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嫣带着满腔混乱回到朝阳殿。 阿翠见了她便端了壶茶上来,季嫣喝了几口强自压压惊,于脑海中拼命回放赵延安的刺杀计划。 上一世赵延安确有多次刺杀计划,但之前赵延安被掳完全是凭空多出来的事,突然多了这一时间节点,季嫣回放了好久也没能将暗杀计划与如今的现实对应。 太后宴请各国王孙……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太后那时宴请的仅是雪国使臣,季嫣仍记得那场宴会中她带着韩沁东拐西弯,没命般奔跑,逃跑路线她还隐约能记得,但那两名武功绝世者的样貌,季嫣却是挖空了脑袋也回忆不起来。 记忆就像凭空多了个缺口,越想要记起,愈是遗落得彻底。 宴请各国王孙的宴会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优伶乐伶加紧训练,御厨忙着研制各国菜肴,大殿庭院被装饰一新。宫女换上了整洁干净的新衣裳,着装统一下展现她们引以为傲的精神面貌,忙碌中她们的神情疲累却透着股骄傲,但愿各国王孙一赏她们鼎盛的王朝。 然富饶的表面下藏有黑暗,曾以为的祥和也已退变为腐朽,季嫣就在这复杂的背景下来到韩沁寝宫,遍遍叮嘱他留意身旁事端。 “皇上,宴会时分您一定要留意身旁动向,万不可粗心大意。” 季嫣的神情很认真,韩沁却半垂下眼帘颇有些委屈,“母后几日前便数次叮嘱朕要小心,不可粗心大意……” 季嫣悬着的心重重一沉,难道太后已经察觉些什么? “母后唤朕少说话,虽未明说,朕却知晓母后言下之意是嫌弃朕不懂得察言观色,邻国问,朕便答。”言毕韩沁又抬起双眸看她,“现下连嫣儿也觉着朕老是说错话吗?” 季嫣稍安下心,又执起韩沁的一只手望进他的双眸认认真真道:“嫣儿所指并不是言辞的妥当与否,而是皇上自身的安危。那日宴请的宾客多而杂乱,难保是否有暗箭于守卫望不见的地方环伺,嫣儿这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季嫣的话还未说完,韩沁握了她的手便轻轻打断她的。他望向她的眼中笑意融融,笑意深处却含了阳光驱不尽的阴霾,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任由点点暗光将他眼中的璀璨遮盖,“嫣儿莫不是多虑了,朕难道还会有性命之虞不成?” “性命之虞”四字被韩沁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季嫣有一瞬间的怔愣。 本以为天知地知韩沁断不会知晓,即便明白他也是顺着她的语意随意猜测,但在心中藏了好些日子的秘密突然就被人如此直白地点破,季嫣深吸口气仍止不住心底的发慌。 “那日嫣儿便会全程伴与皇上左右,皇上可要留些心眼,谁端与的酒都不能喝,谁给予的吃食都最好不要下肚,即便在朝多年的大臣也不能。” “嫣儿的意思是……有人要加害于朕?!”韩沁望向她的目光似覆盖了层层迷雾,迷茫、涣散、充满了不可置信。 “朕尚未与人树敌,是谁?是谁?却是谁要加害于朕?”韩沁来到她面前,颤抖着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晃一晃,“嫣儿,嫣儿是不是知晓什么,嫣儿若知晓什么定要告诉与朕好不好?” “好不好?” 季嫣遍遍摇头,她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唯有先安抚韩沁,韩沁被太后保护得太好哪能轻易接受杀戮的残忍。未曾直接处决过犯人的他,认为死刑是于罪大恶极之人最终的判罚,决定人性命的刑罚须得层层审批,哪能理解暗杀刀剑下孤魂的呐喊,生命的单薄? “没有人要加害皇上,嫣儿仅是出于您的安全考虑,仅是为防万一。皇上您便稍配合于嫣儿?谁都有可能加害于您,唯有嫣儿不会。嫣儿始终是站在您这边的,相信嫣儿好吗,相信我,皇上?”季嫣说这话时韩沁放开了握住她肩的手,转而抱着头不无痛苦地呜咽。 季嫣看不清韩沁的神情,只在那呜咽声中感受到阵阵来自心底的抽痛。 “好,好,朕相信嫣儿,朕都听嫣儿的。”双手抱头下的韩沁终于抬起脸,伴了血丝的双瞳隐隐发红。 “那日如遇风吹草动,皇上便紧跟于嫣儿身后,好吗?” “好,好。” 涉及人性命之事,季嫣不敢有一刻的耽搁,她于脑中一遍遍重复逃生的路线,日夜核对现实路径是否与记忆中的重合。可她同时也不敢尽信于上世的记忆,或许这世数不清的变故已经将路线重置,她若死死遵循记忆反倒可能将他们拉入最深的黑暗。 见机行事,是她必须牢记于心的准则。 正式宴请那日,装饰华贵的马车将各国贵族护送于宫廷之下。 皇宫之内不得留有兵器,宫外庄严肃穆站了一圈又一圈的,皆是保卫自国政要的侍卫。 长刀利剑,大斧红缨,季嫣只听得阿翠言及宫外的戒备森严,入宫前武器的收缴据说更为严格。季嫣心安于如此强有力的戒备强度,愈加好奇赵延安收买的武功绝世者如何能瞒过众人将刀器带入,还是他们真已强大到能不借助冷硬兵器,就将人杀于无形的地步。 季嫣更希望是赵延安帮助他们瞒天过海,因为后者,实在让人胆寒。 贵族的衣物不是源自所谓的真丝,便是织女精湛工艺下的高级绸缎。华贵衣裳上的绣纹栩栩如生,轻易便可看出坊中绣娘精巧的技艺。 不知几分真假的热络寒暄中,个个包装精良的锦盒被人抬入又送往固定的一处,锦盒虽小,内里却不知藏有多少乾坤,奇珍异物,罕见山珍,囊括了四海之见闻,或有仅存于传言中的八荒异物。 自宾客开始进场季嫣便守在韩沁周围,她看着宾客面上虚伪的笑意,感受他们背地里锱铢必较的心理落差。她稍一分神侧过脸,太后端庄威严的装束倏然闯入她的视线。太后梳着至端庄高雅的发髻,披了她象征一国之母的外袍,全程端坐于座椅之上面上摆出几分威严。 如此大费周折主办这一宴会,太后的目的不外乎在敌国政要面前宣扬国威,就算收效甚微,她也要替韩沁争得这片刻安宁。 政要纷纷落座,大殿乐声悠扬,季嫣看看她身边不停喝茶稍显紧张的韩沁,于桌下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要传递他以力量。 殿门外一阵响动,季嫣侧过头去终于望见她等了许久的赵延安,赵延安孤身一人,将手中的锦盒递给相应官员又不经意般抬眸,朝她递送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 季嫣想要观察赵延安手下的计划就此落败,看来暗杀者不跟于他的身后,早已藏在他们身边。 宾客终于到齐,太后筹划了许久的宴会终于展开,上百个优伶旋转着跃入,她们尽情舒展身姿,跳着跳着竟来到宾客身边。这只舞蹈季嫣没有见过,看来是为了此次宴会专门排编。 上百个优伶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季嫣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她的记忆中查无此人,数百优伶的面孔没一个同可能的暗杀者重叠,忧的是这上百张陌生面孔,张张都可能在嬉嬉笑笑的下一秒,化为专注索命的牛头马面。 可面容的熟悉与否又能印证什么,蔡将军在朝多年,还不是存了加害韩沁的心思。 优伶踩着舞步靠近,于韩沁身旁转了几个圈又远离,季嫣于桌下紧紧握住韩沁的手,眼看优伶的水袖柔柔扫过韩沁的肩膀,明明密切注意了那优伶的一举一动,各色水袖环绕下的纷繁世界里,季嫣稍一愣神,向前紧紧盯着的优伶仍消失于视线中,任季嫣一再寻找,终是了无踪迹。 又有婢女端了细长的酒壶替韩沁添酒,她逗留的时间不长,但季嫣总觉得她添酒的动作还带了其他意味,她本可以干脆利落,却磨蹭着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优伶、婢女、或是随意走过的其他,她们的动作都仿佛带有其他深意,像是约好了般一个接一个的环绕在韩沁身旁。 季嫣觉得优伶可疑婢女也有小动作,她握了韩沁的手越发使劲,手心终于沁出丝丝冷汗。 宴会之前,季嫣的心中尚存有一丝侥幸。赵延安的暗杀计划虽缜密,但上一世数个缜密的计划皆被韩沁一一逃过,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季嫣心中的恐惧大大降低,她似乎理所当然便认为韩沁仍能逃过这一浩劫。 而当她亲临宴会现场,毫无准备却要面临所有未知,乐声动人,舞曲优美,她们的面上都带了笑,季嫣却连数百号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她掌心冷汗更甚,渐渐演变为无法抑制的颤抖,反倒是一旁的韩沁反手握住她的,坚定地传送她以力量。 忽然眼前所有的景致皆被青绿色的水袖遮去,纷繁的舞曲强行被人隔绝于水袖之外,突来的隔绝叫季嫣心下一颤,她全神贯注注视着或是有意靠近的又一优伶,待优伶带着她青绿色的水袖远去才暗松口气。 而随着水袖在空中划过轨迹的漂移,季嫣眼前的世界终于又回到一片明晰,视线扩大中,季嫣稍不注意瞥见端坐于他们对面的赵延安。赵延安双手端起酒爵轻勾起唇角遥遥朝她示意,不待她有所反应又仰头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 突然大殿的烛火全灭,季嫣眼中的世界忽然便陷入漆黑一片,殿中央凭空有一声惊雷般巨响。 似乎有什么人急速朝他们靠近带起阵阵凌厉的风,黑暗中季嫣还抓住了利刃出鞘的响动,视觉缺失下她无法拉着韩沁按照既定的路线逃跑,她下意识尖叫一声,听从脑中最后的指令倾身挡在韩沁面前。 黑暗笼罩下的大殿旋即便陷入了巨响后的无声。 “啪——啪——啪——” 季嫣紧紧抱着韩沁挡在他的身前没有动,远处的烛火渐次点亮,一声一声,她听见有人大力鼓掌。 亮光由一个点扩散至整个大殿,季嫣悄悄睁眼,首先望见的不是韩沁,是赵延安在暖融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冰寒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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