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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留声随着梁宣一同到山下集市上买了菜和酒。梁宣忽然想起在石荆生家中还寓有元地书和东林两人,如今他将要辞行,于是也便提出到石家请那二人来。雁留声一想,元地书左右也是要同梁宣北还的,正好在晚上将事情同他暗暗说明了,因而也同意了。梁宣道:“我自己一人先去便好,此去石家路途尚远,不如雁姑娘先行回岳麓山吧?”雁留声见他有驱赶自己,且面露不耐烦之意,像是瞒了什么,心中有些郁闷,但面上却表现得平静,答应了。自己单独返归岳麓山。  到了晚间,梁宣果然引着元地书和东林、还有陪同的荆生,一径来到岳麓山。众人相聚一堂,梁宣下厨,做了一桌的饭菜。连叶孤灯前辈也被请来,但他只是吃斋,并不肯动肉,为此又被霍十三娘揶揄一场。雁留声和梁宣坐得隔了数人,席间并未交谈。梁宣通报了自己将要北还的念头,于是元地书果然很高兴。——在外将近一年漂泊,他也是很思念回泰山了。那东林道人听说梁宣和元地书要北还,也说要追随,因为他的远祖行晦,最早曾是泰山玉泉寺的小沙弥。他投奔玉泉寺,也算叶落归根了。    这样一来,众人都有了着落,彼此高兴。很是多喝了一些。梁宣向众人敬酒,感谢大家的照顾之恩,从两位老前辈一直到雁留声、汪灵枢,全都在其中。只是对雁留声敬酒时,倒也颇为简单,并无特殊之处。  梁宣举起酒杯,对着雁留声便站了起来。雁留声明白他要敬自己了,连忙也起身。  “不必、不必,”梁宣忙伸手制止道。“姑娘坐着就是。坐着就是。”他此时四处敬酒,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英俊的面颊上泛出红晕。眼神有些迷离。直勾勾盯着雁留声,让雁留声慢慢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  “我梁宣今日多谢……多谢雁留声姑娘的救命大恩。”他说道。拿着酒杯,十分郑重。雁留声淡淡一笑。“言重了。”    旁边看着的众人见这二人忽然如此客气,都有些不解。面面相觑,但谁都没有说话。    只听梁宣道:“我知道我梁宣受伤之后,姑娘一路照顾我,受了很多苦。其中细节,我曾多次询问,只是姑娘不肯说。但我心中都明白,那必然是穷尽我梁宣一生,都无以为报的了。”  雁留声淡淡笑道:“公子也曾救过我的命。咱们彼此算是还清了,不必说这等话。”  梁宣道:“如今我要……要回去了。只怕从今不能再相见。”    雁留声知道他又要说这些告别的话了。她真的不想听这样的话。勉强一笑,感觉自己手心微微发烫,眼角开始灼热。她连忙低下目光,只是看着杯中的酒。    又听梁宣道:“多余的不再赘言。唯此一杯酒,愿能谢卿恩。”  她没有看到梁宣此刻说话,脸上是什么表情。再抬起头时,梁宣已经将酒一饮而尽了。雁留声咬咬唇,也举了举杯,正准备要喝时,自己的那酒却被梁宣一把夺过去。  她一愣,这片刻功夫,梁宣已经又将她杯中的酒替她喝了。然后放在她面前,紧接着便再也不看她。十分爽快、决然地,开始向灵枢敬酒。  雁留声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在场的人谁都看出来了,谁也都没说话。她也没说。便默默坐下来。    喝过酒之后,已经是接近二更天。荆生送元地书、东林下山回城里,准备明天一早就来这里和梁宣汇合。灵枢继续回去开始熬药,明日熬好便交给梁宣喝下去。雁留声送走叶孤灯之后,忽然想起田里的水稻,水还没有放!她赶紧穿上草靴,便要下山。  梁宣已经喝得很是醉了。自己早摸着进了他的房门,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雁留声下山出门,临行在他门口悄悄看了一眼。只见房中漆黑一片,月色入户。他静静躺倒在床上,隐身在黑暗中,兀自鼾声香甜。  雁留声嘴角一勾,心中却越来越黯然。有一种酸涩的潮水从心上缓缓涌上来。  她想:“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明天早上醒过来以后,他就要走了。”    她想到这里,将门悄悄关上,再不停留,便下山往山后水田里去。    ※※※※※    晚上的水田附近,安静得很。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这夏夜的山野间格外热闹。河水哗哗流着,汇入壅塞的荷塘。  雁留声打着一盏明黄色的灯笼,穿着草靴,披着斗笠,慢慢在田垄小路上行着。听那虫声和水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抬头看一看那天上的明月,才发现今夜又是十五了。    雁留声不自禁的笑了。十五的团圆之夜,可是她明天就要送梁兄回去了。    她来到田旁,提着灯笼往稻田里照了照。月光下的稻苗们都显得也温柔了许多。一派青青绿意披着银白的光辉。照一照脚下田中的水,只见黄浑浑,什么也看不透。怪瘆人的。她怕再有什么水蛇之类。——以往晚上都有梁兄和她一起来壮胆,她还不怕,今夜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可不敢下去。就在这边上站着就好了。  雁留声打开水闸,看着那混黄的水汩汩从田间流了出去。    将水放好之后,关上水闸。她便没有事情了。本来是可以马上回去的。可是她今夜此刻忽然不想走了。  她抬头看一看那天上的月亮,它四周,哪怕一片淡淡的云彩也没有。虽然是圆的,可是仿佛也只有它独独的一个。在天上看着她,伴着她。    整个天地,似乎只有这明月,可以和她一起守在这里。    雁留声看了一会儿,鼻中闻到清远的荷花香气。便想到月色下的荷花,风味应当甚佳。于是大着胆子跳过水渠,跑到荷塘边上。可是奇怪,今夜那岸边一向停着的小船不知去哪儿了。她就随便席地坐在了岸边的泥地上。身下的土壤松软而微凉,带着青草的芬芳。  眼前的湖水,起伏着层层微波,荷叶荷花都在夜风中依偎着,偶尔荡漾。月色下如同被镀了一层霜。    雁留声抱膝而坐,望着这眼前的荷塘月色。想起了很多事。  但是她印象最深的,却是那时候在雪衣岛。有一天晚上,他们正爬上那座巨大的雪峰。在快接近半山腰的地方,有碎碎的乱石岗。那时候也是这样好的月色,照在石头上。她和梁兄两个人并肩坐在上面,对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可以看到月亮照在海上的粼粼波光,天上的繁星无数,微云几缕。  那时候梁兄给她用草叶吹了一首曲子,她还记得叫《星河涛声》。他说等以后回到中原,每到有月亮有星星的晚上,若空闲,他就会跟她一起玩赏,再吹一下那首《星河涛声》。    雁留声想着想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吹什么曲子?真是傻的可以。    过了今夜之后,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吹曲子的人,从此以后她不希望,不希望他再遇到像以前那么多灾多难的事。她希望他从此平安喜乐,诸事无忧。    忽然身边有什么响动。雁留声回过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一忽儿自己腰间却多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事。原来是小白。她哈哈一笑,摸着它的头。低声道:“不是叫你留在山上么。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小白一脸依恋地偎凑了半天,甩甩尾巴。雁留声忍不住笑,拍拍自己的肩膀。它果然轻轻一跃就立到了她的肩头。软绵绵、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脸前蹭来蹭去。  雁留声心中的愁绪都化作了柔肠。她和小白就在这里。    天地万物,仿佛都在这月色里。雁留声抬起头,让月色洒在自己脸上。今夜有月亮,也有星星。    就在这样的情境里,她又听到了。那首《星河涛声》。它是用笛子或者什么乐器吹出来的,仿佛从这湖水中钻出来,从每一朵荷花的花蕊里绽放出来,从每一片荷叶的叶脉里流淌出来,就这样踩着碎碎的步子,来到她身边。  雁留声这才忽然察觉,这乐曲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整个人都懵了。微微直立起身子来,眼睛向四周望着。  此时她身边那盏灯笼已经不知何时熄灭了。天地一片朦胧。从那荷塘里、草丛中,忽然飘起点点的微光,如同粒粒繁星,忽疾忽快,渐渐都蔓延上来。伴着这四周的乐曲声,那首《星河涛声》。  小白也瞪大了眼睛,它身上的蓝色的荧光仿佛是对那荧光有所应和,自觉闪烁了起来。眉心那一道金光,微微璀璨着。    雁留声还坐在那里。她看到金色的星河从眼前升起。    远处的荷叶动了动,就在这璀璨的荧光万点中,一叶小舟绕了个弯,露出了头,缓缓向她驶过来。  船上也坐了一个人,白色的衣衫,挽着发髻,他吹着一只笛子,穿过荧光向自己缓缓而来。    雁留声怔忡望着这个少年。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沉浸在那笛声中。他很认真地吹着这首曲子。  忽而他睁开眼来,远远望着她,那一双英气勃勃的眼神便照亮了这整个天地。  似是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梁宣。    笛声停止了。《星河涛声》没有了。但是雁留声的目光却凝固在那个少年的身上。她看到他仿佛披着一道金光。  身边的小白都看得呆了,静静注视着梁宣出现。仿佛这一切都在它预料之中,又在它预料之外。    梁宣从船上一跃而下,白色衣衫还泛着月光。他的脸上再没有了先前的酒醉的朦胧,而是清亮而自信的。他走到雁留声身边。  雁留声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有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    梁宣柔声道:“阿声。你说要你喜欢我,除非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你看,我现在把星星弄下来了。你可以答应我了吧?”他指了指身后。    那些萤火虫在草丛里飞舞,四处流散。白的、黄的,绿的,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但像极了星辰万点。    雁留声怔怔望着那些萤火虫。又望着梁宣。梁宣在对她微微的笑了。他伸出手。雁留声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她听到梁宣说:“阿声。嫁给我。”  他说:“我知道我们快要分开了。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我要娶你做我梁宣的妻子。不管能多久,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他缓缓跪坐下来,望着她:“我知道我还要再喝下那药,那可以叫我再度忘记这一切的药。我知道,我会把你忘了。可是在这之前,我想你成为我的妻子。那样,我这短暂的这一段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便是我的一生了。我没有遗憾了。”  “你能答应我么?”    雁留声不知怎么回答,感觉眼泪从自己眼里流出来。那一双手缓缓伸出,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答应我,就不要说话。我知道你不说话,那便是肯答应了。”他说道。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    梁宣揽过雁留声,让她在自己怀中。她整个人都哭得哗哗的,眼泪流了满脸。他拿出手帕来为她擦着。擦了一道,又有一道。总是擦不完。梁宣着急了,但是又不好说,只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的泪都流在自己的衣裳上。那件浆洗了多日的白色衣衫,总算是被她哭花了。  身边小白甚是不满,坐在梁宣旁边,因为它的地盘——雁留声的肩头——被梁宣攻占了。它只能呆呆坐在两人旁边看热闹。它实在等得气急,便用手挠了挠梁宣的胳膊。    梁宣正抱着雁留声,便小声啐道:“你干什么?跟了我一路还不够,还要来拆我的台?去去去!一边去!”  雁留声忽然在他怀中哭道:“你做什么凶小白?”  “啊?”  梁宣松开手臂,雁留声在他怀里坐起来,她一把夺过他旁边的手帕来,擦了擦眼泪。梁宣嘻嘻瞧着她。雁留声见他那知足的样子,心里一酸,又有些甜。    她道:“小白跟着你来的么?”  梁宣点头道:“是。我早先到这里时,它便跟过来了。真是甩不掉啊。我真担心它会泄漏了我的行踪。”  “……你早就来这里了?”  梁宣点点头。他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前的发,她额前的黑发又黑又柔,贴在耳边。他指着远处那些萤火虫,道:“那些花了我好多天的时间来找呢。还要想办法怎么让它们一直活着。如今一并都放出来了。”  雁留声道:“原来你这些天闲的没事,就找了这些萤火虫?”    “嗯啊!还有船,那些萤火虫都是放在几艘船上,停在荷叶丛里。到时候我把它们用包袱包好了,拿线捆在一起,活扣的,我躲在暗处一拉线,那包袱就开了……”梁宣兴奋的解释,一面伸出闲着的那只手比划。他正说在兴头上,谁知雁留声忽然道:“别说啦。”  “啊?”    雁留声头靠在他胸前。低声道:“本来好好的。挺美的事情。叫你这么一说,意境全无。”  梁宣嘿嘿笑了,道:“目的达成了,就行了嘛。”    雁留声心中一动,半晌不语。躺在他怀里,忽然道:“你、你当真要……娶我?”  梁宣低头看她:“那肯定是真啊。怎么你还说这种话?我都这种投入了,你还要考验我诚心?”  雁留声道:“呸!谁乐意考验你来?”又道:“……今天白天我跟灵枢在荷塘里谈话,你都、都听到了?”她说的是喂梁宣吃药,令他再度失忆的事情。    梁宣点头道:“是。我都知道了。我既然马上要忘记这一切,离开你之后,我此生不知还能不能再认识你。所以我要抓住机会。”  雁留声一听他这句话,鼻头一酸,紧紧抓了抓他的后腰,又往他胸前凑了凑。梁宣忙道:“你可别又哭了。这件衣裳我洗了好久的,才能有这成色的。”  雁留声一听,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总能这样,在她将要落泪的时候,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让她暂时忘掉那些不快。她心中很感动,但还是“呸”了一声:“又臭美!”    “谁臭美了?今天晚上还不是打动你了?”    雁留声终于嘴角带着笑,看着他。他也正低头望着她。月色下他的面容都泛着淡淡的光,像是梦一样轻柔温软。    若是真的可以。他对她这样好。他的这一片深情好像这一汪月色,叫她真的不忍心拒绝。  他即将离去,走入新的人生。在这结束的时刻,她愿意为他画上一个圆满的终点。  有生之年,陌路相逢,也不枉相识一场。    雁留声怔怔望着,就看见他的面容缓缓低下来。他温热的唇轻轻吻住了她。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而他早已深情许久。  他准备了这许多时日,也许就为了这短暂的一刻。    ※※※※※    “哈哈哈,好诶!大家快鼓掌!”草丛外忽然传出了人声。雁留声吓了一跳,连忙推开梁宣,扭头一看,只见对面水上船中,荆生、灵枢、素问、东林和元地书全都在那里,共是三只船,都坐满了。如同看戏一般,众人齐鼓掌。  荆生鼓掌笑道:“哈哈,我就说吧,今夜恩公定是一击必中,一准就成,素问妹妹,你可输了我了!”  素问“呸”了一声,藏在灵枢身后不语,脸有点红。元地书等人哈哈大笑不止。    雁留声脸红得像苹果一般,指着众人愤然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后一句话却是望着梁宣说的。  梁宣嘻嘻一笑,揽住她肩头。对荆生装作责怪地嗔道:“荆生,我今夜只是叫你一个人来,帮我在后面推着船,好让我的船出来,怎么你还把大家都带了出来?”  推船?雁留声这才想到,刚才梁宣出来时,他明明是吹着笛子,不可能划船,那不是小船自己动的,而是有人在船后,游水推船而来。    荆生嘻嘻笑道:“恩公,我自己一人怎么推得动?于是就请了元老爷也来帮忙,素问妹妹是听说了热闹,要来看看今夜这花好月圆之时的。”  雁留声明白了一切,怒道:“岂有此理!原来你们今夜早就串通好了的?”  灵枢连忙摆手,一脸无辜:“不是不是!这完全是梁大哥的主意,除了荆生和素问,我们这些人是真的一概不知啊!”    素问笑道:“雁姐姐你怎么谢我呀?”  “我?我还谢你?”  “要不是我们联手,梁大叔和你今夜怎么能好呢?明日办喜酒,这次我可要好好的奖赏。”素问笑道。  雁留声呆道:“喜酒?明日?”转头望着梁宣。    梁宣揽了揽她,道:“不错。趁热打铁。我们明日就成亲,拜天地,入洞房。我可是有些等不及了。”  雁留声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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