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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晨雾缭绕,笼盖了薄暝的天色,远远近近传响的鸡鸣,和着家家户户早起咿呀呀的开门声,打破了沉寂一夜的宁静。  村口古槐树下的石桥上,一个手提着打水壶八九岁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身影倒映在平静无波的小溪水面上。他身后是母亲悠长的叮嘱,  “路上当心些,别摔着了。”  那孩子停止了跳动,安安静静的回头挥了挥手,  “知道了。”  母亲还是不放心,扶在篱笆院门口凝望。张了张嘴又嘱咐道:“虎儿,早些回来。”  那叫虎儿的男孩子早已不耐烦的,努努嘴道,拖长着音:“知道了——”  村外的水井旁有一片苍翠的树林,树林里缓缓淌出一条清澈的小河,虎儿往虎里汲满了水,便坐在井边扯着狗尾巴草玩。林里风过,树叶沙沙作响,沉浸于的孩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堆积一层厚厚腐质枯叶上传来不同寻常的声响,正逐渐靠近……  一只蝈蝈从草丛里跳了出来,虎儿的眼睛亮了,甩手将编好的草狗丢在一旁,府身趴到草丛里,双手合围,欲扑上去捉蝈蝈。  风停了,林间寂静得连一点响动都没有,空气里隐隐传来了喘息声。虎儿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扫一圈,什么也没有啊,奇怪,除了溪水上朦朦胧胧的浓雾。侧耳倾听,又没有声音了。虎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晃了晃头,不于理会,俯身打算继续捉蝈蝈。  他没看见,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湿润的雾气后透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低低的喘息急促如闷雷,“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入溪水中,激起水珠四溅,这次虎儿吓得直趴在地上哆嗦,却瞥见淙淙流水里,一只体型巨大得骇人的白狮倒在其中,狗一样的粗喘着气,毛茸茸的背上,居然还驼着一个昏过去的人?  这是……哪里?为何眼前只见一片泣血般残红的浓雾,什么也看不见,耳边静静的一声声“嘀嗒——嘀嗒——”,是什么东西在溢漏了?胸口好痛好痛,痛得快要窒息,像有把剑插进了心脏里,骨肉碎裂了。红雾渐渐散去,她低头,睁大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放大,原来胸口上真的插了把剑,殷红的血在滴落,幽寒的剑光照亮面前一双眼睛里挂的滴鲜红的血,分外诡异,犹如野兽般凶狠地盯着她,孟箬心惊。可是眼里偏偏是熟悉无比的深碧色眸,雾散尽,露出了整张面容,那是……苏衍?  身体好像被抽空了般,一丝力气都没有,瘫软地直直向后倒了下去,那张脸……那张脸居然在笑,阴险而恐怖的笑。风声呼啸,身体在坠落,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她艰难的抬手,伸出去,喉咙里异常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见他剑一挥,她伸出去的手就被硬生生的斩断,鲜血淋漓,魔鬼般的声音似穿越地狱而来,“再见了,师傅。”  瞳孔瞬间放大,“不——”  孟箬猛地睁开眼,弹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犹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你醒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将孟箬混沌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条件反射般警惕地伸手摸枪,触及的只是汗湿的被褥。  抬头,只见门口站了位妇人,清瘦的身子裹在粗布麻衣中,荆钗挽发,披星戴月,非常慈祥的面孔上挂了丝欣慰的微笑。  孟箬平息下来,这才打量起,原来自己躺在一张藤竹床上,屋子周围都是用竹子堆建的墙壁,暗绿色中透着斑驳的纹痕,袅娜如烟,勾勒着一幅幅古画卷影,又似那传说中湘妃竹上点点的泣泪。空气中飘浮着一丝丝甜甜的清新味道。  见她不说话,妇人放下手中的水盆,走近,温柔笑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愣了愣,孟箬摇摇头,许是太过用力,扯动伤口,痛得她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别乱动,好生躺着,你伤的很严重,”妇人叹了口气,扶着她缓缓躺下,  “真是可怜的孩子……”  妇人垂眼,怜惜的看着床上的人,也不知遭了啥事,成这幅模样,浑身上下都是伤。那日,儿子虎儿慌慌张张跑回来嚷嚷井边有人昏倒了,她忙找了丈夫格村里人一同前去,记得当时这可怜的孩子儿就躺在溪里,血染红了一片水流,她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血,忍不住眼角湿润,握紧了丈夫的手。  “谢谢。”许久未曾开口,喉咙里又干又燥,发出的声音暗哑异常,似穿过一段幽幽深巷口传来一般。  妇人听到她开口说话,微微眯起眼,喜笑颜开,窗外投进的光笼在妇人身上,静谧的光晕柔和极了。  “叫我窦婶就好。饿了吧?我去看看饭熟了没。”  窦婶拉开门,外面阳光明媚,巷子里鸡犬声相和,远山林间牧笛悠悠……  入夜,一钩新月调皮地从连绵的山影间跳出来,好奇的望望,挥一挥手,将微弱的光洒向大地。  安静的村庄一角,严密的竹帘垂下,一丝光也漏不进,屋里没有点灯,有些幽暗。  “叮——叮——”敲打金属之音一声一声,有规律的响动。黑暗中有个老头,裹着一袭灰溜破旧的袄挂,借着炉火的光亮,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铸造台上的金属,敲几下又拿起来视看,浸水,丢入火炉忠烧红,再放铸造台上敲击,如此反复。  或许是夜太过静谧,这一下下的铸造声吵到了的邻居,一声吼声从隔壁传来,  “喂!铁老头!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了?”  铁老头闻言,放下铁锤,拾起台上的东西,那竟是柄□□,用布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动作温柔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混浊的老眼中竟充满迷恋。然后他把剑收起来,隔壁还在喋喋不休的谩骂,  “真是的,每夜都这样,铸铁铸疯了吧,他不要睡,别人还要呢,白天还有活干……”粗鲁的男子声越骂越大,仿佛是越来越不耐烦。  一个女人出声制止,“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这才没了音,安静下来。  这边,铁老头往炉子里加火,抬头,灰蒙混浊的眼里尽是漠然麻木。  清晨,孟箬抬了抬左手臂,淡淡抒了口气,虽然还是很痛,但已经好多了,伤口开始愈合了。她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动活动身体,躺了半个月,都躺得羸弱了。多亏了窦婶一家悉心照顾,其他皮肉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唯独胸口的伤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拉开门,迎上一张鬼机灵的笑脸,  “早啊,姐姐。”  被这么盈盈满笑的小脸蛋仰望着,孟箬愣愕了下,随即才微笑回道:“早啊,虎儿。”  “爹爹和娘都下地干活去了,娘给我们留了饭在锅里,我特地早起唤姐姐一起去吃饭的。”  只见虎儿低头,肚子咕噜噜的响,于是更不好意思的把头低的更低。孟箬看着这还未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会笑,一会羞的,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轻笑了声。  虎儿把头一转,耳朵都红了,嘟囔着嘴,“好吧,我承认我是太饿了才起来的……”好不容易娘不要他早起帮忙。当然后面半句他自然没说出来。  “好了,既然饿了,那就一起去吃饭吧。”说罢,孟箬又轻轻笑了声。那小小的脸蛋红透了,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又带了几分变扭的傲娇,说不出的好笑。  “嗯,”虎儿仰头看了看孟箬,呆呆的点点头,“姐姐,你的伤好了吗?”  “差不多。”  “真的?太好了,那吃完饭你可以陪我出去吗?”  “去哪?”  “南街铁爷爷的铁匠铺,娘让我去买把锄头。”  “好。”  望着前面蹦蹦跳跳欢呼雀跃的身影,孟箬有些失神,来到这里半个月了,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大哥,师傅,小舅舅,阿公,都还好吗?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大概也了解了些,这里名唤窦家村,大概是位于齐州附近的一个小村落,大部分的村民都姓窦,也有些外姓的,但都不是本地居民,皆是某代先人从别处迁来的。人们以种植为生自给自足,鲜少于外界联系,民风淳朴。  窦婶一家更是敦厚善良,幸得他们的悉心照顾,她才能好的这么快。窦婶常常会拿她出嫁女儿以前的衣物来给她换洗,每件都有些太长了,她不得不挽起衣袖。  每每如此,窦婶就会温柔的把她拥在怀里,疼爱的感叹,  “孩子,你太瘦了,在外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回头要多吃点,我家虎儿一餐都要吃三碗。阿婶家虽然没有什么好菜,还是管饱的。”  慈爱的一双手拍着她瘦弱的背,轻轻的,像在给摇篮里的婴儿唱安眠曲一般。这就是一个母亲的手。  孟箬微怔,母亲……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从有记忆以来都是跟着师傅,母亲……除了知道母亲的名讳为宇文箓,是阿公的二女儿外,其他一无所知,也从没有人给她讲过有关母亲任何的事,只是隐隐听下人提起过,她的母亲在她一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似乎是难产。  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师傅第一次带她回阿公家,调皮的她闯进后院一间灵堂里门口,黝黑的里面冲出个一身白服的老婆婆,面目赫然一大块狰狞红痕沟壑交错,十分吓人。那双大手颤抖的将小小的她搂在怀里,紧紧的,仿佛害怕失去了一般,  喃喃道:“卿音,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具苍老的身子整个都在颤抖,有温热的液体湿润了她瘦小的肩头。当时的她毕竟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被赶来的师傅拎起来后,就一直趴在师傅怀里哭。  后来她问师傅,卿音是谁?还有那个吓人的老婆婆又是谁?  师傅若有所思的看向远处,淡淡道,  “箬儿,卿音是你阿娘的小名。那个老婆婆,是你阿娘的乳母。”  那是唯一一次,离母亲那么近,仿佛只要一伸手推开那扇灵堂的门,母亲就会坐在其中,慈爱地微笑向她招手。但是,孟箬从未进过灵堂,也再没见过那个老婆婆,或许她在里面,默默等待她的卿音吧。  有人说她的眼睛像极了母亲,除了眸色外,简直就是同一双眼睛。  像吗?孟箬苦笑,一个赋予了她生命,但却从未见过的人,她的……母亲?  “喂!姐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将孟箬的思绪拉回。  低头见虎儿一双大眼幽怨的盯着她,抱怨道:“姐姐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久了都没反应。”  “没什么。”孟箬淡淡把头转开。  “哇哦,”虎儿猴儿般奔向前方的铁匠铺,飞身扑在个一身灰溜溜的破袄挂的老者跟前,兴奋不已,“早啊,铁爷爷。”  老人淡淡回了句:“早。”就又低下头继续锻铸。  虎儿趴得更近了,叽里呱啦地和铁匠聊些什么,老人偶尔点点头,神情好像只专注于手中的活,面对的这个小鬼的叨扰,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孟箬打量着这间铁匠铺子,顶上简陋铺了些茅草以用来遮日避雨,房屋许久未休憩的样子,也许都快漏雨了,但好似屋子的主人并不在意这些。  孟箬目光转向炉火前,铁匠低头专注地打造,目光直直地盯着手中的铁锤,仿佛外界任何的事都于他无关。  那是?孟箬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个铁匠的脸颊上,赫然印着字,随着岁月流逝,皮肤皱缩,炭黑色的印迹也跟着皱缩。  那是,孟箬当然知道,那是一种刑罚——黥面。琥珀色的眸子里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就有趣了,在这样的一个村庄里,一个铁匠,脸上会有个那样的刑罚留下的痕迹,绝不简单。  喋喋不休的虎儿忽然转回头看她,“姐姐,铁爷爷铸的锄头镰刀最耐用了,好久都不会磨坏。”小鬼头笑眯眯的。  “哦?是吗?”孟箬拿起把镰刀,端到眼前,曲指敲击,“叮——”的声清脆响亮,宛如龙吟。  “果然是把好刀。”  “是镰刀。”铁匠停止手中的活,眼风扫过来,疾驰凛冽。  一时孟箬惊诧,那是,敌意?刚刚还在专注不已,古水无波的人目光中弥漫着几丝冰冷的敌意?  “刀用来杀人,而镰刀用来除草,差别很大。”铁匠古灰色的眸盯着她,淡淡解释道。  闻言,孟箬倒是轻轻笑了一声,  “说的也是。”放下镰刀,孟箬挺直了身体,眼中带着同样的冰寒迎上那道目光,  “我倒是很好奇,老伯手中可曾铸过杀人的刀?”  被突然的讯问,那老者也是一愣,这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一种好似能直接看透人心底的光。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有这样的眼神。  一旁的虎儿听的云里雾里。摸不清状况,不由好奇喃喃道:“呐,铁爷爷,你屋里不是有个很奇怪的东西吗?长长的,那是干什么用的?”挠挠头,一脸困惑,虎儿从没在村子里见过那样的东西,长长的,又不太像锄头。铁匠爷爷从来不拿出来给人看,他也是无意间看到的。  “没什么,弄着玩的。”被这么一问,老者低下头,有些神伤,之后就默然不语。  虎儿瞧着奇怪,欲再问,却被孟箬按住肩头,制止了。虎儿不解的抬头看向孟箬,却见她摇了摇头,眼底说不出的神色。  就那么静静的站了会,谁也没开口说话,阳光拉长了人影,忽然,孟箬拿起把锄头道 :“那么老伯,我们先走了。”  老者这才回过神,点头,举起锤子旁若无人的捶造起来。  虎儿从早已准备好的钱袋子里掏出钱币放到了桌上。  “小姑娘,怀璧其罪,何况身怀奇功,趁早离开吧,不要给这里带来什么麻烦。”身后传来幽幽的声响,似零落的叹息。  脚下步伐顿住,孟箬转回头,看着一下一下挥动铁锤的老者,头也没抬,仿佛刚刚那句话不是出自他之口般。  她笑道:“多谢提醒。”  虎儿小鸟般蹦哒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嘴一刻也没停过。见她心不在焉,又要分神的样子,忙大喊道:“喂!姐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孟箬漫不经心的回道,“嗯。”  “姐姐你是不是会武功?”  “会。”  “真的吗?好厉害啊!那,姐姐,你能教我吗?你看我这根骨还是不错的。”说罢,小鬼头倒是自顾自的耍了几拳,虽然并不像样,而且有些滑稽。  “怎么样?姐姐。”兴奋的小脸红扑扑,仰头大大的眼中万分期待。  孟箬看了他一眼,道:“可以。”  “真的?那,我可以叫你师傅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她将头转向别处,“我已经有徒弟了,”虽然,他不要我了……  后半句她并没有说出口。  虎儿静了下来,没有再说话,因为面前的人眸光深沉的望向远处,阳光折射在她眼里,闪烁着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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