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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贤帝征和年九月,威远将军孟卿收复被突厥占领的北边境三城,并生擒突厥大王子阿史那科尔,贤帝大喜,派遣使臣将皇命,前去犒赏三军,不料孟卿居功自傲,竟妄图谋反,斩杀使臣,私放阿史那科尔,自立为王,准备进军中都,直逼皇城。其部下陪戎校尉曹荣不满,率领亲骑,出逃报信。皇帝大怒,立即派骠骑将军贾忠前去平叛,护国府孟家就举族入狱。  半个月后,因贾忠平叛无功,丞相公输段建议处斩孟氏三族,以震威于叛军。届时,突厥可汗王帐大军反攻,孟卿被左右夹击,围困于浚稷山中,十万部下死伤无数,只剩下亲随千余人,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史书上称其为“征和惨案”,也是贤帝晚年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直至昭帝即位后方才被翻案,沉怨昭雪。  当苦困于山中的孟卿闻到京中传来消息,孟氏三族通通被灭门,牵连上万人被斩首发落,包括一生忠义的孟老将军,他悲痛不已,遂投降于突厥。  一连下着雨,坑坑洼洼的板石街上,一丝丝惨红的血迹蜿蜒如一张张可怖的鬼魂。路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提起衣裾小心行走,好不沾污了衣服,这几日广场上天天都在杀人,又下雨,血漫延得全城都遍。  “可真糟心啊。”街边闲聊的茶贩抖抖袖口的雨珠。  “可不是嘛,这雨没完没了的,也不知是不是霉了,瞧瞧这味道,可真难闻。”一旁的药铺伙计站在门口,抬鼻嗅嗅着店里的药霉了的味混合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臭得令人发呕。  突然,药铺伙计被重重撞了一下肩膀,痛得他直呼,再抬抬头瞧眼前闪一抹玄黑飘过,恍如鬼影,隐隐见条墨绿色的剑穗在空中荡悠出优美的弧线。  他疑惑地骚头问茶贩:“刚刚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茶贩一脸茫然,“没有啊。”  “奇怪了。”药铺伙计喃喃自语,看向通往广场的长街尽头,只见雨帘被风摇如珠落。  广场上,浩浩荡荡的人海,围在筑台外周,上万人的广场,黑压压的一片,鸦雀无声,静默极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主监斩的司空镜坐在案台后,左右分别列坐着几名副监斩的官员,皆是由皇帝钦点。筑台中央跪着一排身着囚衣的孟氏子弟,最中间头发灰白,面容沧桑,却一身傲骨,任是在膘肥体壮的屠夫如山的迫压下也不弯腰的,不是孟老将军孟宪,又是谁?  小侍附耳提醒司空镜该问斩了,免得误了时辰,陛下该怪罪下来,司空镜听罢,不悦地皱眉,板肃的脸庞不怒自威。  “相国大人到——”一声响亮冗长的通报,只见人群里不觉地让开了条道。一身便服的公输段迎面走来,身后侍卫撑着两把大大的伞帐。  司空镜从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起身道:“相国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下官参见相国大人!”那几个副监斩官连忙起身参拜,紫绶大摆袖朝服谄媚的扬动,沾湿了雨汽,颜色就更深邃了。  “不必多礼,本相只来观斩,几位大人才是主持啊。”公输段抚摸着胡须,嘴角微微上扬,笑眯眯。虽在笑,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  “诺。”几位官员闻言方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公输段对着还立在跟前的司空镜淡淡道:“司空大人可否缓等片刻行刑,容本相送孟老将军一程。”  司空镜嘴角一扯,摆摆手,“相国大人请自便。”  公输段瞪着司空一眼,便扫向地上跪着的孟宪,他白色的囚衣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在狱中受了不少刑罚,那被雨冲刷的单薄身躯只尽显无尽的沧凉与奈何。  公输段蹲下来,平视着着那双琥珀色的历经风霜的眼眸,不禁轻笑。看来真是讽刺,多年前,在他还没未入仕为官时,世人只要一提起孟宪孟将军,那可谓是敬畏如神魔。其父孟驹是随高祖皇帝一统天下的开国名将,是高祖皇君临天下的主心骨,功劳之高无人能及,更是被高祖尊为亚父。而孟宪责是青出于蓝,自小随父上战场,少年成名,战功赫赫,是孟驹一众儿子中最具军事天赋的,堪称有其父遗风。深受贤帝信任,不到五十岁便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取代了其父成为大景的主力。公输段记得,那会儿,他也如众人一般,深深敬仰着这位名将之后,忠肝义胆的将军,只是谁想得到今天呢?孟宪可没有其父那样的好命,得以善终,这就是权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伸手替孟宪松开绳索,一旁的下人们便端上一壶酒,“孟老将军,世事难为啊!这壶酒就当给你送送行了,也当感谢你当日的引荐之恩。”  “呸,”厌恶至极的孟宪也不顾这是何时何地,直啐了公输段一口痰,“老夫看走了眼,竟会引荐你这王曹再生的奸人给陛下,亡我大景啊!”  “大胆!”只见剑光一闪,暗卫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在孟宪脖子上,吹毛断发的利剑,只要再进一分,便人头两地。不过尽管如此,孟老将军脖子上任然淡淡一圈血红缓缓流淌。  “不得无礼,退下。”公输段摆摆手,暗卫立即收剑入鞘,退到一旁。公输段只拿帕子擦了擦脸,但也不见怒色,起身,居高临下地又看了会地上的人,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此时,身在筑台之上的公输段自然感觉不到,台下茫茫目光中,有一道锋利如刀,直直射在他身上。那道目光来自隐于人群里的一个少年,其貌不扬,却有着一双琥珀色的澄澈眼眸,眸中然烧着熊熊欲喷的愤怒。  “本相已了事,司空大人请秉公执法吧。”公输段向案台旁刚添的椅坐走去,闲闲的坐下。  “孟老将军……”司空镜看了孟宪,欲言些什么,最终话到嘴边,却只化做无声的叹息。孟卿一案,牵连众多,凡是替其求情的官员皆遭处罚,陛下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夷孟氏三族。孟宪为人刚正不阿,凡为同僚都对其心生几分倾佩之情,他自然也不例外,可惜啊可惜,这么一个老臣,这么个一个家族,折在这里,不由叫人惋惜。  “行刑!”罪名牌落地,如千金掷地般沉重,砸出几个生死之音。  没人注意到,那名琥珀色眼眸的少年,就在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凛然杀气。然而,电光火石间,一双手将他冲出的身体拉回,穴位被人几下点住,完全动弹不得。  身后的人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另一只手捂住他口。接着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狐狸般狡黠,但是没有平日里慵懒的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严肃与沉重。雪白衣角,一把折扇别在腰间,来人正是宇文笏。而他拉住的“少年”也正是易了容的孟箬。  “小舅舅……”泪珠陡然滑落,隔着薄薄的人皮面具,依然孟感觉到那湿湿的温热,就像台上父亲的血一样。“你放开我!”  宇文笏反而是将她拉的更紧,附在她耳边道:“你比我更清楚,这里有多少侍卫,城墙上装备精良的羽林军,加上公输家神出鬼没的影卫潜伏在人群里,除非是神,否则没有人能救的出来。”  “呜呜~”孟箬像受伤的小兽般发出痛苦呜咽声,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指间缓缓淌出的猩红,原来是握拳太过用力,指甲刺进皮肉中去了。  耳边的声音沉沉幽幽,  “你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你能做的就是记住,牢牢的记住,刻进心血里,刻进骨肉里……今日所受的屈辱,所受的痛苦……来日定当加倍奉还!……而你是他们的希望,唯一的希望……孟氏还有你,并没有倒……”  不知是泪,还是烟雨模糊了视线,朦胧中鬼怖铮亮的刀光,举起,举起,砍下,血溅。是血将她的眼腐蚀了吗?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听见“咕噜咕噜”的滚动声,是什么掉了?  ——“叮”玉碎裂开来的声音,接着是掉落声,一块,两块,三块……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呢……但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是谁?虚虚飘飘,又沉稳,又犹豫,想靠近,又站住了。风旋过,树叶沙沙作响,风停了,万赖寂静了。  什么也看不见,真讨厌,真讨厌眼前这块黑漆漆的布,挡住了,是谁?究竟是谁?稳稳地接住了旋风疾驰般的一棒,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来,揭开了她脸上那块讨厌的布。  突如其来明亮的光刺得眼睛眯起,一团日影中,那个身着铮亮盔甲的男子,用粗糙的手柔着她的头发。魁梧的身材比身后的花树更粗壮,粉色的花瓣落在他肩头,发间。她呆呆地仰头看着,花繁树荫下,他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小小的她,及她那大大的眼睛里,同样琥珀色的眼眸。  “你是谁?”小小的她用稚嫩的声音问。  男子蹲了下来,与她平视着,搁在她头顶的手轻轻颤动,她听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如片羽毛悄然划过。  “我是你爹,箬儿。”  墨绿的剑穗晃动,匀甄缓缓拿开遮在孟箬眼前的手,看着她呆滞的眼,以及眼中似凝结住了泪光,不禁微微皱眉。  忽然——  匀甄一伸手,抱住了直直倒下的人儿。孟箬安详地躺在他怀里,泪痕点点,巴掌大的脸痛苦扭曲都快将面具给皱成一团了。  匀甄将她抱起,转头对宇文笏点点头,两人眼神交换,心领神会,遂带着孟箬悄悄离去。  城头巡视的羽林军迈着铿锵的步伐,城墙上,风扬起一幅通缉令,孟箬画像赫然跃于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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