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孟箬前往一品居,寻许君岫拼酒。刚踏入里间却见许君岫正训个店小二。一双犀利的丹凤眼轻挑,朱唇微勾,勾起个要弯不弯的弧度,妖孽呐,笑中藏刀!再加上那洪亮的嗓音,训起人来泼辣劲十足。 “端个菜都能上错,你脑子长哪去了?!……酒酒...你怎么来了?”许君岫眼波不经意一转睨见孟箬在门口,愣了愣。 孟箬扬眉勾起了个戏谑笑:“来看你许大老板怎么威风的。” “嗨...这伙计刚来,笨手笨脚的。一会是酒洒到客人身上,一会又是碎盘碟。我都头痛不已。”许君岫伸手扶额。 “知道许大老板日理万机,所以特意带来这个慰问。”孟箬将酒坛抛了过去,半空中划出了道弧线,稳稳地落到许君岫手中。 许君岫接了酒,先是一愣,即刻挑眉轻笑,转头对小二道:“你先出去,好好检讨检讨。” 上了桌菜,两人便席坐畅饮。熟稔自然,先前孟箬也时常这样突然来访。但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孟箬喝得又急又凶,俨然非喝酒,而是灌酒。 许君岫看不过去,忍不住问:“酒酒,出何事了?” 孟箬摇摇头不语,干脆舍杯取壶,浇头畅饮。 许君岫佯装怒了,伸手就要夺过她的酒,“你这样都喝完了,我喝个啥劳子啊?” “许姐姐,”她抬起眸,冲许君岫极力扯开了个笑,可眼底还是掩拭不掉的凄伤。 “我很佩服你。” 绕是许君岫也没料到孟箬会突然崩出这句,诧异中轻喃问道:“佩服我什么?” “你那么精明强干,白手起家,经商经得如此之好。最重要的是你能按照自己设想的模式去生活。虽不尽如意,但也无憾。”她是她见过最奇特的女子,几分坚韧,几分泼辣,几分市侩,加几分妩媚。 唯见过一次她落泪,便是无意之间。那时许君岫本在上酒,却跌跌撞撞地跑进个小僮,嚷着:“表姐,不好了。我爹在赌场打人被官兵抓起来了。” 许君岫听闻,乍得一慌,赶紧狼跄地跑出去。“虎儿,带路。” 也是那时孟箬才听掌柜刘叔说起许君岫的家世。许君岫是个能干的主,母亲未婚先孕,父亲不详。其母被族里浸过猪笼,没死成倒落下了一身病根,瘫痪卧床。许君岫自小就照顾母亲,张罗生计,当过丫鬟,也替人跑过腿。甚至一些男人做的活她都干,挑旦碾米。而且她很有头脑会赚钱,十岁就开始向人借钱做生意,做得非常好,最后不仅连本带利还了帐,还赚了一大笔。此后便开始营业,经营得越来越旺,没有人会想到最后她居然会当上一品居的老板。在商界上堪称一个奇迹,这个从平民窟里走出的女子憾古震今。 尽管她忙碌奔波,却也将母亲照顾得很好,衣食洗浴样样都亲手照看。然而母亲还是不久便辞世了,她有一舅舅,好赌之徒,品性糟糕,每日喝得烂醉如泥,就向母女二人拳打脚踢。托母亲遗言才一直奉养着。 “这才月初,我给你的伙食费又赌光了。你教虎儿怎么办?”窗前灯影绰绰,许君岫的身影投在明晃的窗纱上。 “你自己赚那么多钱,每个月就给这么点,多用了些还叨个不完,你寐了良心呢你。”粗旷的男音一听就令人心生厌恶。 “那又怎样?钱是我挣的。” “是,钱是你挣的!老就稀罕你那点钱。想当初你那死鬼娘被她那个臭男人抛弃的时候,要不是老子借的钱,她能生下你吗?还有这些年你说说,要不是老子照顾,你们母女早就饿死了。哎呦喂,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你照顾?”许君岫冷笑一声,“要不是你噬赌,那时我和娘能天天被人逼债,过街老鼠一样东朵西藏?” “跟你娘一个德性,贱骨头,难怪她男人不要她,你也好不到哪去。” “你...”许君岫气急,怒极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天底下就没有哪个比他更不要脸,多和他待一刻都嫌耻辱。她从窗边快步踏出,拨了门闩一手拉开门。习习的夜风灌入,髻发吹扬上了眉稍,许君岫伸手拨开。 那一刻孟箬分明看见许君岫眼中氤氲的水汽。她却倔强得抬起头望向当空的上弦月,咬着唇使劲眨了眨眼欲把泪汽逼回。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连哭都不容许自己。孟箬紧了紧手中的帐本,低了头兀自苦涩一笑。看来得回复刘叔,这个很重要的帐本许姐姐今晚真得看不了。于是转身离开院口,朝着幽幽的小巷走去。深巷中狗吠时近时远,声声相应…… 孟箬转头,看着许君岫清袖扬盈倾壶往水晶杯里斟酒,鲜红的液体盛在剔透的晶杯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妖冶。 孟箬未曾见过这么奇特的酒 ,只觉喉间一阵涩,舔了舔唇她问道:“这是何酒?” 许君岫手下一顿,斜眸看她,高眉轻扬龙飞凤舞道:“这是西域的一种葡萄酒,色泽鲜红,似血若霞,味香醇厚。而且...”顿了顿,她很满意地瞧着孟箬馋之垂垂的模样。弯起眉稍,细长的丹凤眼因笑微弯好似山月。 “此酒有一个比其色更为妖艳的名字,叫醉卧君怀。” 闻言,孟箬沉吟,“倒让我想起了《凉州词》。”端起酒杯,细瓷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借着窗外泻进的明朗月色细细端详着,眸在柔旎的月光中渐渐迷离。 “葡萄美酒月光杯,欲行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酒应弥足珍贵,许姐姐是如何得之?” 许君岫轻轻哼笑,“这些年经商营业,走南闯北,倒也是见识了些。” “哦?给我讲讲你的见闻,一定很有趣吧。” “对啊,真有很多不同于中原呢,你没见过,敦煌的石窟巧夺天工;楼兰的月牙泉,月永不落;北域的西沙群岛……” 孟箬没想到,许君岫的言语之间竟将她带往了一个遥远的国度,那里有长河,孤烟,落日,大漠,雪原 。深深扯动心底那根隐秘的丝线,缭起了神往的涟漪。 那一夜柄烛夜谈,直至东方既白。那一夜,孟箬真的醉了,醉倒在那神秘的国度里,醉倒在冶冶的美酒中。 醒来已是午时,高阳当空,窗外漏进缕缕金色的阳光,漫沿着青竹的地板。她从榻坐起来,伸手揉额角,头痛欲裂。这是护国府她的房间,谁送她回来的?许姐姐吗?隐隐约约只记得喝得朦胧间落入了一个温厚的怀抱,淡淡的冷梅香染满衣袖。她鼻一涩,这香太熟悉了,无数次将她拥入怀,萦绕的便是这种似有所无的香。 是酒的缘故吗?她真得醉卧君怀。他来过,他真的来过。手抚上额间,那里似乎还留有他唇印过的痕迹,轻轻的,柔柔的似羽毛般划过。他昨夜的呢问犹在耳边, ——为什么喝得这么醉? 难受吗? 是因为我吗? 对不起,箬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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