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我的妈妈从来都不认为，学校教育能够解决孩子的一切，因此她向来都是，能够让我了解的就事无巨细地彻彻底底地给我讲明白。好比关于扫墓这件事，我从妈妈那里了解到的是，这其实是件有关于一份纯粹的爱的事情。　　　　虽然我生长在一个科学至上的时代，于鬼神之事并不迷信，但对于死人以及与其相关的事物，依然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平时的敬而远之倒是轻松得信手拈来，可是每年清明节那次扫墓的缺席，随着年纪渐长，却积累下了越来越多的负罪感。终于，十五岁那年的清明节，我鼓起勇气主动要求跟随大家去扫墓，而同时为了彰显这份自告奋勇有多伟大，戏精本精充分表现出了专业水平，脸上那舍身取义的表情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吴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好变坏，从有变无，究其原因是彼此之间要求太多，一旦一方满足不了另一方，关系就变得糟糕了，所以我和爸爸，在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上从不强求你什么，那样，只会让你不爱我们。而除了我们之外，你更不用考虑别人的要求，习俗和道德的绑架尤其不用考虑，你唯一要考虑的是，你想不想做，是否真心想做。我看得出来，你可能觉得不跟着去扫墓不大好，所以这次哪怕逼着自己也要跟着去一次。但真的不需要这样，无论什么事情，一旦成了负担，就不会心甘情愿，与其如此，不如干脆别做。即使有一天，你要去扫的是我和爸爸的墓，唯一要看的是你想不想去看我们，不要给自己任何束缚，凭着真心去做事。我们从来想要的是你爱我们，而不是满足我们，更不想让你去满足别人。”　　　　人们常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话无疑再对不过，只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深刻的经历让我对此有所感触，反倒自从做了老师以后，时不时却感悟到另一句类似的话——看到别人的贫穷，才更加珍惜自己的富足。我的富足不是别的，是我有一位充满智慧又不忽略的妈妈，而“不忽略”恰恰是我通过对比之后感到富足的根本原因。可惜的是，我这份优越感由于对比对象是我自己的学生而显得并不那么的让人高兴。孩子们的呐喊已经大声到振聋发聩的地步，不敏感又无同理心的家长们却依旧能够无动于衷。我不会说，事情由于太过显而易见才会如此的被忽略，这样说对于声嘶力竭的学生是那么地不公平。相形之下，我的幸运就显得十足的珍贵了，妈妈和我一直以来配合得很好，以至呐喊这件事我只对我的姨妈做过，对我的妈妈我只需要做个演技拙劣的戏精便可以了，倚仗的不过就是我在演技上的点到为止向来能够换来妈妈的足够关注，那次也是一样。　　　　不同于学校教育，妈妈的教育由于有着无可比拟的针对性而极具成效，这样的教育多年累积下来就成了孩子一生的行为思维方式。于是，二十几年下来便养成了我时不常地探问探问自己真心的习惯。原本我以为，真心这个东西或许别人探问起来不大容易，自己却该是了如指掌才对，但就最近半个月以来的情形来看，我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基础教育所带有的普及性质注定了它不能对每位学生都做到因材施教，对于这一点，我们学校的教育者们显然有着自知之明，因此上，许多活动都明目张胆地本着类似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样的原则，一而再再而三地举行着，目的就是能摆渡过去一个就算一个，多摆渡几次总归就能多摆渡过去几个。“梦想月”就是这样的活动之一，所以可能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学生头年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梦想，今年绝对会腹诽一句“怎么还来问我”，腹诽的声音有时候有点大，老师们就不得不默默在心理再一次给自己打气说“总还有没确定梦想的学生的”。　　　　梦想月活动举办的时间是在每年十二月十五日到下一年一月十五日，我猜想这样的时间安排是缘于这段时间里庆祝活动以及假期尤其多，学生们松散得特别厉害，于是学校便想着要用梦想来激励激励大家的奋发之心。但不知道学生们的奋发之心被激励得如何，今年我的心脏倒是被刺激得汹涌澎湃。事情源于作为梦想月志愿课外辅导员之一的我，今年好巧不巧地被安排在了四年级。其实这份工作我之前已经做过两年，第一年被安排在六年级，第二年被安排在五年级，都完成得相当轻松，谁成想今年竟栽在了四年级的猴崽子们身上。那一派派探寻不到真理决不罢休的气势，那一个个刁钻又毫无逻辑的问题，那一张张明明在等着看你吃瘪又显出无比天真的面孔，将我原本一颗拳拳之心愣是折磨得千疮百孔。后来我想，问题出就出在惹了一群最不该惹的人。一二三年级的学生整体还处在努力表现乖一点的阶段，而五六年级的学生已经进入对任何老师都能免疫的阶段，于是只剩四年级的学生，生龙活虎地想要挑衅挑衅。　　　　于是，事情从探问自己的真心变成反问我这个老师。对于回答学生们的问题，至今我仍坚持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认真对待。不过依照资深人士大吴老师（我是小吴老师）的话来讲，我这是在负隅顽抗，等过几年肯定会缴械投降，与大家同流合污。我不敢妄言过几年自己会成个什么样子的老师，但此刻我还想做一名合格的解惑者。不过在努力解惑的同时，某一个瞬间我会感到怀疑并且担忧，我会想，他们是否了解自己的真心呢。如果真的了解，其实能够体会到梦想月活动的初衷，那么不管是不是单纯想要挑衅老师，都不会有如此多的不回答与反问。　　　　我妈妈在教会我追随真心的同时，也养成了我别强迫自己也别强迫别人的习惯，于是我的怀疑与担忧并未转化成追根究底。就在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的日子里，我迎来了我的二十五岁生日。这个城市的生日派对近来越来越有模有样，我原本也想为我二十五岁的生日制造一些稍微隆重点的回忆，但由于圣诞派对上的惊吓，最近几天一直缩在在回忆中做胆小鬼，并没有成为焦点的胆量。　　　　“吴瑕，没想到你要去B外，我一直以为你会去S外。”回忆里那个夏天，阳台上的风铃声里，米兰的声音还在透着不可思议。　　“……”　　“伤心吗？”显然，她将我的沉默理解为没能得志的抑郁。　　“不会呀！”　　“那就好。”她那将信将疑的口气令我感动。　　“我觉得我分数不够S外，所以就报了B外，谁承想我能考得那么好啊！”　　“心态不错嘛，如果郝蔷也能这样就好了，大家都在担心她。”　　“梦想总要和现实有差距的，不能承受梦想破碎正说明了她想要的程度，想要到这个程度，下次她肯定会成功的，不要担心啦。”　　“她能有下次，可是那些要分开的人们怎么办呢？异地恋，想想都恐怖。”　　“那就努力到一起去。”　　“哪有那么容易！”　　“下定决心就会很容易，就看那是不是你的梦想了。”　　“如果说梦想就是最想要的东西，那我觉得出国读书比爱情更有可能成为梦想。”　　“也许吧，每个人最想要的都不一样。”　　“假如是你，你想要什么？”　　“我觉得读书，无论在哪里我都能做得不错，所以它就不是我的梦想，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实现的才算梦想啊，我觉得我想要的是爱情。”　　“你没经历过，你怎么知道爱情需要很努力才能得到呢？”　　“确实很难啊……没有，只是大学唾手可得了，不是吗？”　　“有点得到了就不珍惜了的感觉。”　　“那好吧，我们来做个比较，大学决定的可能是你以后的工作，工作和爱情决定了你下半生的幸福，那么这两件事里面，可遇不可求的是爱情。我这样说，说服你了吗？”　　　　风铃下说服的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