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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大雨淅淅哗哗,一时屋里静得令人心悸。  林敢眯眼望向沈砚,钟意叉着手没有什么动作,只这份沉默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崔岑听完沈砚一番论述,指出不合理之处:“若我没有记错,七娘子方才是要劝我早些离开乌镇,可依你所说,我怎能在此时离开?”  他已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他不介意给这个聪明的沈七一些尊敬。    沈砚暗暗松了口气,崔岑这么问就是开始重视她了。她扬起唇角,笑道:“这并不矛盾。崔侯此番在乌镇逗留,不过是要叫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你身上,很简单的障眼法,没人看穿才能便宜行事,若是说破就不值一提。”    “那七娘子会说破吗?”    沈砚摇头道:“此为阳谋,光明正大,也叫人无可奈何。”     “我们郓州和荆南本就是表面关系,刘开将军是血洗韦氏才执掌了荆南,他骨子里对世家官绅就有敌意,岂会真的和我沈氏同心戮力?便是没有这个益阳细作,离心背道也只在朝夕,崔侯不过是叫这一切早些挑破而已,叫左邻右舍不能再多安生几年。”    “我请崔侯离开乌镇,也正是基于此。崔侯目的是为要削减江南,为日后成就基业,现今最要紧的却是先统一北地,再叫中原刘氏禅位。江南安逸已久,军民避战,现还成不了威胁,崔侯既无法暗中做成此事,逗留越久越容易叫人看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崔侯以安危为重,早日回到燕地。”    崔岑眼中,明明这个人才十五岁稚龄,那双眼睛却露出极不相称的慧气。她无疑生得极美,美人他见过不少,但此刻引起他注意的却是她的胆色和英气。  沈闵之这软脚虾竟能生出这样一个聪敏的女儿来?  崔岑心中有一丝异样:“七娘子,你的话还未说完罢?若只是以安危为由,怕是还不能说动我。”    “不错,”沈砚也有些感叹,和崔岑这种人对话就是畅快,“崔侯是因郓州和川蜀联姻一事以为威胁才南下,若我可以说服我父亲放弃这个念头呢?”    什么?旁听的林敢和钟意均是一愣。    崔岑也是没有料到,但他极快地反应过来:“你是说,你不嫁中山王府上?”    “这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吗?崔侯不想叫郓州和川蜀联合,我不想叫郓州这么快陷于水火,那便各退一步,我不联姻,崔侯也不要动手。”    沈砚话音落下,一时屋里静了一瞬。    郓州引得崔岑忌惮的便是沈闵之不但想保存实力,还想强上加强,虽则他并不是要争天下,但这样囤粮囤田养着无数乡勇佃农,任谁都无法放任下去。  林敢和钟意在今晚见到沈砚之前,从不曾想过一个弱质女流能违逆父母之命,毁坏权利的联结。但是此刻,见过她穿着蓑衣提着雨灯,见过她能顶住莫大压力在崔岑面前侃侃而谈,他们不怀疑,沈砚能摆平她的父亲。  沈太守与他女儿相比,真的相差不只一厘。    崔岑口中忽发出低低的笑声,略带几分暗哑,竟很好听。他笑了一会儿,才抬起那双幽深的眼睛:“好,若七娘子近日能劝得你爹改变主意,我就回归燕地。”    “一言为定。”    沈砚微微一笑,也没要崔岑做什么保证。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给崔岑离去的下台阶,有他没他江南迟早都会乱,且他若要钉下楔子,也不只是现在她能看见的这一根。但崔岑这种人有个好处,他们通常还有几分傲骨,答应的事多半会践诺,尤其是答应一个小女孩的事。    她就要出嫁离开沈家,郓州雨势不容乐观,李氏和沈闵之做为父母亲不曾薄待她,嫂嫂秋天就要生了……形势比人强,江南,就再多安生几年罢。    她又穿上蓑衣,叫钟意帮忙点上雨灯,戴上竹笠,趁夜消失在雨中。    ……    给沈砚端来的茶盏还冒着最后一丝热气,就搁在案几上,沈砚没有动过。    钟意回过神来:“侯爷,我要收回方才说的那句话!”    林敢瞥了他一眼,知钟意是说的那句要讽刺沈闵之,他又何尝不是被沈砚惊艳,甚至有几个瞬息都被她吓出了冷汗。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真是怪哉,沈七娘分明才及笄之龄,郓州士绅尚无人能教她勘破时局,她便是鹦鹉学舌也不可能有这般应对,难道真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莫说林敢怀疑,崔岑也沉吟不语。他的指尖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相比沈砚说破的那些意图,他更在意的是,沈砚如此心智为何从不曾传出一句美名赞誉,她竟是个藏拙的?    “还有一事,沈七娘说到与川蜀联姻时十分平淡,仿佛事不关己。莫非是我老了,现在联姻已经是利益操戈,小娃娃们都半点不关心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崔岑幽幽道:“我倒记得另一事,我要阻隔郓州和川蜀她解释了,阻隔郓州和汉王室,不知她做何解?”    林敢和钟意对视一眼,现在人已走了,谁还给你解?    “算了,今日就这样,你们回去安置罢。”    崔岑打发两人回到左右厢房,钟意却不走,说是在这陌生地界,他就在外间打地铺守着,以防万一。崔岑不以为意,这太守府里真有什么超出预料的,那个叫沈砚的少女才刚刚离开。    林敢和他们作别,在厢房门口时忽然福至心灵!侯爷不愿郓州和川蜀联合,沈七娘这厢就愿另嫁他人,但是何必那么麻烦,如果侯爷娶了沈七娘,岂不一样将这事解决了!?  沈七娘这般品貌倒是配得上侯爷,男未婚,女未嫁,倒也可行?  崔老太君为侯爷的婚事急得三天两头装病,林敢想到南下前老太君那脸色,也不禁感叹。哎,侯爷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说句不吉利的,刀枪无眼真有个什么,侯爷这基业连个承继的人选也没有,白白便宜旁人。    ……    太守府里遍地都铺着青石板,幸好如此,不然沈砚这一趟来回,不止要湿透,还要变成泥人。  因着夜已深,沈砚一路回来没碰见什么人。院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在门后等候的吴娘便赶紧露出了脑袋。    “娘子你可回来了!”吴娘担心坏了,又是心疼又是松了口气,“快把蓑衣脱了,回去屋里泡个热水澡。”    沈砚也知道是自己任性了,但这一趟她不趁雨逮着机会,明日崔岑住进礼宾馆,人多眼杂她想混进去就不那么容易了。幸好崔岑不止胆子大,人也理智,倒是能听进去几分,不枉她费了这许多口舌。    “快快,快回屋里去!”吴娘见她脱了蓑衣后衣裙湿淋淋的,吓得喊了两声佛祖,“可千万别着凉了,这天气病了可不得了!”    沈砚赶紧提着裙子,在带屋檐的围廊下小跑起来,快到她住的主屋时,忽然瞧见东厢门口有个小人穿着寝衣在望着她。    是沈瑄。  大概是没料到她这样狼狈,沈瑄的神情有些惊讶。     沈砚不知她是没睡在等着自己,还是自己把她吵醒了。大约是她今晚酣畅淋漓做成了一件事心里正痛快,她忽然对沈瑄做了一个从来没做过的动作。  她抬起一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很俏皮。    沈瑄果然惊住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笑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沈砚便回到屋里,阿桃阿杏赶紧把她推进屏风后面,热汤热水都已备好。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沈砚泡在浴桶里,直到昏昏欲睡,才将心神回归到平静。  她原是装聋作哑多年,万事不理,此番崔岑南下欺郓州无人,叫她看见自己骨子里也还存着一两分好胜之心。是了,事情还没结束,她要赶在出嫁前,先打发了这个燕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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