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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梁宣就开始筹备和雁留声的婚礼。雁留声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已计划了多时,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停当。包括新制的红衣、瓜果、彩礼、喜简,一应俱全。真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岳麓山上,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那做嫁妆的,还是他从集市珠宝行上买来的一支钗,上面雕刻了一朵并蒂莲花,倒也颇为精巧。  灵枢道:“这嫁妆也太寒酸啦?就凭这一枝钗,你就想把我七妹娶过去吗?”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雁留声在房中,由素问和十三娘悉心打扮。暂时不见梁宣。按照规矩,新娘入洞房、揭开红盖头前,是不得同新郎照面的。然而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这些。梁宣依旧在房外张罗,一面往里偷瞧。    “看什么看?别偷瞧,跟你说正事呢。”灵枢敲敲他脑门。  梁宣只得讪讪地道:“目下时刻紧急,也来不及准备那么多彩礼。我穷光蛋一个,暂时先送这个吧。”雁留声听了,只是笑。  十三娘闻言冷笑道:“好么,要说这样的钗,我妆奁盒里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样,你若是想要,管我这里拿就是了。还费甚力气去城里买呢?”  雁留声连忙给师父使眼色,示意不要再说。那梁宣在门外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的佩剑,便拿出,大步走入房中,跪下来,献给雁留声道:“这把宝剑,我已记不得从哪儿得来的了,但我看它颇有古意,剑身质朴,大是不凡,料来绝非庸品,全当抵押给我的娘子吧。日后再补。”    雁留声脸上变色:“胡闹,这可是你的贴身佩剑!你知道这是什么剑么?”  梁宣当然不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一脸茫然地摇头,十三娘打量那剑身,脱口道:“龙吟剑?”雁留声点点头。  梁宣奇道:“原来这宝剑有名字的?这样更好了……”  雁留声斥道:“放屁!这是你师公留给你的宝贝,要好好珍惜才是!你怎么能返送给我?这算怎么回事?”  梁宣嘻嘻笑道:“那又怎样?左右过了今日,娘子同我便夫妇一体,不分彼此了,是你的还是我的,又有什么分别?”  雁留声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先行答应了,暗想反正以后再还给他就是了。当下便准备停妥。    梁宣走出去,听叶孤灯和元地书指点晚上行大礼的一应规矩。雁留声便将灵枢叫过来,吩咐道:“你那药熬的如何了?”  灵枢道:“今日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挂着那东西?”  雁留声道:“你可别孟浪,我跟你讲,那药要赶紧催促梁兄服下。如今我虽然……虽然答应了他成亲这件事,但是送他返回泰山,这还是势在必行的。”  灵枢低声道:“你都答应了嫁给他,那还怎么送他回泰山?”  雁留声便红了脸不再言语了。她盘了盘自己头上的发髻,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只见妆容疏而不淡,樱唇点而不艳,倒是恰到好处。灵枢呆呆地盯了镜中人半晌,叹道:“瞧瞧你这细心打扮的样子,当真是‘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啊,应了这句诗了。”  雁留声道:“你别管我。你只记住那件事就够了。”灵枢只得道:“那好吧。我今天就着手熬药。这几日就给他喝,还不行么?”雁留声这才放心。    入夜之后,华灯初上。明月当空。岳麓山上亮起了红灯。因为灵枢和雁留声都在长沙,距离青螺寨太远,突然决定为雁、梁二人举行婚礼,只是仓促之间的事,因此无法通知青螺寨的“娘家人”赶来。只有灵枢一个作为代表。逍遥谷那边还有雁留声的生身父母——惑心娘子和雁云清,但雁云清是梁宣的仇人,她怎么会去通知?且逍遥谷距离遥远,就算通知,惑心娘子汪淼一时也赶不来。  因此当夜婚礼之上,只有灵枢、元地书、东林、叶孤灯、十三娘和石荆生、素问诸人。倒是荆生活泛些,为了热闹气氛,从石家叫了衡山派的不少人来闹婚礼。岳麓山草庐中虽不大,但也是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不少人是在荷塘边、堤坝上站着看的。    梁宣请了长沙城里的吹打手来,热热闹闹从山下骑马而上,梁宣高坐马上。——这是元地书强烈要求的,按照规矩,梁宣须得将雁留声从娘家接回自己的家,但是梁宣本身就在岳麓山养伤,因此这一道程序便也省了。只是新郎骑高头大马这一道却必须要有。  到得高崖下,梁宣从马上下来。这时山下也已经围了不少前来观看的当地村民。男女老幼聚在一处,看那红灯笼之下,映照着的马上新郎,真个是英俊潇洒、春风满面,一个个都想知道新娘是个什么样子了。    吹打手打头阵,梁宣随着,上了那高崖,身后荆生便当了伴郎。灵枢为伴娘。早等在草庐之外。请了喜神、祭了奠雁,雁留声头上蒙着红盖,由素问搀扶而出。轻抬莲步,跨了火盆。雁留声被红盖挡住了视线,只能看着自己脚下的红色绣花鞋。精致而繁复的花纹盘曲成一朵牡丹,花瓣的边缘是细细的金线,熠熠生光,牡丹的旁边,围绕着一只又一只的蝙蝠。  她已经能感觉到,眼前梁宣就站在那里,满面含春,正静静等着自己去和他携手。  忽然她回忆起那年在洞庭青螺寨,梁宣因救了灵枢,差点就被逼着跟灵枢拜堂,做了青螺寨的压寨相公。想不到过了没有几年,如今在这里的,竟然是她和他。那时候要梁宣穿上那洒金红袍,他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然而现如今,他却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这份华堂喜宴。    梁宣请叶孤灯、十三娘和元地书上座,为父母天地。因为梁宣知道元地书是泰山派的前辈,而他自己失忆前也是泰山派的人,元地书是他的师叔,因此应当算作自己这一门的长亲。而十三娘、叶孤灯既为东道主,也是雁留声的师父,自然也合该为女方的长亲。  灵枢在旁客串了一把司仪,高声叫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于是梁宣和雁留声二人转身,对着那荷塘的方向拜了一拜;又叫道:“二拜高堂!”二人回头面向元地书等三人,梁宣已经弯腰行礼,雁留声却迟迟站着,不肯行动。    众人看得都有些奇怪,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梁宣小声道:“阿声,快拜高堂啦?你在愣什么?”  素问也上去,拉着雁留声的衣袖。  雁留声心扑通扑通跳着,张口嗫嚅道:“我、我,元大爷,我对不起泰山……”她却说不下去。原来“拜高堂”这件事却正是触动了她内心最敏感的心结。——她一直觉得对不起泰山派的人,尤其对不起梁宣的家人。如今要对他们下拜,获得他们的福祉和祝愿,她如何有这个脸面和勇气?    元地书从座位上连忙立起,走上前来道:“你这傻丫头,在说什么话?今天这种时候,是该说这样话的么?”  雁留声低声道:“我知道,元大爷,只是我有些事情,你是不了解的,其实我……”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不做什么,”元地书打断她的话道,“你既然答应了同梁宣成婚,那今日这个大礼便一定要作数。从前做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过能改,则善莫大焉。梁宣虽然记不得那些过去的东西,但将来的经历,还要你们两人共同去承担。”他义正言辞道。    雁留声听他如此说,梁宣也牵起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必担心。”可他一个失忆之人,哪里明白这其中的关节?雁留声只得盈盈拜倒,硬着头皮,和梁宣拜了高堂。最后一声“夫妻对拜!”喊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整个人如堕雾中,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她知道她自己无法做到这样。可是她还是答应了梁兄。但要她克服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夫妻对拜!夫妻对拜!”灵枢又高声连续叫了两声。雁留声依旧是一动不动,她的肩膀是微微颤抖的。  梁宣这才明白,昨夜的萤火虫,还有那首曲子,还没有完全打开他爱的这个女孩子的心结。    “这新娘今日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不想成婚?”  “不会是强娶吧?”  “……”  围观的众人,在外面看了这副情景,都是大惑不解。议论纷纷。素问和灵枢急得脸都黑了,如此尴尬的气氛,场外的人开始起哄。十三娘和叶孤灯也渐渐脸上挂不住。荆生向后使了个眼色,那些衡山派的人纷纷去喝止围观百姓的流言。    “阿声。你不要怕。”雁留声忽然听到梁宣的声音。他向自己走近了几步,对着自己低声道。那声音很温柔。他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从手掌中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忽然一伸手,就揭开了雁留声的红盖头。新娘子的真容露出在红灯的暖光下,人群中爆出一阵不小的轰动。然而这些喧嚣在梁宣看来,却置若无物。仿佛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梁宣直视着雁留声,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声,你看着我。”  雁留声目光一直向下逡巡,不敢抬头。此时她勉强抬起脸来,梁宣那关切而专注的目光就进入了她的视线。雁留声颤声道:“梁兄,你……你会后悔的。”  梁宣看着她笑了。他把她的手紧紧握着:“不。我不后悔。我永不会后悔。”说罢,他依旧慨然一笑,伸臂揽过雁留声,把她像孩子一般拥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柔声低语道:“你不要怕。一切有我。有我在,你就永远都不要怕。”  新郎竟然将新娘子先揭开了盖头,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了一起。这成婚的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众人齐齐发出喝彩声。气氛一时热闹不已。梁宣从雁留声的身上转过头,对大家挥了挥手,抱拳行了礼:“多谢各位捧场!”说罢,忽然将雁留声打横抱起来。雁留声完全没料到这一招,惊呼出声,人已经被他抱在怀中。    众人看得又是讶异,大觉精彩,鼓掌声更加热烈。梁宣抱着雁留声,穿过喜堂,在多少人的注目下,走入那洞房之中。那洞房,就是他一贯住的房间改扮而成。成婚的堂前,还围了一大堆人,荆生在高处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响着,灵枢高声道:“请诸位开宴!”红色的鞭炮屑末洒了一地,地上还留着雁留声面上揭下的红盖头。    梁宣将雁留声抱入洞房之后,放她在床上。雁留声满脸又羞又红,还带着方才偷偷流的泪。还没说什么,自己脸蛋上忽然被“啪”的亲了一口,她捂住面颊,张口结舌——只见梁宣对她又做了个鬼脸,眨了眨眼,笑道:“娘子别急。先等等。我稍后再来。”他甩出一个魅力非凡的笑容之后,扬长而去。  徒留下雁留声一人,捂着方才被他偷亲的那粉面上的一处。仿佛他唇上的温度还未散去。她不自觉地笑了。    ※※※※※    梁宣从洞房中走出,接着来到喜堂上。他很快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人们围着这位英俊的新郎,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梁宣含笑应对。更不消说那来向他敬酒的,当真数不胜数,一个接着一个,梁宣皆是来者不拒,以一陪三,豪情万丈。  梁宣向叶孤灯、十三娘敬了酒,十三娘勉强冷哼一声,道:“瞧你这醉的样子,稍后可别走不动路。”  梁宣嘿嘿一笑,抹了抹嘴角上残留的酒:“前辈放心,梁宣自认酒量还是可以的。更何况今日乃梁某终身大喜之日,不得不畅饮。”  十三娘道:“我今日将阿声交给你,你小子可得好好照顾她。若是万一对不起她,小心我从岳麓山一直追到泰山,将你剥皮抽筋!”  梁宣心中一动,有些沉默了,但随即便展颜,抱拳赔礼道:“前辈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对阿声!”  叶孤灯蹙眉瞧着十三娘:“阿弥陀佛,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你何必管这些事呢?”  十三娘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老不死的秃驴,我管我自己的徒儿,碍着你什么事了?”  叶孤灯轻叹一声,便不再言语。十三娘还不依不饶,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斗起嘴来。    梁宣便向元地书敬酒了。元地书笑道:“慢着喝。莫耽误了洞房花烛。”  梁宣喝了那酒,也道:“日后到泰山,还要请师叔多多照料。”  元地书道:“这个放心。我会跟你师父还有掌门师兄将话说清楚的。他应当会接受雁丫头的。”  梁宣听了,淡淡一笑。原来元地书并不知道梁宣在回到泰山前,也会喝下忘情绝忆的苦药,一切从头开始。连有关雁留声的记忆都将不复存在了,所以到那时候,根本用不到他来证明什么。    他向东林也敬了酒,其后便是石家来的众多亲友,荆生,荆生还慌得不肯受:“这个如何使得?恩公你对我石家有大恩,荆生万万不敢受。”  梁宣道:“虽是如此。但我毕竟记不得那些,石兄既然来了,这些日子也对梁某帮了很多,大恩无以回报,日后若有缘再重逢,希望能共饮一番,畅叙此情!”说罢也是干了,旁边灵枢见了,都忍不住摇头,连忙扶着他——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梁宣这才察觉到灵枢。一笑:“我……我竟将灵枢妹妹也忘了。”他略一沉吟:“不对,还是应当先敬妹妹你?毕竟你是阿声母家的人……啊!我糊涂了,糊涂了!”  灵枢笑道:“没那么多讲究啦!”举起酒杯,自己先干为敬。梁宣看着她笑,自己也擎杯饮尽,灵枢连忙拉住他,不要他再喝第二杯:“那么多人,你怎么敬的过来?小七她还在新房里等着你呢……”    梁宣听了,浅浅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附语道:“我自然是明白这个,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灵枢听得满脸通红,连忙推了他一把:“好没脸,说的什么话,越来越没正经!”  梁宣笑着望她,忽然一把跪将下来,把灵枢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干嘛?当真是喝醉了吗?”  梁宣喃喃道:“灵枢,那、那可以让人忘掉回忆的药水,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他直勾勾盯着灵枢的眼睛,烛火照得他双眼中那一汪神色如同秋水般,悠悠荡漾。“我可不可以不喝?”    此时旁边的人都在说笑喝酒,连荆生也去陪场去了,只有新郎和伴娘在这里。谁也没有注意新郎脸上忽然流露出的黯然神伤。灵枢却明白。她望着梁宣好久好久,只见他眼中倒映着那红色的灯火,一闪一烁。没有说话,却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  她一直沉默了好久,低着头,半晌才道:“如果不用这个办法,你的伤便好不了。”  梁宣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仍是自顾自,怔怔的道:“我是……我是真的不想忘掉她呀……”  灵枢听得眼圈都红了,正要说话,谁知梁宣又转悲为喜:“哈哈,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啦!你可不要告诉阿声,我一向都很听她的话的!”他说着,拿起桌上剩下的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当真止都止不住。    梁宣觉得自己喝的够了,他也再不管众人向他敬酒,穿过人群,径直朝着那新房走去。荆生早就看见他准备入洞房,于是向手下人使眼色,衡山派的人便都催促着其余众人扯席。  梁宣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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