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年的夏天，因紧张而尤其炎热，因炎热而更加紧张。 高考前夕，姐姐奉命来陪我放松，不过事实上，我是个反射弧有些长的姑娘，考试的紧张还远远没有到来，于是需不需要另说，放松得倒是十分彻底，而放松下来的人是守不住任何秘密的。 “小姑娘，终于有喜欢的男生了呢！” “哎，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我看到你的剪贴簿啦，全是一个男生。” “哎呀，干嘛偷看。” “因为你摆在了最勾引人偷看的地方，被子里呀。……那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呢？” “白，高，瘦，干净，英俊的脸，好听的声音，好闻的味道，好使的脑袋，铁骨铮铮。” “这么了解，不愧是青梅竹马。” “我倒希望，但可惜不是啊！” “可是我看到你剪贴簿里的照片，那个男生从小到大的都有啊。” “哈哈，凑巧凑巧，凑巧而已。” “还能这么巧？！” “对呀，就是这么巧！” “看来真是有缘分呢！”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吧？” “因为有缘的应该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 “嗯？” “他不认识我。” “哎？” “意思是我们见过几面，拍过几张照片，仅此而已，我知道他是谁，他不知道我是谁，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这样的话，你确定这是喜欢？听起来就和我喜欢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一样，他不认识我，我却喜欢他。姑娘，其实这叫做追星。” “对呀，他就是那颗星星，明亮而遥远，我的喜欢就是追星。” *** 那时，我的喜欢就是追星，狂热冲动，不可抑制，从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粉上陆晨。现在想来，原因可能再简单不过，正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那样，不过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弥漫在周围的蠢蠢欲动，隐藏在身体里的荷尔蒙，催促着满怀幻想的十七岁少女急着要去喜欢一个人，然后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唤起了回忆的人，回忆是那么的调皮，那么的有趣，还有那么多的善良，人又是那么帅气，那么优秀，那么多那么多的吸引力，多么恰好的时间，多么恰好的人。 这又是个多么恰好的原因，只是当时从没想过，又或者即使想过，也必然是想也想不出来，想也想不清楚，只一味蛮横又骄傲地宣告，喜欢是一种感觉，哪有什么理由。 我的姨妈是一位典型的S城市民，讲究，精细，功利。在姨妈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原因的。以前只要我和姐姐对她喊“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她总是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显然，在她的意识里，“我就是喜欢”只不过是“不知道具体喜欢哪里”的敷衍说辞，而她作为教导者，深感有责任引导我们厘清“到底喜欢的是哪里”。 长大之前，我们很多时候是在对大人的反抗中确定自己，于是，姨妈越想纠正我们，我们越加确信，喜欢没有理由。长大之后，终于明白，世界上的道理那么多，人人各行其是，谁都无需反抗谁，信仰是自由选择来的，而在没有了反抗情绪的影响下，这些信仰无疑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笃定。就像现在，我不再激烈地表达自己，因为即使不用这种方式，心底已然坚定。坚定的是，那些最初的最纯粹的最自我的喜欢，自然生发，无需理由，需要理由的是在一起，那些说服自己与说服别人的理由。 虽然说服别人这件事我不大拿手，但说服自己这件事近来却越来越习惯。圣诞派对还未开始，我已经落荒而逃，逃跑的路上，沉浸在自我说服中不可自拔，直到发现家门口居然杵着个门神，真是得感叹，今年的圣诞老人下了血本啦，可惜的是我没那么大的长筒袜！ “我说乔先生，您拜访得有点频繁，不觉得吗？” “……” “话说今天过节，为什么守在我家门口，难道不应该在医生那儿吗？” “他又加班，是又又又……加班！” “这种时候最难过了，别人都在欢天喜地，你却得独自寂寞，理解。” “最糟糕的是，今年一年几乎每个节日都是这样。” “所以就不敢进门了是吗？” “对呀，我想你也是孤家寡人，我们呆在一起还比较不容易出事，否则心冰得生疼，要死了。” “我可不是，我刚从学校party上逃回来，我可热闹着呢。再说，我爸妈今天是不在这个城，以往可是在的呢，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这样就更让人生气，连你都比我幸福。” “哎？这怎么说的呢？” “你多大了？” “不巧不巧，再过两天正好二十五。” “二十五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难道会比我幸福？” “哎呀，你是成心自己生气也不让别人高兴是吧！” “我是真的生气！” “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呢？如果是因为医生加班不能陪你过节，但日程早就安排好了的呀，你也该有心理准备，而且并不是他不愿意陪你，而是不可以。如果是因为你觉得不幸福，做了对比就更加觉得不幸福，但是你要明白，归根结底医生是你自己的选择，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该是我们自己，生不着别人的气，不过如果要生自己的气的话，小心变成自怨自艾，多不适合当前这种硬撑自黑傻呵呵也要乐观向上的社会形势啊。” “你倒是会开解人！” “这有什么难的，要为一件事找理由再容易不过，即使现在让我劝你生气，我照样能说得头头是道。理由真是太多了。” “那你前面开解我的那些理由，岂不是微不足道，那我是接着生气呢还是不接着生气呢？” “当然是接着生气了，跟着感觉走没错的，理由不过是找出来名正言顺或者名不正言不顺感觉用的。” “你……” “我怎么？在一起多不容易啊，好好珍惜吧！” “……” “你说两个人在一起之所以不容易，是不是因为在一起需要很多的理由？” “对。” “大概喜欢也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已，或许还无足轻重。” “不对。喜欢是在一起的前提，没有喜欢根本不用考虑在不在一起，所以当考虑在一起这个问题时，既然是在确定了喜欢之后，那么喜欢就不包括在这些理由里面了。” “可就是有人因为别的什么才去和人在一起，喜不喜欢的倒是其次，这你要怎么说？” “这当然不对，而且不会有好结果，我敢肯定。初心不正，其果不甜。” “我明白了。那么，如果喜欢是前提，那什么才算理由？” “比如能不能在一起，比如要不要在一起。” “哪里不同？” “现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在一起其实不算个问题，且不说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少之又少，即使有那些理由，又有多少是克服不了的呢，所以问题是要不要在一起。” “难道不是喜欢就想要在一起吗？” “一点都不是，因为大家已经非常明白一个道理了，那就是，在一起也可能不幸福，不在一起或许还幸福一些。而且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在一起久了，伤害就来了，大小罢了，能否忍受罢了，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在一起呢，我自己偷偷喜欢着就好了，这样伤害就一定不会来。” “说起来是这样，偷偷喜欢着，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已经会这样说服同桌了，但真的轮到自己身上，试问真的能做到吗？” “做不到的是那些还没伤疤的小男生小女生，正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没受过伤就不知道趋利避害。” “难道喜欢却不在一起，不是另一种伤害吗？” “你以为你的喜欢有多奢侈吗？奢侈到不在一起就会遗憾一生？” “当然，难道你会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吗？” “不会，但也绝到不了遗憾一生的程度。我们太忙□□逸，偶尔想起那个喜欢过的人，可能甚至会甜蜜一笑，但伤心？谈不上，遗憾就更谈不上了。” “这样看起来，喜欢和在一起，这样在一个时间线上延续的两个过程，分开对待是完全可以的呢。喜欢是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得像个神仙。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必须谨小慎微得像个胆小鬼。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