊道:“各位罗汉饶命!小人……小人不过是当地的渔民,无意中在这船上睡着了,谁想你们竟、竟起航了,还望恕罪、恕罪!哎哟喂,罗汉大爷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莫要如此,大家有话好商量嘛!” 雁留声和灵枢一听这声音便变了脸色,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同那军官商议,便急忙奔到船后。 只见三名尸鬼团团围住,手中将一白衣少年高高举过头顶,竟是欲扔进洞庭湖水中。那少年兀自挣扎,口中连连大喊“饶命”。 尸鬼军军官奔到近前,见了这情景,连忙大喊道:“荒唐放肆!快将他放下来!这位便是梁姓恩公,是我们大王的恩人,你们怎可如此?快放下快放下!” 尸鬼们听了这话,当即点头发出一声呼哈的声音,忽然一起收手,梁宣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那尸鬼们都散开来围在他身旁。 梁宣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观察了一下这些尸鬼,口中奇怪地道:“我是你们的恩人?有这么厉害?”脸上嘻嘻一笑:“不错不错。只是各位长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颇像少林寺的罗汉,不知我是如何救得你们的大王?”面上的表情依旧是笑嘻嘻的。 这尸鬼营的军官连忙作了一揖,正欲向他解释。谁知却被雁留声拦住。她直直瞪着梁宣,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梁宣被她盯得脸一红,登时那笑嘻嘻的样子便没有了。手揉着屁股,窘道:“我……我……”想着如何回答,忽然眼前一亮:“哦!对!我吃完药之后偷偷溜出来玩,看到码头边这艘大船好生气派,一时好奇,便上到这里来,一时尽兴,不想睡了过去;竟因缘巧合同阿声和灵枢妹妹同行了,嘿嘿……” 他嬉皮笑脸地望着雁留声,可雁留声却铁青着脸,毫无所动。倒是灵枢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雁留声冷笑道:“溜出来玩?从神农山庄溜到白马镇城中,再从城中溜出去跑到城外码头边,您这一圈儿溜得可真是够大的啊。” 灵枢哈哈大笑,梁宣满脸通红,被她揭穿老底,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早就借口服药,悄悄出了山庄,提前来到码头边等着。正好看到尸鬼营的船,料到尸鬼营会送雁留声等人去青螺寨,便预先在船上藏起等好了。 此时灵枢在旁趁机添油加醋道:“不如现在便将他扔进湖里,叫他自己游回去。” 梁宣一听这话,变了脸色,连连摇手道:“不要哇!灵枢妹妹,你、你……你好狠的心,如今船已经开出去很远,这还怎么游的回去?再说了,我大病初愈,不能沾水的,怎能让我一介病弱之体,行此凶险之事?万一被淹死了可怎么好?”说罢面露难色,扶着船板有模有样的咳嗽了几声。抬头看着她,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雁留声。 灵枢笑着不说话,只望着雁留声。雁留声冷冷瞧着梁宣,哼了一声,不发一言,转身便掀开帘子走入了船舱。 梁宣随着也进了去。只见雁留声坐在软垫上,闲闲喝着桌上的茶。旁边小白呼呼大睡着,她轻轻弹了一下小白的肚皮,它翻了个身子侧过来,继续梦周公。梁宣笑嘻嘻面对着她坐下来,雁留声把头侧着,不看他。 梁宣笑道:“阿声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雁留声手中持着茶杯,没有答话。 梁宣又道:“我、我不放心你跟灵枢,所以跟着出来。你毕竟长途跋涉回来,这便去青螺寨,万一有什么……” “不放心我?你怎么不担心你自己?”雁留声冷冰冰顶回去。 梁宣两眼一呆住了嘴。只听她继续怼道:“我好端端能有什么事?那青螺寨是我娘家,我回去能有什么事?” 梁宣咽了口唾沫,道:“万一,那汪自通他难为你……” “你吃的药带了没?”雁留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 “我说,你有没有带药出来?” 梁宣张张口,只得小声道:“好像没有。” 雁留声霍地便站起来,梁宣抬头看着她,只见她正怒气冲冲望着自己。连小白都被吓醒了,这紧张的气氛让小白有些害怕。只听雁留声怒道:“你不带药,随便出来,如今可怎么办?万一发作了怎么好?” 说着,她举步便走,梁宣一下子跳起来,三步并作一步追至她身后,抓住她道:“你做什么去?” 雁留声瞪了他一眼:“把你送回去。回家好好呆着。” 她想走,却被梁宣拉住。“阿声,我想跟你在一处。”他柔声道。 雁留声竟真的没有再动。她冷冷地道:“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处。” “你既然不想同我在一处,那又何必如此在意我?” 雁留声忍不住转头看着他,瞪眼道:“谁在意你了?” “你若不在意我,那为何如此关心我吃不吃药?” “我说过了……” “我知道你一定要拿报恩当借口。”梁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可是我可不吃这一套。”他说着,忽然解开自己的外衫,只见他的衣服内侧夹层里,贴满了全都是晒干的雪灵兰。“我还有备用的。阿声,你还不用担心。再说了,不是还有灵枢妹妹这个神医吗?青螺寨是灵枢的老家,那里能没有药?你就放宽心好啦。”他笑嘻嘻地松开雁留声的手,两手抱在后脑勺,悠闲地向后,一边倒退着脚步,一边望着她。 雁留声瞪大眼睛。她简直要对他无可奈何了。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一种被人怼回去而无言以对的感觉。 “阿声,过来坐。小白醒了要吃奶。” “……” “阿声……” “我说了,你要叫我‘雁姑娘’。” “阿声啊,你快来,小白要咬我呢……” “……” ※※※※※ 三人乘坐尸鬼营的大船一路在洞庭湖上行驶,湖上风劲帆满,约莫只用了半天时间,便到了君山。在君山码头泊舟靠岸之后,雁留声便谢过尸鬼营的人,请他们返回扬州。尸鬼营对雁留声等人再三推辞,最终还是答应。他们齐齐站在船边,目送雁留声等人离船登岸,许久都不曾离去。 到了君山,所见一切如故。自从雁云清倒台之后,逍遥门失去了对江湖上的大片控制,其中包括君山。如今这里已经恢复如初。人人脸上似乎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恐惧感。 梁宣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了。但是因为他记忆丧失,对这个地方依然感到很新鲜。来到青螺寨中,寨主汪自通接到传信,亲自出来迎接女儿。他的二女婿孟三冲陪同,以及青螺寨主手下的三大高手“渔樵三友”:郭思渚、曾慕樵和常鹿友皆在列。 郭思渚和曾慕樵昔年在洞庭船上曾同梁宣交过手,有过数面之缘,打心里佩服梁宣的武艺和人品,如今见故人又至,自然是格外欢喜。曾慕樵性格最为活动,当先一把抱过梁宣去,紧紧搂了搂,拍着他后背笑道:“梁兄弟,别来无恙,还以为你当掌门当得太平安乐,早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给忘了呢!” 梁宣艰难地推开他,有些尴尬,干笑道:“这位……这位是梁某人之前的朋友吗?你说、说我是什么……什么掌门?” 曾慕樵有些奇怪,看着他道:“梁兄你是怎么了,怎么出去这一年多,便将君山上这些事情都忘了么?” 郭思渚笑道:“梁兄弟年纪轻轻,少年英杰,便做了昆仑派的掌门,此事只怕半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梁兄弟以为我们青螺寨会不曾耳闻么?” 一直在旁的汪自通有些不悦地道:“你们几个,没来由便是多话!” 郭、曾二人一直笑嘻嘻的,听到寨主这句话,这才敛了神色。但面上仍旧憋着笑意。梁宣熟视这位说话的中年人,只见他年纪约莫六旬上下,眉目爽朗,不怒而自威,想来便是青螺寨的寨主汪自通。正待要发问,旁边雁留声已经先抢过了话:“你们都别再问了。梁宣他得了一场大病,先前的事情已经不太记得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曾慕樵忍不住道:“怎么会得病?什么病?” 梁宣见他对自己如此关心,暗想:这位大哥看来热心得很,想必与我交情很好。我应当多与他亲近亲近。于是便拱手道:“曾大哥,多谢挂念。梁宣如今病况已经大好,如今正是来此洞庭之地,求医问药。” 汪自通听了这话,第一个便变了脸色。旁边灵枢赶紧拉了他一把。梁宣还傻乎乎地不明所以。雁留声忙道:“闭嘴!”瞪了他一眼。“我们来这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呸呸呸!” 但那汪自通怎会不知?他淡淡咳嗽了一声,看着雁留声和灵枢:“这小子说得可是真?” 雁留声道:“怎么可能?舅舅,您信他的鬼话?我是跟灵枢在外面漂泊太久,想念君山的一草一木,实在忍不住思乡之情,于是费劲了周折,这才重踏故土,当真是……还是老家好哇!”她不无感叹地道,眼中还闪烁着盈盈的泪花。 梁宣和灵枢都看得呆了,齐齐转头望着她。她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一直在旁不语的常鹿友,此时忽然发话问道:“小七,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如今终于回来。我们当然很高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因此梁兄弟才生了病。这还要你们详细告诉大家,寨主他方可决断。” 常鹿友在三人中虽然话不多,但是一开口便是极为要紧切中的。听了这话,汪自通便点了点头。旁边的女婿孟三冲早看出岳父大人的心思,便道:“此地不宜深谈,寨主,咱们不如请六妹妹和七妹妹同梁少侠一同入座,再行商议如何?” 汪自通继续点点头。目光盯着梁宣和雁留声。盯得两个人心中都暗觉不妙。众人便安排他们在会客的花厅坐下来说话。汪自通淡淡瞧了一眼雁留声:“老老实实给我说明白咯。我可不想听一遍那什么‘月是故乡明’之类的鬼话。” 雁留声脸一黑,只得直着脖子点了点头。 ※※※※※ 当下雁留声便道:“当日逍遥谷鼎剑台会盟,舅舅可曾记得?” “自然是不会忘。世人皆知逍遥侯得到了传说中的碧水青云双剑,要在逍遥谷筑高台会盟天下英雄。当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但传言宝剑后落入昆仑少年掌门之手,不知所踪。”汪自通答道。 雁留声道:“舅舅你有所不知。鼎剑台会盟之后,我爹爹又暗下毒计,打算要和血昆仑的摩罗尊者在昆仑之巅举行和谈,并且要联合朝廷的势力,互相勾结,妄图颠覆逍遥门。我便和梁兄一起北上,联合破掉我爹爹的计策,生擒宗元圣使于昆仑。其后便一路南下,返归山东。因为逍遥侯此时尚在东海之滨,梁兄担忧逍遥侯再生变乱,于是便和我一道,又往东海之滨去;但逍遥侯武功毕竟当时无敌手,梁兄虽然有精进,怎奈终究差了一招,被逍遥侯擒获。就连我也被他老人家囚禁在死牢之中。”雁留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一手攒握成拳,打在桌面上,颇为痛苦地回忆道:“那死牢之中,不见天日,只有一个小窗隔着透明怪石,通到东海之底;我还记得那些窗外的怪鱼,它们在我牢房的窗前游来游去,长着一双双会发光的眼睛。……逍遥侯不但将我囚禁,并且还对我下毒。” “下毒?”两个男人的声音同时惊异的叫出来。是梁宣和常鹿友。此刻他们二人脸上都露出紧张而气愤的表情,且双双握紧了拳头。梁宣下意识盯了常鹿友一眼,但见他目光泰然,也同样还了他一个目光。 雁留声点头道:“不错。下毒。”她眼光微微泛红,指着自己的脸,酸楚的道:“舅舅,你看我这脸上,这些青紫的瘢痕,便是那毒留下的。” 汪自通望着雁留声脸上的伤痕不语。他知道,她这伤痕可不是假的。从她一进君山,他们便都注意到了雁留声容貌的变化,只是不好开口。 汪自通道:“那么梁宣这小子的病,也是逍遥侯造成的?” “正是。”雁留声断然道。 “这么说,阿声你是被我连累的?”梁宣人忍不住问道。 雁留声瞧了他一眼:“啥?” “若不是因为你带我去见那个什么……那个逍遥侯,你也不会受伤。”他道。 雁留声摆手道:“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自责。”她这番话说的真真假假,互相参半,为的就是要向梁宣隐瞒去雪衣岛的真相。再者,此事涉及到如何去雪衣岛的方法,她还不想立即便对外宣扬,因此也要对汪自通保密。 汪自通依旧沉稳。不动声色的问道:“后来你们便是如何脱逃的?” 雁留声道:“是逍遥侯的银汉童子长生,他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在逍遥门有些情谊。长生舍命从逍遥门中将我和梁兄救出,自己也因此搭上了性命。长生对我情深意重,当真是此生难以报答。”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低下了头,旁边站着的二姐宝芝连忙递上手帕,雁留声便擦了几行清泪。宝芝听她说的实在可怜,也情不自禁跟着抹了抹眼泪。 雁留声这又是半真半假了,银汉童子长生冒死千里迢迢到泰山找到梁宣确实是为了救她,她早就对此深觉愧恨。这深情便流露出来,旁边人看了,只怕也没有人起疑。但是梁宣为何受伤,银汉童子因何而死,则是半真半假,掩人耳目之事了。 只有灵枢是明白所有真相的。她见雁留声三言两语,三分真,七分假的将这些前因后果交待出来,还能讲得如同真事一般,当真是哭笑不得,心中又佩服得紧。只是苦了梁宣。被蒙在鼓里的他,看样子是信以为真,一脸严肃地低着头不语。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思想。 汪自通听了后,半晌不语。旁边灵枢趁机进言道:“阿爹。我看了小七和梁大哥的伤情了,他们都中了不同的毒,情形颇为紧急。如今他们恰好都需要一味药引,而这救命的药引,恰好又在咱们君山呢。” 汪自通望着女儿,忽然冷笑道:“梁大哥?怎么,你如今还叫这小子作大哥?” 众人一听这句话,只觉得没来由,都不明白汪自通怎么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旁边宝芝便劝道:“阿爹。小六和阿七都已经讲到这份上了,您就别老生气啦!救人命要紧。小六,你只说,那是什么药引,凭它是谁,只要咱们青螺寨能办得到的,没有不能成的。” 灵枢和雁留声却不说话,只望着汪自通。汪自通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今日来这一趟,便是为了这药引吧?要不然,约莫也想不起这君山到底有多少峰多少船。” 雁留声和灵枢对望一眼,一齐红了脸。她们一番陈词,藏着掖着,终究还是叫汪自通一眼便瞧穿了。其实她们早就想到有此一招。 梁宣忽然拱了拱手,道:“汪寨主,虽然梁某人如今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也懂得求人的道理。此事或许有所为难,若汪寨主不许可,我们只好另想办法,绝不在此多叨扰。” 雁留声听了这话变了脸色,啐道:“说什么呢?好好坐着吧你!” 汪自通冷笑道:“小子还想给我摆谱?呵呵,想不到失去了记忆,脾气性情还是跟从前一样讨人嫌。” 雁留声忙道:“舅舅,你别生气。这小子病还没好,说话没轻没重糊里糊涂的。您就算不看我,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也得答应啊。” 汪自通果然有了一丝犹豫。雁留声将自己的生母抬出来,为的就是希望汪自通能顾念一下与惑心娘子汪淼的兄妹之情。汪自通便问道:“也罢,你且说说,那是什么样的药引?” 灵枢便答道:“是咱们青螺寨那只百岁水螺。” 此话一出,对面听着的汪自通、渔樵三友、宝芝夫妇等人都纷纷变了脸色。汪自通瞪眼大声道:“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灵枢便不敢再说话了。雁留声道:“六姐说的没错。便是那只大青螺。” 汪自通直气的满面通红,连连冷笑。渔樵三友面面相觑,暗中也脸色不好。宝芝道:“那只百岁螺王,是咱们青螺寨的镇寨至宝。咱们青螺寨为什么叫青螺,便是因为那只大水螺啊!小六小七你们知道的吧?” 灵枢小声道:“当然知道……” “知道?知道你们还张得开口?”汪自通怒道。 灵枢低头,硬着头皮道:“那百岁螺王……便是因为是罕见的宝物,才能叫至宝啊。否则怎么会那样被世人珍惜?” “臭丫头!”汪自通一甩袖,只听嗙愣一声脆响,桌上的茶杯碗碟尽数被他扫落在地,碎了个稀烂。他已经站了起来,厉声道:“百岁螺王,是我青螺寨祖师当年发家的吉祥之物。你忘了么?” 灵枢低着头,和雁留声一起扑通一声跪下去。两个人都不敢抬头。梁宣惊得从座位上立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人谁都不敢再劝。 汪自通见灵枢不说话,便命令二女儿宝芝道:“她不说话,你说!告诉她这其中的道理。” 宝芝答应了一声,便战战兢兢地道:“当年祖师发家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刀师。凭拳脚招揽了几个兄弟,但是却没钱买兵器。后来,因缘际会从一位洞庭渔翁那里得到了这只金线青螺,说是名贵的药材。是祖师擦破了几片青螺壳换来的钱,才帮手下兄弟置办了兵器。” 汪自通道:“这青螺是从祖师那时便一直传下来的。我汪家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局面,打下这洞庭八湘一片小小的江山,全都是从那时起。你若是要别的,或许我还可以帮得到你。但是若是要这个,那是想都不要想!” 灵枢还要再说,汪自通便道:“你且先不要讲,还有阿声,你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你如今身上有病,那便好好去医病。我知道你要百岁螺王,只不过为了救梁宣这小贼,其实螺王本身同你的病,并没有多大干系!我青螺寨镇宅之宝,绝不会拱手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他说完,举步便走,灵枢连忙道:“梁大哥他不是外人!他已经同小七订了亲!” 汪自通果然停住,灵枢站起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梁大哥如今已经同小七成了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起来也是咱们青螺寨的亲戚,小七在青螺寨就如同您的亲女儿一般,这女婿的病您可不能不管啊!” 汪自通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灵枢,又看了看雁留声。但见雁留声满面通红,低头不语。便问她道:“阿声,灵枢说的可是真的?” 雁留声便不说话。梁宣将她的手轻轻挽起来。攥在手心。对她微微笑了。雁留声的脸更红。汪自通见了这情景,便道:“梁宣这小贼,花心得很,先前我将灵枢托付给他。他一口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害的我女儿失踪了许久。如今又与我另一个外甥女儿斩不断理还乱!呵呵,年轻人,你叫我怎么放心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你?” 梁宣一挺胸膛,拱了拱手,昂然道:“汪寨主,以前的事,若是寨主曾将灵枢姑娘托付梁某人照料,梁某未能尽履诺言的话,那么以后,梁宣定会照顾灵枢姑娘一世周全;至于阿声……”他说着回望一眼雁留声,雁留声赶紧扭过头去。梁宣微微一笑,深情温柔地看着她道:“雁姑娘对梁宣情深意重,梁宣决计不能辜负,也不会辜负。梁宣愿意与雁姑娘白头偕老,终老此生。” 雁留声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既觉得欢喜,但是理性中又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斩不断梁宣对自己的感情。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听汪自通沉吟道:“你可说的是真?” 梁宣点头道:“若有半句虚言,梁宣天诛地灭!” 汪自通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肃为喜。原来他虽然先前愤怒,但终究是因为灵枢对自己太过薄情,始终对她孤苦继承神农山庄而耿耿于怀,而妹妹汪淼只留下这一个女儿,他要是不能好好照顾她,也是对妹妹无法交代。两个女孩儿,都是血浓于水。如今若是能找到一个得意的人,肯帮自己照顾着两个女孩儿,那也是了却了此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哪怕什么镇宅之宝,只怕也比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但汪自通仍不放心,他道:“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废话?梁宣这便去快东阁,好好等着,今日便为了你这小贼,再办一次喜事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跌眼镜。梁宣呆呆地道:“这、这、这么快?” 汪自通挑眉道:“怎么,还嫌快?你小子一日同娶二女,我这娥皇、女英都交给了你,你还不知足?” 灵枢和梁宣面面相觑,听了这话一齐大声道“什么同娶二女?” 汪自通道:“梁宣,你莫非想反悔不成?方才你明明说要照顾灵枢一生一世,又说要与我外甥女儿白头偕老,这不是两个都要的意思?” 梁宣和灵枢听了,哭笑不得。灵枢羞得满脸通红。梁宣道:“我是答应了要照顾灵枢妹妹,可没说要同她成亲的呀!我……我……我只愿同雁姑娘结为夫妻的!” 汪自通冷下脸来:“你这意思是瞧不上我女儿么?” 灵枢连忙道:“爹爹,你不要再说啦!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小子么?” 灵枢苦笑:“我此生,是不会再嫁给第二个人了。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谁?” 灵枢却低了头,不再说话。脸色变得黯然。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昆仑派的少年掌门贺兰明月。但是那个少年,早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沉睡在昆仑的万年冰川之下了。 汪自通见灵枢不说话,便急了,对梁宣道:“好小子,你若是有本事,便将我女儿喜欢的那人找来,我给你们一同办喜事。” 梁宣挠了挠头,便打算真的去问灵枢。雁留声道:“舅舅,你不要再问啦!灵枢姐姐她喜欢的人,已经……已经不在了。” 汪自通一呆,竟没了言语。转头望着女儿,只见灵枢脸色惨白,泪水已经悄悄从眼眶中落下。二姐宝芝见状,连忙上前去将妹妹拥在怀中。柔声道:“好妹妹,真苦了你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谁?” 灵枢摇摇头,将眼泪擦干。淡淡笑道:“我已经差不多想通了。那个人,虽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但我想他此刻,一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悄悄看着我呢。其实我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啊!那个人,就是昆仑派的掌门贺兰明月。” 汪自通一听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半晌无语。叹道:“罢了。没了就没了,左右是找不回来了。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不了咱们再找一个便是。” 灵枢幽幽地道:“不会了。再不会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呢。我要一辈子守着他。” 汪自通怒道:“看着你什么?傻丫头,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化成灰、化成土,到哪儿去找?人活一世,不会只遇见一个对你好的人,你还会有更好的如意郎君,他跟你是没有缘分罢了!你何苦圈住自己?我的女儿,可不能一辈子嫁不出去!” 灵枢再也忍不住,从姐姐怀里钻出来,站在爹爹面前就大声哭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就只在乎自己的那些颜面而已!你几时真的替我想过?”大哭着跑了出去,手下诸人连忙去追。汪自通道:“不用追!叫她自己想想明白!”疾言厉色,但是也气的直喘气。 雁留声忙劝道:“舅舅你别太伤心,灵枢她只不过是一时气急而已。等一会儿我再慢慢的劝她。” 汪自通叉着腰,见灵枢果然一去不归,在厅堂里左转转右转转,从这头走到那头。忽然想起来便道:“梁宣!你若是真的想活命,我便给你一个条件!” 梁宣道:“什么条件?” 汪自通气咻咻地道:“如今灵枢这傻丫头钻牛角尖了去啦!我便叫你想办法给我找一个人来,能配得上他,实在不行,你自己也可凑合!若是找不到,此事再也休提!” 雁留声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梁宣却平静得很。笑道:“汪寨主这是为难我。梁宣本人对此事无能为力,但若是说到给灵枢妹妹配个如意郎君,倒也是桩美差,只是梁宣如今性命不知在哪一刻,这桩差事可不大有着落。” “还没等找到有缘人,梁宣他就没命啦!舅舅,您这主意……”雁留声小声道。 汪自通把手一撇:“就此打住吧。觉得没时间?”他指了指门外:“外面花花世界,哪里没有好男儿?专门的媒婆都一大堆,我就不信说不动这尊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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