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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一直下到次日,幸而已变作了毛毛银丝。   吴娘早起支开排窗,就见窗前廊下一片草木油光,瓦当滴水连珠似的跌落。她熄了香炉里的隔夜炭,轻声去唤屋里几人起床。     沈砚梳头的时候,沈瑄轻手轻脚走进来,期期艾艾地绞着手指:“七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吃早膳吗?”    小女孩穿着米白色的蓝刺花襦裙俏立一旁,想到昨晚那一刻的默契,沈砚就没有拒绝:“那你过来罢。”   这几年因着她贪睡缘故,很少能赶上正点用餐,还从没和沈瑄一起吃过早饭。    沈瑄高兴地跑开,阿桃听了就又去搬来一张小餐几摆在外间。     “十二娘子倒是真想亲近你的。”  吴娘都忍不住为沈瑄说好话,沈砚笑了笑没有接话。     阿桃在餐几上摆开七八样热腾腾的早食,有面汤,有粥点,有腌酱菜,有肉馅卷饼。沈瑄也叫她的侍女阿棠拎来了食盒,只不过为了等沈砚,她的那几碗已没了热气。  沈瑄也不在意,端端正正坐着,似乎还很高兴的模样。阿棠见了悄悄皱眉。     片刻后沈砚收拾完过来,只一条杏绿交领襦裙,轻便舒适又有几分随意。沈瑄见了不由眼前一亮,忙直起身招呼道:“七姐姐快来,坐这儿!”  嘿她把自己的小桌搬到了沈砚对面。    沈砚依她落座:“快吃罢,别耽误了你上早课。”    “不耽误,我这两天请了假。”  沈家建有族学,无论男女均要上到十三岁,沈瑄还是个女学生咧。不过她已学完正经功课,今年起只专注些琴艺和手工,要请个假也方便。    “哦?”沈砚有了一丝好奇,平日里这个庶妹最喜欢去上学,原因是闷在屋里闲极无聊。瞧她没什么头疼脑热的,怎么舍得请假?    沈瑄却不答了。沈砚也不追问,瞧她碗里没有热气,随口道:“你要不要坐过来,在我这里挑几样?”    这时下还流行分餐制,一人一桌,沈砚邀请妹妹同桌是极亲近的意思。沈瑄喜出望外,她不客气地跑到沈砚那里,笑得甜甜的:“七姐姐,你真好!”    沈砚笑了笑,她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喜欢哪样自己取来。”     沈瑄就大胆地卷了一个热乎的肉饼吃:“七姐姐,你生辰是在五月里吗?”    “嗯,你想说什么?”    “前头的三姐、四姐都是在家里过完生辰后,不久就出嫁了……”沈瑄吞吞吐吐道,“七姐姐你是不是也快了?”  十二岁的小女孩已经懂得许多事。    沈砚没有瞒她,点了点头。     沈瑄顿时就觉得嘴里鲜美的肉饼都失了滋味,嘟囔着“怎么这么快”,又鼓起勇气道:“听说昨日府里来了贵客,是七姐姐的……”未来夫婿吗?    咦,沈砚瞧见她又紧张又撑着胆气的模样,才知她这几天为何要请假。这个小家伙竟是以为提亲的人上门来了,族学也不去了,要留下来帮她相看。  沈砚有些好笑,又有些触动:“不是,我还未定呢。”    “真的?”沈瑄不太相信。    可不是真的,她爹的算盘打错,川蜀联不成姻,她现在还没找到下家呢。沈砚暗笑一声:“真的,所以你今天要回去上学吗?”    沈瑄被她点破,不好意思地低头咬了两口卷饼掩饰道:“七姐姐说什么呀,我都请假了干嘛还去。”    等吃完早饭把沈瑄赶回去,一旁收拾碗碟的阿桃才道:“娘子为何这般和十二娘子说,夫人不是说定了蜀中刘家吗?”    李氏已找时机把这话和沈砚挑破,阿桃在旁也听见了。  但昨晚趁雨出去那趟,沈砚回来并没有多说。    她在屋里转圈消食,有些遗憾道:“怕是不成了,真可惜,我还觉得中山王幼子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有什么不错的,”吴娘第一个不赞同,“我打听了一下,那刘公子是八月里的生辰,实岁还未有十七,这样的小郎君怎么照顾得了娘子?”  虽然沈砚也才十五,但吴娘心里,沈砚心智成熟远超这个年纪,少年人十六七岁在七娘面前便和十来岁无异,真嫁过去也不知是谁照顾谁,实在太过委屈了。    “我真觉得不赖!”沈砚偏和她唱反调,“吴娘你看,他是幼子不必承继家业,我就不是大妇的劳碌命。虽然年纪小些,可家里也不会急着催我生养,我拖上几年生一个足矣,再合意不过。”    吴娘被她的说辞逗笑了,往门外瞧了一眼才轻声道:“娘子想的美,你这性子岂能看上那些无足轻重的小娃娃?这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娘子既说和刘家做不成亲事了,那便剩下的里头再挑一个罢。”    英雄豪杰?沈砚想到现在还在家里做客的那一个,不感兴趣。    “这世道,女人也别想那么轻易依附谁而一步登天,”她绕着屋子打转,还开玩笑地用脚尖点了点地,“这路要自己踩着才踏实,英雄走英雄的路,女人跟在后面吃尘吃灰有什么意思。”    吴娘愣了愣,竟是有些不敢看她黑耀耀的眼睛。    “不过吴娘说的也对,”沈砚见她怔住,转而笑道,“这天下风流人物,我也是有愿意嫁的。譬如太原范家的公子礼,庶子出身,才情绝佳,又喜好游山玩水,若能跟着他踏遍四野八荒,也是不错。”    七娘挣着一切机会就出门吴娘是知道的,没想到她择夫婿竟也将此事列为条件?吴娘见她语气半真半假,只得笑着转开话头:“娘子早间还要制砚么,崔侯还在做客呢。”    “他午后就走了,用不着我作陪,”沈砚从支起的排窗下看见渐呈明朗的天色,“这雨快要停了,府上再留他一顿饭罢。”    ……    果然还未到巳时雨便停了。李氏打发人过来告诉沈砚,中午还在香雪楼开宴。    再见崔岑,他换了件鸦青色织金暗纹锦袍,略显老成的暗沉色调反衬得他年轻稳重,气质卓越。这回他没有特地和沈砚打招呼,只投来轻轻一瞥。  林敢也装作不识的样子,倒是钟意趁人不备,偷偷向她招了招手。     沈家有自己的乐府班,用处正在此时。十几位美貌女姬在角落里各操乐器,高低婉转间应和着堂下翩翩舞姬,仙裙款摆,水袖翻飞,媚眼盈盈之际,香风来袭。   席间,沈闵之几兄弟又是频频劝酒,一点不输郓州待客的真诚和热情。崔岑也来者不拒,很给面子。    沈砚桌上也有一壶蜜花酒,邻桌的嫂子王茉杯中是果浆,她们两人不过凑数小抿几口。    崔小高很能喝呀,几位叔叔看样子是想使坏,叫他醉倒在醇厚的花雕酒下。沈砚瞧了几眼,钟意就坐在他下首,倒是滴酒不沾。    宴毕沈闵之亲自送崔岑三人去礼宾馆,沈砚看的分明,崔岑转身之前,似不经意望了她一眼。  幽深而澄亮,没有醉意。    沈砚弯了弯唇角,他们之间还有约定,她没忘。    哥哥沈复一同送客,沈砚就护送王茉回屋去。  “阿砚,我早间已派人送信回去,”王茉如今还不显怀,却已有意无意将手搭在腹间扶着,“从武陵来回再快也需三五天,不急,有了消息我就遣人告诉你。”    也只能这样了,一想到江南纵横交织的河道,沈砚心里的不安就无法消除。     将人送到后,沈砚也不急着离开。王茉吩咐侍女上茶点,两人就坐着闲聊,片刻后,沈砚将话儿拐到此来的目的上。    “前日嫂子也听见了,母亲说要将我嫁于川蜀,”沈砚蹙着眉,似有些忧愁道,“唉,那里真正山高水远,我怕是嫁去后再没机会回来看一眼哥哥嫂嫂了。”     其实王茉也有不解,川蜀之地因着天然地势,交通闭塞,许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川,不知外面岁月。有传言说蜀中很是富饶,但那又如何,那里面怎比得上繁花似锦的江南?小姑子看着是安淡性子,实则没吃过半点苦,真不知公爹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挑了那么个偏远地方。  但她身为儿媳是不会质疑沈闵之和李氏的,因而只笑着劝解道:“阿砚想哪儿去了,你既有路进川,自然也有路回娘家,谁又拦得我们郓州的女公子?”    沈砚也不急着说破:“那可是巫山和怒江呢,崇山峻岭百八十个弯弯,水流又是湍急多变,江心还藏着石礁和漩涡,我听说再老练的船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险险过江。哎,我若要学会撑船,还不知要个几年?”    小姑子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王茉虽只比沈砚大两岁,但她自觉长沈砚半辈,因此也很是耐心:“好好的,阿砚为何要去学撑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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