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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林冲内穿了软甲,外著了一领团花素罗袍,并不带袍肚,只系了皂黑鞶革束腰,辞别了晁盖一干人等,仍骑了霜花马,不出一个时辰,便至曾头市寨门前。正是大战在即,曾头市各个寨口接布了重兵,轻易不放人进出,林冲向兵长施了一礼,说明来意,只道是晁天王有意言和,有手书一封要亲与曾家长官。兵长不敢大意,叫兵士细细验了林冲周身,看并无兵器夹带,便引了林冲来至曾家宅院。    未进门,林冲就听得院内刀枪碰撞之声阵阵,在看那曾府,府邸大门皆需仰视,进门看那前院花厅,齐整宽阔,东西超过三十丈,房顶皆不用悬山顶,而用庑殿顶,甚是气派,两旁泉林石木,琼宫阆苑,几处骇然,意出人间。林冲心道,我在东京也曾出入侯门王府,也未见得如此,用这庑殿顶可是僭越,大不敬之罪,在这间竟也无人管的,当真自山自水,极土木之胜,怪不得人言山高皇帝远,竟这等逍遥自在。    林冲看得入神,心中戒备也淡了一分,不一会便到了正厅,只见曾弄坐于主位,两侧分别端立一人,林冲见右手那人身高体型与史文恭相近,只是站的远看不真,堂下还坐了五个大汉,为首的那个衣冠不整,一只脚踏在那凳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根白蜡杆。林冲整了整衣袖,上得前来,对着堂上端坐的曾弄躬身施了一礼,道,拜谒曾长官,小人奉晁盖寨主之命,今有书信呈上。    曾弄还未发声,那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早站起身来从林冲手中抢了那信,口中骂道,什么鸟寨主,一群乌合之众,屯兵在我曾头市,怎么又写书信,莫不是怕老爷手中的□□,给你们寨主刺个窟窿,说罢哈哈大笑。林冲见他口出狂言,也不动怒,只直起身子双眼冷冰冰的瞅着。曾弄道,涂儿无礼,快将书信拿来与我。曾涂无法,将信件甩于桌上。    曾弄看了信件,道,你们寨主既无战意,我们也有意言和,梁山与我曾头市在江湖上颇有声望,只为一匹马相斗,白白成了江湖中人笑料,如此,我便休书一封,带与你家头领。    曾涂闻言大怒道,爹爹何苦长他人志气,就凭我曾头市铁桶一般的城墙,俺兄弟几个武义,方圆百里谁敢不服,抢他们匹马谁能道个不字,他梁山只不过一群草寇,何足为惧。    曾密瞟了林冲一眼道,两军尚未交手就要求和,莫不是其中有诈,爹爹不要轻信于人。    站在曾弄右侧那人言道,两位小将军切勿动怒,据我所知梁山中多是朝廷军官,不乏武义高强之辈,万万不可小瞧。曾涂摸了摸白蜡杆的杆头,陡然间站起身来,将那白蜡杆压在在林冲肩膀上,觑了林冲一眼,奸笑道,什么武义高强,看这厮斯斯文文的,梁山怎派个这等货色送信,莫不是瞧不起我曾家。    曾涂是曾家长子,自幼习得十八般武艺,力大如牛,为人狂傲,一杆枪挑了不知多少英雄,平日里自诩赵子龙在世,除了史文恭,连那苏定副教师也不放在眼中,这照夜玉狮子马便是他派人强夺,听曾弄要把马还回去,当下大怒又不好发作,便想羞辱羞辱梁山送信的,好抖了威风叫人知道自己手段。    曾涂见自己棍子架在林冲肩膀上,林冲丝毫未动,心中不由一股无名火,道,你这厮见了我家长官还不下跪,手上猛然加力,想压的林冲屈身。林冲见他势大力沉,也不硬扛,右手抓着杆头往边上一推,又猛地往曾涂一送,白蜡杆弹性极强,本被曾涂压的弯了蓄了力,被林冲这一推,力量全部释放出来,打在曾涂手臂上震得生疼。    曾涂哪里吃的这亏,当下拿起棒子就要和林冲拼命,却是史文恭站在厅上看的仔细,见曾涂发狠,忙下的厅来喊他住手,曾涂对史文恭还是有几分敬畏,当下停住了。史文恭看了林冲的脸立时呆住了,半晌不得话说,反是林冲笑道,多年未见,师兄看师弟脸上刻了刀谱不成。    史文恭长林冲两岁,他拳打高官弟子离开御拳馆那年只有二十二岁,算起来与林冲亦有十四年未见了,分别时两人仍是弱冠之年,如今皆须眉堂堂,容貌大改,也难怪史文恭在厅上没认出林冲。当年御拳馆学艺,因史文恭并不是京师子弟,没少得林冲一家照料,林冲宅心仁厚,也经常帮衬史文恭,像对大哥一般,二人感情自是最好。    史文恭与林冲久别重逢,一时间也顾不得两人各为其主的为难之处。拉了林冲到曾弄面前道,这便是我师弟,江湖人称豹子头,自幼学习家传枪法,后拜御拳馆周侗为师,他二十岁时,一杆枪已经京城鲜有敌手。    林冲的名号曾弄是听说过的,早年他去过东京,想为儿子聘请名师,便听人说,要论枪棒,东京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当为第一,只是曾弄去东京时,林冲父亲刚刚过世,尚未服阕,并未有缘相见。    曾弄亦是爱才之人,当即起身行礼道,教头光临寒舍,怎不早报名号,小儿无知,教头恕罪。林冲赶忙还礼道,落魄之人,岂能受此大礼,三年前,高俅那厮陷害我入白虎节堂,被逼无奈上了梁山,今无奈两军对阵,深望曾长官明大义,化解这场干戈。    却是曾涂见三人笑谈,更为不快,知林冲是史文恭的师弟,又见方才那一招,心道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咽不下这口气,闷哼一声,扔了那棍出得厅去。    当夜,曾弄设下宴席款待林冲,林冲本意取了回信便回营去,史文恭拉他衣袖不让走,林冲只好称谢,又寻思,晁大哥见我一日不得回营,恐担忧我生了意外,若为救我大军压境,岂不坏事。忙向曾弄道,曾长官好心留我,林冲心领,可我家哥哥见我一日不归,必定生疑,恐生嫌隙。    曾弄笑道,这个教头不必担心,我让副教师苏定携了书信替你走一趟,你就安心与史教师吃酒,畅叙兄弟之情,言罢,便自己在宴席上主位坐定,林冲与史文恭分坐了下首。林冲见曾弄如此豪气,连满了三碗酒相敬,又与史文恭和苏定喝了两碗。    这曾头市虽处一隅,但依着皇后远亲的势力也算雄霸一方,迎来送往官员草莽,美酒歌姬舞妓可比大郡,不等曾弄吩咐,早有两个彩衣女子服侍在林冲身边,斟酒加菜伺候殷勤,带着幽香轻盈盈软乎乎的身子就往林冲身上贴,有个胆大的半个身子倚在林冲怀里,娇笑连连,林冲一人清静惯了的,哪见得这阵势,不由得面红耳赤,连连告饶。史文恭瞧着林冲窘态,对那女子道,我这师弟可不是你等往日见的酒色之徒,世家子弟正容谨节,性耿介品端方,你们再莫戏弄于他。史文恭知林冲面薄含蓄,帮他解了围。    不一会子,日暮见薄,苏定领了书信离席去。林冲这边几碗酒下肚,也豪气升腾,与史文恭说了些江湖上好汉见闻,听得曾弄连连颔首,林史二人又回忆起学艺时的趣事,青春年少,京城扬名,一时里皆感慨不已。只那曾涂见苏定离席,使了个颜色对身边两个心腹,几人蜷了腰身,偷偷跟了出去,堂上几人喝的正酣,未曾察觉。    酒过三巡,三人皆喝的有些醉意,曾弄借着酒劲道,教头看我这庄子如何。林冲答道,乡民富足安乐,军马匪匪翼翼,如世外桃源。曾弄道,我有意留下教头为西宾,不知教头意下如何。林冲大惊,心道我未劝得师兄,曾家返来邀我。史文恭亦道,师弟人品武义,何故留在那梁山,虽一方豪杰,终也背着匪寇名声。若有家眷在山上,寻个空接了出来便是。    林冲站起身来道,蒙庄主赏识垂爱,当年林冲无处可投时,得梁山收留,恩同山岳,断不能舍,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梁山之情,应命而报,再不做他想。又听史文恭说到家眷,猛地想起扈三娘来,也不知她平安下山没有,不觉心中怅然难耐。    林冲说的坚决,曾弄举起酒杯笑道,教头忠义厚道,天下闻名,既无缘西席,亦感念教头人品超然,天涯何处不相逢,只愿日后你我不要两军阵前相见。林冲亦感曾弄诚心,一饮而尽。凉凉夜色,归禽几声渐低,三人又喝了几碗,心中皆是有事,兴致也就减了。曾弄吩咐侍女扶林冲入上房休息,自不必提。    且说苏定领了曾弄军命,打马至晁盖大营,早有军士引了进得大帐,晁盖问道,我林冲兄弟何在,苏定如实答道,我家长官留林将军用宴。晁盖却疑有诈,心中艴然不悦,拆了那信件,只略微看了一行,勃然大怒道,把这厮给我拉下去斩了,左右早有两个校官压了苏定。苏定大惊道,晁寨主何故如此,我家长官好言求和。    晁盖怒道,你家曾长官怎的如此戏耍于我,在信中说我爱马尤甚,让我去他庄子做个马夫,每日打扫马屎马尿,以全爱马之意,哪里有片语好言求和,给我拉下去斩了。众人相劝,晁盖负手不语,两个校官扯了苏定到了帐外,苏定大喊冤枉,晁盖不容分说,校官手起刀落,已是人头落地,可怜苏定一员虎将,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呼延灼急道,晁大哥未曾细查,怎如此唐突。晁盖道,辱我至极,需饶不得。鲁智深唯担忧林冲,惊红了脸道,林冲兄弟还在那曾头市,晁大哥怎不理会,如今斩了苏定,林贤弟性命不保。晁盖方回过神来,身子如坠深渊,后悔道,是我褊急了,看那书信便顾不得,失了点检,又道,如此怎的是好。穆弘忙道,人已死无可挽回了,先使上好棺木敛了尸首,苏定被杀切莫传出去,按他所言,林大哥明日或可返回大营。    穆弘又道,苏定说曾家好言说和,怎会如此无礼,借晁大哥信件一看。穆弘看时,信中写道,水泊梁山,草寇本色,乌合泛泛,鼠盗蛇窝,宝马神驹,本应我得,曾家五虎,正配雄阔,尔等来犯,如卵击石,匪贼之辈,无惧其多。有晁盖者,小人贱泼,也爱良骑,效颦龌龊,来我曾家,扫屎背箩,以全尔志,马夫担荷。    穆弘道,哥哥中计了,书信中笔记甚是潦草,有几处还有涂改,这必不是那曾长官手书。原来那苏定取了书信下得厅来,曾涂借故要了信来看,曾涂向来不把苏定放在眼里,苏定为人胆小,怎敢不从,又有马倌来报苏定马匹突的狂躁不安,苏定忙赶过去,眼见苏定不在,曾涂忙换了书笺,封口原样贴好。    晁盖听得寒毛直竖,心知杀错了人,却只担忧林冲在曾头市出差错,欷歔道,若坏了林教头性命可怎生是好,忙叫人好生收拾苏定尸身,令三军严加戒备,不可走漏消息。苏定虽然一夜未归,曾家以为是晁盖盛情款待留客,也未细查。    次日清晨,林冲起身向曾弄、史文恭辞行,林冲本想依晁盖,直言劝说史文恭,又想曾家邀自己时,自家说的那番话,已是最好的回答了,曾家待史文恭不薄,就是问了也是自讨无趣,不如不问。    寨门口,史文恭牵过林冲的霜花马道,东京一别久,不知君远近,谁想再相逢,各为其主时。师弟襟怀坦荡,在东京百般谨慎还是吃了冤枉官司,如今身在江湖,务必加一份小心,若不得志时,来曾头市寻我。林冲接过马绳,感激道,师兄恩长意远,林冲就此别过,若无战事,林冲便遣人送些书信来。史文恭道,此般最好。    林冲骑了霜花马,往梁山大营奔去。不料那寨楼上,早伸出一张弓,瞄了林冲后心,噌的一声,箭直直飞了过去,幸得是清晨,寨楼周围极为清净,林冲听得箭声,本能伏于马背上,那箭将将贴着林冲肩膀蹭过去,素罗袍霎时间被箭翎划开三寸口子,若无软甲,难免又一番皮开肉绽。林冲心惊不知何人放的冷箭,然手中无有长弓,发作不得,又担心再有箭射来,因此也不回头,狠夹了马肚,霜花马吃疼,飞驰而去。    寨楼上那人见没得手,气的掷弓在地,摔的稀碎,大骂竟让这贼跑了。史文恭仰头看时,鹰头鼠目,八字赤红眉恶煞一般,不是曾涂是谁,本要教训他一番,碍得他是曾家长子,怕日后难堪,只得忍了。唯见林冲没中箭,心中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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